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廖缓缓抚上自己的心口, 眉头紧蹙。
至少在她面前,大徒弟向来是一个做事情留有三分余地的人。
那一次他之所以赶尽杀绝,或许只是因为他害怕……有人发现他中了入情蝶。
是她太过迟钝, 日日夜夜养在身边的徒弟对自己产生了异样的情愫, 她都没能及时发现。
以至于如今……
温廖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中了入情蝶啊。这么说来,原主如此痴迷于七皇子也就解释得通了。
原主从一开始,便只是七皇子培养的一枚棋子。
只是入情蝶要起作用, 中蛊之人必定有所深爱之人……原主喜欢的不是七皇子,又会是谁呢?
温廖只能感叹这幻境果然是虐恋情深。
眼前灯火悠悠,温廖面前摊着一张信纸, 上面的字迹已经被眼泪模糊得辨认不清。
空气中浮动着一种诡异的香味。
她心中传来巨大的抗拒和痛苦, 仿佛自己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不情不愿。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嗓音, “寥寥乖, 怎么又把这封信写废了呢?”
他将她手下的信纸抽了起来,替她抹掉眼泪,又为她铺上一张崭新的纸。
“来, 寥寥重新写, 好么?”
七皇子轻轻抚上她的后脖颈,“告诉莫宸, 只要二月初七, 他带兵来帮我,你就嫁给他。”
见温廖没有动, 七皇子再度重复了一遍。
空气中异香的味道变得越发浓重起来。
温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开始提笔写了起来。
这一次信终于写成了。
七皇子拿起信纸,眯眼看了一遍,又缓缓吹干,“我的寥寥做得真好, 一石三鸟之计……”
他忽然低头笑了起来,胸膛处发出阵阵嗡鸣。
温廖控制不住地流起了眼泪。
七皇子低下头,指尖用了些微力度从她的眼角擦过,“哭什么?我的寥寥,等事情成了,我便让你入主中宫……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宠。”
幻境再度扭曲。
朔风吹拂,铁骑将地上的白雪踏为污泥,四处都是残肢断臂,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她躲在一个巨大的柱子之后,看着台阶之下跪得密密麻麻的人。
跪在众人之首的正是莫宸,他手握长剑,一身甲胄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
“回禀七皇子,敌军之首已被斩,军心溃乱,余众四处逃窜,臣已命人去追。”
站在离她不远处的七皇子畅快地笑了起来,“莫将军,穷寇莫追,便由他们去吧!”
莫宸皱了皱眉,最终仍然没有说什么。
七皇子意味深长地笑道,“此战你功不可没。”
与温廖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的七皇子朝她看了过来,他眯了眯眼,“待我登基之后,莫将军必能成全心中所愿。”
莫宸看向躲在柱子后面的那一角月白色衣裳,又低下了头。
莫宸抱拳,“是。”
直到温廖跟着七皇子踏入大殿之中,她都还感觉得到身后那道灼灼的视线。
然而莫宸没能等到属于他的好消息。
天元十九年二月初七,七皇子逼宫,远在云洲的莫小将军率兵十万远赴望京城相助。
与此同时,狄族来犯,云洲兵力亏空,莫老将军与周家嫡子苦战五日,终是未能等到朝廷派来的援军……双双战死在云洲。
狄族长驱直入,直取云洲十六城。
也因此,大夏朝在新皇登基之日,痛失云洲。
莫老将军战死之前留有血书一封,字字泣血,直言莫家不忠不孝,愧对先皇戎马一生打下的这江山。
又叱责七皇子狼子野心,昏庸无道,必是亡国之君。
最后……还将莫宸除族谱,责令其死后不得入祖坟。
世人哗然,皆道将军府满门忠烈,守卫边疆,却独独出了莫宸这么一个利欲熏心,满眼功名利禄之人。
莫宸与七皇子狼狈为奸,斩杀民心所向的四皇子,逼宫先皇……两人皆是罪大恶极。
一时间讨伐之声扬扬不绝于耳。
新帝为排除异己,宣扬帝威,血洗望京城整整六日。
此后整整一个月,望京城青石板的缝隙之中都是大雨冲刷不掉的血迹。
温廖坐在桌边,听着孟子扬将近日之事一一道来,心神恍惚。
七皇子……不,应该说皇帝心思歹毒,从一早开始便设下了一个巨大的局,只等着众人入瓮。
而原主在其中更是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如今莫宸众叛亲离,千夫所指,她更是违背诺言,即将入主中宫……事情至此,莫宸能不恨她么?
这幻境……难解。
她蹙眉对孟子扬说,“时间节点已经到现在了,想必下一次……”
两人对视了一眼。
孟子扬忧心忡忡对她说,“你身上还有蛊毒,七皇子随时都能控制你……”
温廖叹了一口气,是啊,身中蛊毒是其一。
其二,事到如今,俨然已经是仇人的两个人……又要怎么和解呢?
一个侍女从外面跑进来,喜气洋洋喊道,“周小姐,皇上来找您商量成亲之事了!”
温廖刚抬起头来,幻境便再度扭曲模糊起来。
温廖再度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朦胧晃动的红色,头顶上重若千金。
温廖立刻意识到什么,她连忙出声喊道,“老孟?”
不过片刻,便有人在凤辇外低声说道,“娘娘,您有什么吩咐吗?”
温廖一把扯掉蒙在头上的红盖头,又将头上重得过分的发饰一一扯掉,淡声问,“绿枝呢?”
那人毕恭毕敬回答道,“回娘娘,绿枝今日身体不适,早先已经跟嬷嬷请辞了。”
温廖心里微微一沉……老孟不在这里。
那么剩下的只能靠她自己了。
这个幻境乃情劫境,要想破除,也必须从这个方面来着手。
只是幻境的时间太过跳跃,此前她一直来不及做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情节被推进。
今日是原主的出嫁之日,也是莫宸彻底黑化,领兵攻入朝廷前,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温廖坐在凤辇中,听着外面锣鼓喧天,赞喝之声不绝于耳。
她抓紧手心的帕子问:“宣天楼到了吗?”
莫宸曾经说过,她出嫁那一日,他在宣天楼上目睹了她红妆十里,风风光光嫁给皇帝的场景。
这个时间节点之后,两人似乎就再也没见过面,直到莫宸领着叛军攻入朝廷。
宫变那一日她已经试过了,那个时候的莫宸可能已经被伤得太深,并不相信她所说的话。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这一个时间节点了。
凤辇之外的人笑着说,“回禀娘娘,快了快了,马上就要到宣天楼了,这宣天楼一过,便离皇宫不远了。”
那人是宫里的老嬷嬷,还特意提醒了温廖一句,“娘娘先养养精神,等到了宫里见着皇上之后,还有得忙呢。”
“谢过嬷嬷,玄天楼快到了的话,还请嬷嬷提醒我一声。”
温廖摸出一支实心的金簪,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
事态发展到现在已经太晚了,若不来点狠的,这幻境根本出不去。
她的指尖从金簪还算锋利的尾端划过,默默预演着自己待会儿要说的话。
凤辇行驶得并不算快,直到温廖都微微有些倦怠,嬷嬷突然开口提醒她,“娘娘,宣天楼到了。”
下一刻,温廖猛然挑起了帘子。
宣天楼位置很高,温廖几乎是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楼上的黑衣少年。
温廖的第一反应便是他瘦了。
少年孑然一身站在高楼之上,脸色苍白,背脊微微有些佝偻。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挑起帘子,莫宸脸上有一瞬的愕然。
凤辇外的嬷嬷惊呼起来,“娘娘,您这是在做什么?快把帘子放下来!”
前来接亲的使节听闻身后的动静也回过头来,却正好看见温廖掀开帘子便要往下跳的一幕。
他大惊失色,连忙喊住众人,“停下!快停下!!”
接亲的队伍缓缓停了下来。
温廖一身红装从凤辇上跳了下来,她这副身体太过娇弱,温廖晃了晃,跌坐在地上。
众人哗然。
在一片吵闹之中,宣天楼上的黑衣少年飞身而下,他下意识便要朝她奔过来,却似乎又顾虑到什么,只好缓缓停下,面露痛苦之色。
于是他们隔着短短一条街的距离对望。
负责接亲的嬷嬷已经哭天喊地,“快来人把娘娘扶起来啊!”
侍卫开始驱散周围围观的百姓,但皇后在嫁入皇宫这一日从凤辇上跳下来可是稀罕事儿!
众人挤攘着不肯离开。
迎亲的使节额头冒汗,脚步匆匆走到温廖身边,“娘娘,您是要做什么?”
他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娘娘,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您快回到凤辇上去吧,别让百姓们看了笑话……”
温廖伸出一只手,“扶我起来。”
那使节不敢耽搁,连忙跟身边的人使眼色,把温廖扶了起来。
莫宸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她一步一步朝着凤辇走了过去。
然而就快要到凤辇的时候,温廖突然甩开他们的手,朝着莫宸奔了过去!
使节焦急呵斥道,“来人!快把娘娘请回来!”
与此同时,莫宸下意识朝她张开了手。
待到被来人撞了个满怀,莫宸才惊愕交加喊了一句,“阿廖?”
温廖扬起头来,泪水滚落,“莫宸,带我走。”
莫宸脸上先是浮出惊喜之色,随即不敢置信道,“阿廖,你是说……”
温廖点点头,“莫宸,我要嫁的人……是你。”
温廖的声音并不算太大,然而却如同平地惊雷起。
不远处的嬷嬷大喊,“娘娘!”
那使节的面色青白一片,他咬咬牙,终是掏出了怀中那枚小小的香丸,指尖用力将它掐破。
空气中瞬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香味。
温廖的心口传来诡异的酥麻感,眼前一阵阵发晕。
来了。
温廖用力握住藏在袖中的金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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