莫宸不知何时坐到了墙头, 少年束着高高的马尾,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拔来的野草,一双眼睛盛满了笑意。
欲买桂花同载酒, 终不似, 少年游。
在那一瞬,温廖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这句诗。
原来年少时期的莫宸是那么灿烂单纯的一个人。
她心中微微替莫宸惋惜,随即扬起头来笑着对他说, “真的吗?我问什么你都说?”
莫宸从墙头上跳了下来,双手负在身后,闲庭散步靠近她, 笑着说, “阿廖问我的话, 我怎敢不答。”
温廖眼眸一转, “那你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
少年脚下突然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上,他的脸很快涨得一片通红, “阿廖, 你,你说什么呢……”
温廖不依不饶, “不是说问什么你都告诉我吗?”
少年脸上浮现出一点无奈的宠溺, “哪有姑娘家随随便便问男儿喜欢谁的?”
温廖接道,“看你一副心中有鬼的模样, 莫不是你喜欢的人是我?”
少年神色大变, 他往后退了两步,“你,你——”
温廖坐在秋千架上,仰着头一脸骄纵跋扈地看着他, 似乎非得逼他说出答案来。
少年脸色通红,结结巴巴说,“等你……等你明年及笄礼的时候,我就告诉你答案。”
他扭头便跳上了墙头,背影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温廖以为人已经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又跳上了墙头,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整个人便像是一株迎风招展的向日葵。
“阿廖,你明日便要回别庄,我来送你的时候……你能不能换上那条裙子?”
温廖问他,“哪条裙子?”
莫宸趴在墙头上,只露出一双灿若星辰的眼,“就是那条我们从英国公嫡小姐手中抢过来的裙子呀!”
温廖心底一沉,事情原来已经发生了。
少年结结巴巴说,“我,我替你当了恶人……能不能换你穿上那条裙子让我看一眼?”
温廖仰头看着墙头上的少年,微微点头,“好。”
她话音刚落,眼前景象陡然转变。
温廖坐在了一架马车上,身旁正是孟子扬。
两人对视一眼,温廖率先开口,“时间还在延续,这一次幻境没有坍塌。”
温廖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身后“周府”二字逐渐远去,一众人等站在门口朝着他们招手。
“是她离开府邸前往别庄那一日。”
温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裳,与昨日别无分别。
看来原主这一日终究是没有换上莫宸想看的衣裳。
她现在算是有了一些眉目。
这幻境大概是根据莫宸的回忆来进行的。
围绕着莫宸与原主两人之间的纠葛,莫宸反反复复被困在了一些对他具有极大刺激性的事件之中。
那么这一日……发生了什么呢?
温廖再度掀开帘子来一看。
说好要来送她的人并没有出现,温廖眉头微拧,有了不好的猜测。
果然她刚到别庄不久之后,便有人来递信。
信自然是莫宸写的。
看得出来对方写的仓促,信纸之上字迹潦草,语气焦灼,却丝毫不隐瞒的将他今日在朝廷上被英国公设计之事交代了清楚。
“……阿廖,皇上命我今日便要赴任,事发突然,我来不及亲自与你告别,只能写信告知你此事。
阿廖切莫自责,英国公爱女之病因我而起,此事在我,便由我来承担后果。
只是云洲山长水远,也不知此一去,又何时能归……只怕是要错过你明年的及笄礼。
阿廖莫要怪我,我会时常给你写信,云洲虽然地处偏远,却与白翟国临近,想必会有很多新鲜玩意儿,我会随时让人给你捎过来。
你若是想要什么东西,便也写信给我。
我虽然人在边境,但阿廖所盼,必有回应。
行程仓促,言尽于此。
阿廖勿挂勿念。”
温廖放下这封信,心口微涩。
她虽然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但却也知道深情错付对一个人来说何其残忍。
难怪莫宸会被反反复复困在情劫中。
只可惜,这幻境终究是按着莫宸的记忆运转的。
她能做的太少了。
温廖顿感时间紧张,她连忙拉住孟子扬,“老孟,我已经知道怎么破解这个幻境了,我们现在分头去打听。”
她沉吟了片刻,“你继续去打听跟莫宸相关之事,至于我……”
她从秋千架上跳了下来,“我去会会那个七皇子。”
她从周府回到别庄的前一晚,收到过七皇子的信。
在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温廖心里咯噔一声。
对方语气暧昧,约她三日后于别庄附近的清溪湾会面。
看到这封信后……什么帝后情深,什么悲惨殉情都破灭了。
这个七皇子,绝对是一个妥妥的渣男,还是又油腻又爹味的那种。
要知道原主这个时候还不到及笄之年,放到现在那还是一个正在读初中的孩子呀!
原主也不知道脑子里缺了哪根筋,放着这么赤诚明朗、对她一往情深的少年郎不喜欢,偏偏要喜欢这么一个油腻的爹味渣男。
七皇子既不顾虑原主年岁尚小,心智不成熟,又不顾虑原主闺中名誉,哪里会像是真正喜欢她的样子?
对方要么就是那种有□□的猥琐男,要么就是对她有所图谋。
温廖凭借着自己穿过来之前看了许多宫斗剧的经验,敏锐的察觉到这个渣男并不简单。
据之前掌握的信息,这个七皇子乃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嫔所生,多年来在宫里默默无闻。
然而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人却能让原主对他死心塌地,甚至还能在莫宸领兵助他夺得皇位之后,将莫宸的权势一点点架空……
怎么会是一个简单的人呢?
温廖不知道这一次幻境会在哪个地方结束,以最快的速度写了一封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到莫宸手里,便提前去了清溪湾等待。
时间紧急,她能多了解一点便是一点。
好在她还没等多久,七皇子便到了。
出乎温廖意料的是,七皇子身边跟着一个眼熟的人,徐佑之。
他一身黑色劲装,沉默地尾随在七皇子身后。
光从皮相上来看,七皇子也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只是这人的衣服似乎熏得过了头,一股浓浓的龙涎香差点让温廖背过气去。
温廖因为思虑甚重,一宿没睡好觉,此时又匆匆赶来,整个人看上去本就面带憔悴,加之此刻她被香味熏得几乎翻起了白眼。
七皇子连忙匆匆走过来扶住她,“廖廖,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七皇子身后的徐佑之也露出关切的神色。
廖廖……呕。
温廖一把推开他,“谢过殿下关心,我无碍。”
七皇子被她一把推开,只当她是小女儿家的羞涩,眼神微动,忧心忡忡说,“廖廖若是不舒服,早该差人来给我送一封信,今日咱们便不见了。”
他微微靠近她,“廖廖这般憔悴,让七哥哥好生心疼……”
温廖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
她不动声色捂住了自己的胳膊,此时竟不知道是该心疼自己,还是该心疼原主。
原主居然会喜欢这种油腻爹味渣男?真的是妈见打。
更何况皇家的子嗣,哪怕再不受宠,也是她随随便便能叫一句哥哥的吗?
到底是原主年岁尚小没什么城府,还是这个七皇子口腹蜜剑,连这种乱了规矩的称呼都敢拿来哄骗原主。
她忍着干呕的欲望说,“真的没事的……”
她直逼主题,“不知道殿下这一次约我见面是有什么事情吗?”
七皇子只觉得今日这小丫头态度有些反常,他按下心中疑惑,换上她最喜欢的温柔笑意,“廖廖又忘了。”
他脸上露出一点失落,“廖廖是与将军府上那小子玩得太开怀了,连我们约定好的事情都忘记了吗?”
于是温廖顺势露出一副无辜的神情,“对不起,我真的忘了……”
温廖在一瞬间察觉到一股杀意。
然而那人伪装得很好,“没关系的廖廖,你向来聪明,只是有时候容易忘事儿。”
他想要抚摸温廖的头发,却被温廖躲开。
七皇子若无其事地收起了手,“寥寥忘了的事……我便再同你说一遍。”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廖廖今夜回去,把你哥哥桌上的信都记下来,再告诉我,好不好?”
温廖的脑子开始不受控制的一阵一阵眩晕起来,心脏的位置也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酥麻感。
他的嘴一张一合,“廖廖最是听我的话,对么?”
周围的景物再度开始扭曲起来。
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温廖看到了他眼尾处缓缓浮现出的一只蝴蝶状印记。
温廖身体一重,猛然睁开了眼。
是入情蝶!
这个幻境之中……为何会有入情蝶?
入情蝶乃是一种妖邪的情蛊,能够将中了子蛊之人的爱意尽数转移在持有母蛊的人身上,并且令中蛊之人对持有母蛊之人言听计从。
她曾在沧城见过这种蛊毒。
那个时候她刚好带着三个徒弟出任务回宗,路过沧城时听闻沧城出了一个妖女,众人今日正要将她火焚。
沧城百姓都说那女子乃是狐妖所化,整日里勾得沧城男子为她神魂颠倒,抛家弃子。
彼时黎璃年纪还小,一听到对方说起是狐狸精祸世,那狐狸精还要被活活烧死,憋得小脸通红,紧紧拽着她的袖子,害怕得头上的小耳朵都快要冒了出来。
黎璃正是敏感的年纪,温廖怕给她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于是决定进城中看一看。
幸好温廖来得及时,被绑在刑架上的女子分明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
她力排众议将人救了下来,对方抱着她绝望哭嚎,直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众人对温廖的行为愤怒不已,以为他们与狐狸精是一伙的,扬言道要将他们一起捉来活活烧死。
温廖等人在城外避了几天之后,沧城之中再度出现了一个“妖男”。
这一次又是一个男子将城中女子都勾得芳心大乱。
最后是大徒弟自告奋勇前往城中查看,回来的时候,他手中捉着一只诡异的蓝色蝴蝶,“师尊,是这东西搞的鬼。”
被他们救下的那妇人哀嚎哭泣不止,告诉他们前不久她入山采药,正好遇见过这样一只蝴蝶。
黎璃见那蝴蝶一动不动待在殷别手中,探头来看,怎料那蝴蝶突然扇动起翅膀,抖落无数细碎的金粉。
在场之人避之不及,全都吸入了金粉。
几个徒弟面色大变之际,温廖哈哈大笑,告诉他们这是一种情蛊。
吸入它的粉末之后,会被持蛊者所操控,并且将对所爱之人的爱意全都转移到持蛊人身上。
只是蛊毒要起作用必须要有一个硬性条件——那就是中蛊之人必须要有深爱之人。
否则这蛊毒在宿主体内停留三日之后,便会彻底消失。
她笑着冲三个徒弟说,“所以说这蛊毒对我们来说应当是不起作用的。”
然而听了她的解释,黎璃依然哭兮兮拉着她的手,小奶音哽咽道,“可是我的深爱之人就是师尊呀……”
温廖听得心都软成了一滩,她抱起黎璃,“入情蝶是情蛊,黎璃对师尊也是喜爱,但不是那个喜爱,你长大之后便会懂。”
时归雨立刻问她,“喜爱还分这种那种吗?”
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温廖装出一副高深的模样对他们说,“那当然,子女之间,师长之间,朋友之间,情人之间……喜爱是有很多种类的。”
黎璃尚且稚嫩的脸庞浮现出一点惆怅,“我只想要师长之间的。”
她抱着黎璃调笑道,“那阿璃长大了之后,可莫要因为有了心仪之人而冷落师尊呀……”
那时的她压根没有注意到沉默地立在旁边的大徒弟是何反应。
虽说理论上几人应该不会中情蛊,但温廖放心不下,于是选择了原地整修几天。
她只依稀记得那几日大徒弟的行为很是反常,每日他都是早出晚归,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直到他们就要离开的那天早晨,温廖打算入城去给徒弟们买些凡间的吃食,在城门的位置撞上了彻夜未归的大徒弟。
他身上沾着浓重的血腥味,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惊谔交加,几乎就要转身而逃。
她刚想问他干什么去了,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少年却缓缓转过身来朝她认错,“弟子担心入情蝶还会再生祸事,因此擅作主张……找到了持蛊之人。”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
温廖开口道,“你将他杀了。”
殷别眼睫微颤,他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弟子知错。”
温廖却微微俯下身,将他扶了起来,“斩草除根,你做得很好。”
沉烟真君本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她的确应当这么说,才符合她的人设。
然而温廖到底是不忍心看这光风霁月的大徒弟手染鲜血,她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是还有下一次……毁了情蛊,便留他一条命。”
早晨的阳光清透而温软,为他的睫毛上缀了一层金边。
她那大徒弟低下头来,看上去是一副温良无害的模样,“谨遵师尊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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