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外,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的从官道下去上了小路,正往齐国的方向去了。
今年的冬天好像来的特别早,初入冬便开始下雪,一场接着一场,都不给人一个缓和的时间,街头的雪就没化干净过,一层又一层的摞着,好像要盖住什么似的。
小路不似官道,没有人打理走的人也少,雪没被踩过,积着厚厚的一层,马车咯吱咯吱的压着雪行过,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印。
赶车的车夫是个中年的憨厚汉子,在马车碾雪的声音里道:“我看公子也不像是赶时间的,干什么非得从小道儿走呢!从官道走多方便,也好走,再说了,就这路,便是抄了近道也不见能比大路省时间。”
车夫说完,半晌没听见有人回话,心里有些尴尬,还没等他自己调节过来,一道略带着沙哑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来:“这不是怕人追嘛,赶着逃命,哪有大摇大摆走大路的。”
“哎呦您可别吓我!”那车夫一个哆嗦,心道这人看着跟个贵公子似的,不会是犯了什么事儿吧?这要是真犯了事儿,他给人送出去,还不得闹个从犯的罪?
车厢里的人好似知道外头人的想法,轻笑了声,道:“您且安心着,不是杀人放火的勾当。”
这人穿着一身玉色长袍,慵懒的斜靠在车厢里,肩披狐裘,腿上盖着毛毯,手中拥着暖炉,头发半散一根玉簪松松垮垮的挽了另一半,一双桃花眼半眯着,眼尾勾出一个好看到轻挑的弧度,竟是一位顶好看的人物,只是面色过于苍白了些,带着些病容。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昨日正午还在那一方不见天日的囚屋里坐着的欧阳逸。
欧阳逸舒展了下筋骨,舒爽的从鼻子里哼出两声,叹口气道:“不满意家里给娶得凶悍婆娘,这不赶紧着在成亲之前逃出来么!”
那车夫顿时松了口气,道:“嗬,原来小公子是从家里逃婚出来的啊,您这刚才一说逃命,我还以为您……吓了我一跳!”
“以为什么,以为我是朝廷通缉犯,或是被人追杀的?”
马车夫被说中心思,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
欧阳逸在里头叹了口气,道:“家里要成亲的那位是自幼习武的,身子生的比我还壮,说起话来粗声粗气,还动不动就甩鞭子,可怜我这书生的身子,一鞭子下去直接能去了半条命,您说,我这不是逃命是什么啊?”
欧阳逸抹黑起人来丝毫不带含糊,听的车夫同情心暴起,顿时对他起了几分怜悯之心,心有戚戚的道:“要说啊这悍婆娘也是真的不能娶,就说我家一个朋友吧,娶了个婆娘,身长六尺五身宽五尺六,那叫一个膀大腰圆,整日里对我那邻居是非打即骂,偏偏我那朋友又生的矮小,那婆娘拎着他跟抓个小鸡仔儿似的,他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就见上床干点儿事儿,都得看那婆娘脸色,嘿,你说,这哪像是男人过得日子!”
车里坐久了还有些闷,欧阳逸动了动手指,轻轻将厚重的窗帘拨开了一角,北风顿时夹着雪花吹进来,欧阳逸一时受不了寒,猛的咳嗽起来。
“您这没事儿吧?”车夫听见这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也替他揪的慌,觉得自己都要背过气去,于是忙问了句。
心里也在想,这样身子骨的男人确实没法找个凶悍婆娘,这万一要是动了手,还不得跟纸糊的似的,一捅就破啊?
咳嗽这种东西天生让人拿它没办法,不咳则矣,一咳嗽起来,就有停不下来的趋势。
欧阳逸在咳嗽的间隙摆了摆手,摆了一下之后想到车夫在外头看不到,于是又重重的咳了一声之后强行将从肺泛到喉咙的痒意压下去,深深吐了口气,道:“……没事。”
那马夫道:“公子这是生病了?怎么咳的这么厉害?要不要绕段路,去城里给您找个大夫瞧瞧?”
欧阳逸声音放的很低,声线里夹杂着些压抑感,“只是最近染了风寒,不打紧,咱们还是快些走吧,若是被追上了……那才是真的不好了。”
说着他又低咳了两声,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过就是旧疾未愈,只好好养着就没什么事儿。再说,他自己就是大夫,不是他自夸,若是他自己都治不好自己,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人敢说能行的了。
“得嘞!”马夫一瞬间甚至想到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俊俏公子被恶婆娘按在地下毒打的场面,想着想着给自己吓了一跳,打了个哆嗦,嘴里答应的快:“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一定尽早将您送到北域!不过公子,这咱们和大渝刚打完一场仗,您要是想去大渝国,怕是也不容易……”
“没办法,未婚妻家大业大,”欧阳逸这会儿缓过来了,又懒洋洋的眯上了眼睛,舒舒服服的将毯子往上拽了点儿,道:“若是不逃得远一点儿,被抓回去怕是没我的活路了。”
此时他那口里家大业大的“未婚妻”正悠悠的从那间密不透风的暗室里醒来,胥准缓缓睁开眼睛,环视了一周。
先前他点的那只蜡烛已经燃尽了,门被紧紧地关住,屋里只有那个小窗透进来一点光亮,现在他就仰靠在光线的尽头——果然是风水轮流转,他坐在欧阳逸原本坐着的位置,而欧阳逸已经不在这屋里了。
胥准觉得胳膊有些酸麻,想活动一下,动了一下却觉得手腕被什么缠住了,他一低头,发现两只手腕被一块撕成布条的床单紧紧的绑在一起。他能轻易的挣开束缚,但他没动,只是重新靠了回去。
他视线落在那一方极小的窗口上,可能是睡了太久,透进来的光竟然有些晃眼。
这窗户是他特意为欧阳逸准备的,他怕他逃了,所以这里除了那扇长时间上着锁的门,还有这扇为了透点空气进来的窗户,基本上可以说是严严实实,连只蚂蚁都爬不出去,但是他也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困不住欧阳逸,比如现在。
胥准又盯着窗口看了一会儿,这才挣开手上的布条,他身上的外袍和大氅已经被欧阳逸穿走了,不过还行,算他有点儿良心,里边衣裳还给他剩下了,没让他光着出去。
他手掌张开,按了按怀里,他常年贴身放着的玉佩被拿走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笑了下,心里竟还有点儿满足:这是拿走做纪念了?看来他这师兄,果然也没有那么恨他。
走到门口,胥准试探性的一推门,门就露出了一条小缝,他自嘲的想:幸好他这师兄还有点儿良心,没把门给他锁上,让他不至于饿死在里头。
原本欧阳逸在这里头住着的时候,一日三餐,汤药水果都是胥准亲自送过来的,他要是实在有事脱不开身,才会让他的心腹手下送过来,但要是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会多靠近这间屋里半步。
他每次过来,在里面住上三天两天也是正常,要是欧阳逸真的将门锁上了,等他手底下那些人发现他不见的时候,估计他都要在这里头饿死了。
胥准穿着单衣走出去,被夹着雪的冷风一吹,冻的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真冷,欧阳逸还真不傻。
“陛下,您可算是出来了!”一个太监服饰的人小跑着过来,一见胥准穿着单衣裳,立刻担忧道:“您怎么就穿这么点儿?要不您先穿着奴才的衣裳?”
“别装了,”胥准摇摇头,没多少扯皮心思,“有事吗?”
连宾见他情绪不高,也不敢多言了,低声道:“陛下,今天上朝的时候,不见您人,奴才自作主张说您染了风寒,但是也不知道是谁说了您在欧阳公子这儿,这会儿好几位大臣正堵在外面呢。”
“是谁说的?”胥准皱着眉头,眼神有些阴鸷。
连宾刚想说不知道,触及到胥准的视线,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儿,道:“是……李大人。”
“那个李淳和?”胥准快步走向屋里,哼了一声,“他知道的倒多!那他知不知道欧阳逸现在人已经不在这儿了?”
“什么?”连宾吃了一惊,那地方严实的连鬼都出不去,方才陛下又是从那里出来,如此怎么会让人……连宾灵光一闪,口中道:“欧阳公子离开了?”
连宾这个词拿捏的就很有意思了,他说的是离开,而不是跑了或是逃了。胥准瞥他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叫杜佐过来。”
虽然没正面回答,连宾却立刻就懂了。
可能是冷的,胥准的脚步很快,连宾几乎要用上了轻功跟着,口里道了声是,又想起来院子外面堵的那些人,道:“外头几位大人还站门口等着呢,您看要怎么处理?”
胥准冷哼一声,白气儿从口鼻里冒出来,“他们愿意等那就让他们等着,告诉他们,等不出来我就是他们心不诚不够坚定,没准儿跪着等我就愿意出去见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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