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欧阳逸一路跟着青芽子,摸到了一方院子里面,一进院子,青芽子就显得有些焦躁,缠上欧阳逸的手腕,身子越收越紧,勒的欧阳逸手上青筋暴起。
欧阳逸安抚的摸了摸青芽子的脑袋,青芽子终于消停了一点儿,放松了缠着欧阳逸的身子。
青芽子对血腥味儿特别敏感,一般只有碰到有危险的时候或者闻到了血腥味儿,它才会显出这种焦躁的神态。欧阳逸将青芽子收进袖里,借着黑暗的遮掩,敛了声息,往这院里唯一亮着灯的屋边去了。
屋里有一男一女,女人穿着一身青色衣裙,正是碧柳,那男人比碧柳高了一个头,身形瘦削修长,背对着窗子站立,烛光在他身上打出一道剪影,多了几分飘忽的味道。
欧阳逸觉得这男人有些眼熟,正想凑近了再瞧一瞧,那男人却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侧了侧身,不着痕迹的朝着欧阳逸藏身的窗边看了一眼。
欧阳逸被这狼一样的敏锐惊了一下,反射性的就想藏起来,但是触及到那男人投过来的视线时,动作一顿。
——是“罗忻忻”。
那日在来仪楼上,欧阳逸虽然没太看清“罗忻忻”的面貌,但是他这双眼睛他绝对不会认错,这个男人——就是“罗忻忻”,也就是楚怀。
但是那日罗忻忻虽然只是坐着没起身,但是身量绝对不高,最多也就是和碧柳相差不多,但是眼前这个身量明显不俗,欧阳逸眨了眨眼,心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缩骨?
楚怀只随意看了一眼就移回了目光,欧阳逸知道楚怀不会说出什么,松了口气继续藏着。
碧柳道:“药浴的水已经备下了,公子还是快些吧,若是凉了,便不管用了。”
楚怀看着碧柳,道:“你在这儿,我怎么沐浴?”
碧柳摇摇头,道:“公子只要当我不存在便好。”
楚怀皱眉坚持道:“我沐浴时,不习惯有人在身边。”
碧柳还要说些什么,便见楚怀面色一变,捂着胸口闷咳了两声,欧阳逸在外头听着这动静就知道楚怀是装的,不过装的挺像,他腹诽一句,没想到这人还是个戏精。
楚怀这一咳,碧柳立刻上前扶住他,道:“公子怎么了?”
楚怀咳了一阵,而后叹了口气,整个人变得极是萧索落魄,甩开碧柳的手,晃晃悠悠的走到桌子前面,脱了力似的坐在椅子上,背对着光半个身子都藏在黑暗里。
碧柳看着他这幅模样就觉得心里一揪,伸手又要去扶他,却又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将伸出的手收了回去。
她叹了口气,劝道:“公子何必拿自己身子开玩笑呢,若是今日的药浴落了,改日又要疼了。”
“疼?”楚怀眼睛看着前方,视线茫然了一会儿,而后敛着眸子,不悲不喜的道:“多一点少一点也没什么关系了。”
碧柳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嘴巴开合了两下,却说不出话来。
楚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一双眼眨都不眨的看着碧柳,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行么?”
碧柳内心天人交战,楚怀略带凄惨的苦笑了一下,道:“碧柳,你在担心什么呢?担心我逃了吗?你知道的……我逃不了,也不能逃。”软肋都在你们手里捏着,还怕什么呢?
最后一句话楚怀没说出口,但是碧柳明白他的意思。她沉默了一下,随即往后退了两步,道:“那我就不打扰您了,若是有事,喊一声便好。”
虽然碧柳同意了,但是楚怀并没有露出多么兴奋的神态,只是起身往内间过去,轻飘飘的道:“麻烦帮我将窗子开了,有些闷。”
开窗泡药浴并算不得好,有百害而无一利,但是碧柳今日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是依言将窗户开了,然后出去带好了门。
欧阳逸在楚怀让碧柳开窗户的时候便藏了起来,连心跳都控制的极好,毕竟他拿不准这个碧柳的能耐,必须倍加小心。
碧柳或许也是有事也是确定楚怀定然逃不出去也不敢逃,很是放心的离开了。
欧阳逸掐着时间,估摸着借着黑暗的遮掩,利落的从窗口越了进去。
楚怀此时已经去了衣物,整个身子都泡在浴桶里,上半身靠在浴桶壁上,手臂搭在沿上,竟然还能看出几分惬意,浴桶里的水看起来是很热的,向上蒸腾着水汽,白茫茫的笼罩着那几尺见方的地儿。
欧阳逸一进来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楚怀半阖着的眼睛蓦然睁开,看着欧阳逸,脸上竟然有了笑意:“公子这算不算是私闯民屋?”楚怀的声音不大,嘴角开合的弧度也极为有限,但声音却很清晰的穿进欧阳逸的耳朵里。
欧阳逸耸了耸肩,“自然不算,你开了窗户,不就是请我进来吗?楚公子,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欧阳逸……”
听见这声楚公子,楚怀竟是怔了怔,脸上露出些怀念的神色,但好像又不只是怀念,里面的情绪很多很复杂,欧阳逸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看不懂。
不过楚怀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被水气蒸湿的两缕头发粘在脸颊上,有些痒,他抬手理了一下,然后对着欧阳逸道:“不好意思,只是很久没有听到别人这样叫我了。”
“好说好说,”楚怀这样一抬手,欧阳逸的目光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他的手上。
欧阳逸看一个人,第一是看人的脸,其次就是手,他觉得一个人的手长的好比人的脸长的好还要重要,一个人的手若是长的好,那举手之间气质斐然,挖鼻孔都让人赏心悦目,简而言之,欧阳逸是个手控,而且,他尤其喜欢纤长劲瘦骨节分明的手,动作之间筋脉凸显,带着充满爆发力的劲道。
在来仪楼的时候,楚怀穿着广袖长裙,手缩在宽大的袖子里,欧阳逸没机会看到,但是这时候楚怀□□,手从氤氲水气中伸出来,他下意识的看过去,一清二楚。
楚怀的手指修长匀称骨节分明,在欧阳逸的眼里,是能打个□□分的手,好看是好看,不过欧阳逸注意到,楚怀手指指尖,指腹,还有手指关节处都布着细小的疤痕,像是极细的刀片划的。
楚怀注意到欧阳逸的视线,抬起手,解释道:“练功时不小心划的。”楚怀一点儿也不在意,千手门的功夫是手上功夫,为了训练手指的灵活性,他们都会用手指夹着细小的刀片来练习,像是这样的伤,练过千手门功夫的人几乎每个人都有,因为他天资聪颖天赋又好,手上这些伤还算是少的。有些人手上密密麻麻的摞着一层又一层,瞧着都眼晕。
千手门练功的方法欧阳逸也有所耳闻,是以并不吃惊,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这些伤疤实在拉低了这双手的评分,到现在,也只能算是中上了。
欧阳逸视线从楚怀的手上移回到他的脸上,嗅着水里散到空气中的药味儿,叹道:“缩骨难习,平常更是少用为好,这药浴也是治标不治本,长时间缩骨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你是大夫?”虽然是问句,但是楚怀说的笃定,他道:“大夫都是像你这样,对陌生人都这么关怀的?”
“也不是陌生人吧,这已经是我们见过的第二面了,”欧阳逸往四周看了看,屋内摆设精致,算不得华丽,但是很适合男人住,他道:“我觉得我也没多少时间能在这里待,开门见山吧,我是来帮你的。”
“怎么帮我?”楚怀侧头看他,脸上的吃惊不似作伪,他皱了下眉,然后补了一句:“谁让你来的?”
真聪明。
欧阳逸坐在旁边的矮桌上,膝盖弯曲踩在桌子上,手肘抵在膝盖上,手掌托着下巴。
他有些奇怪,就凭着楚怀这个聪明劲儿还有这武功,怎么也不像是逃不出去的,看来他们猜的不差,楚怀肯定是有弱点捏在别人手里,很有可能就是他那位祖父。
欧阳逸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是林奚,哦,可能你不认识。”
欧阳逸将林奚从客栈里跟他们说的话同楚怀说了一遍,然后道:“我们猜,可能写出那张纸条像林奚求救的,很有可能就是你的祖父。”
楚怀没在水里的身体突然剧烈抖动了一下,然后手撑着浴桶边缘起身半个身子探到浴桶外干呕了起来,可是他什么也没吐出来,但是还在不断的干呕,脸色涨红嘴唇却煞白,好像要倒过气去。欧阳逸吓了一跳,连忙从桌子上下来,一手捏着楚怀的脉,一手利落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药瓶,用牙咬着将瓶塞拔开,将瓶口对准了楚怀的鼻子。
两个呼吸之后,楚怀止住了干呕,重新靠回浴桶里,欧阳逸扶着楚怀的胳膊让他借力,帮他轻轻的靠在浴桶上,以免声音过大,惊了外面看守的人。
楚怀整个人都脱了力,冷汗一茬一茬的往外冒,半晌才止住。
等到楚怀的情况好些了,欧阳逸才开口:“你这情绪波动太大,这是人体应激反应,没什么大事儿,不过你还是要注意一下……不好意思,职业病犯了。”
楚怀不理会欧阳逸说的这几句乱七八糟让他听不大懂的话,他只是看着欧阳逸,略显焦急道:“那张纸条在吗,拿给我看看!”
欧阳逸从怀里掏出那个发簪,从里头取出了那张纸条,楚怀几乎是抢过去的,他仔仔细细的看着纸条,而后道:“没错,是我祖父写的。”
欧阳逸十分惊奇,那字什么字形字体是一概没有,就像是小孩子拿着笔胡乱涂鸦似的,这样都能认得出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血浓于水心有灵犀?
“不过,这是谁送出去的?”楚怀低声道。他现在身陷囹圄,祖父那面定然也是寸步难行,原本相识交好的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被卷包裹离了这是非之地,谁能帮他将信送出去?
难不成是他在试探他?
想到这里,楚怀看着欧阳逸的目光就有了变化,但是很快,他就摇摇头,既然祖父能在这种时候找林奚,就说明这个林奚是绝对能信的过的人,这个欧阳逸……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这个就先不用想了,”欧阳逸敲了敲浴桶边缘,道:“先想想我们能有什么方法救你出去吧。”
“你们是住进了罗府吗?”楚怀道的语速突然快了起来,“我在这里并不会有危险,但是你们住在这里却不安全,他们不会真的让我嫁给那个小妹妹,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你们……”
“所以呢?”
楚怀盯着他:“所以我希望你们离开罗家……”
“我虽然不太清楚这里面的事情,也不知道你口中的他们是什么样的,但据你所说的,这些人一定不是什么名门正派,所以,你觉得我们能轻易的走的掉?”
欧阳逸耸耸肩,说他多管闲事也好,没事干也好,也许是为了帮林奚,也许只是为了那一个眼神,他就是想帮他。
欧阳逸道:“你还是先说说,我们能做些什么吧?”
楚怀叹了口气,用力闭了闭眼,而后看着欧阳逸,郑重道:“那我就再拜托你一件事,帮我找到我祖父的所在,救他出去。”
欧阳逸点点头,楚怀却突然伸手进浴桶里撩了捧水,道:“水凉了。”
水凉了是什么意思?
欧阳逸刚想开口问,便听见外头有一道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欧阳逸吓了一跳,他忙屏息静气,听着那脚步声停在门口,随即那人敲了两下门,对着里面道:“公子,水要凉了。”
“嗯。”楚怀嗯了一声,而后从浴桶中起身,带起一片水声,丝毫不避讳欧阳逸在场,反而是欧阳逸莫名的升起些尴尬,默不作声的侧了头移开视线,楚怀长腿一迈跨出浴桶,拎起放在一旁的毛巾,随意擦干了身子,换上了一套新中衣。而后从内间走了出去。
欧阳逸侧耳听着,楚怀应该是开了门,然后外面的人好像递过来什么东西,只听两声碗勺碰撞,有人发出了吞咽的声音,而后那道脚步声重新响起,走远了。
楚怀重新回来,对着欧阳逸道:“你该走了。”
这一波操作奇怪的让欧阳逸觉得有些诡异,但是他进来的时间也不算短,若是再不回去,胥准怕是也要等的急了。
他问:“你喝的什么药?”
楚怀道:“补身子的。”
欧阳逸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走到离楚怀半步远的地方,手帕递给他,指了指他嘴角,道:“借点儿药。”
楚怀接过帕子,轻轻在嘴角沾了两下,白色的帕子上便沾了些药汁。
收回帕子,欧阳逸行了两步,突然回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你那天……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露出那种眼神?”
可能是没想到欧阳逸会问出来,也没想到就那样一个转瞬即逝的眼神会让欧阳逸记了好几天,他轻笑了一下,身上的那种清冷消散开,“直觉吧,觉得你能懂我。”
欧阳逸没在问下去,点点头,按着原路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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