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
通讯结束后研究员齐聚,一名黑发女性研究员问道:“强效抑制剂既然已经起了作用,执政厅为什么不直接命令批量生产下发?如果人人都能领到一支抑制剂,那恐慌是不是能得到缓解?”
前几天主城爆发了一波畸变潮,损失惨重,因为有了安城的前车之鉴,已经很快得到了控制。
但明目在网络上发布的新信息,让人们陷入了恐慌中。
“强效抑制剂伴随呕吐、四肢酸软,免疫力下降的副作用,每一支强效抑制剂打下去,都需要专业的医护照顾。”涂教授说,“这次畸变潮爆发,医院的压力本来就已经非常大。若是每个人都发一支……我们且不说医院有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接纳病患,这其实没有解决根本的问题。”
“而且现在连主城也突然失控,人们更想知道的是‘明目’说的是不是真的,银龙是不是真的可以变成人形态,是不是真的也可以让人类变龙。在这种爆-炸性新闻里,强效抑制剂简直成了暂时的安慰剂。所以行不通的。”
好像是这样。
黑发女性研究员慢慢泄了气:“……您说得对。”
涂教授道:“执政厅那边说,他们有理由怀疑明目手上还有更多珀尔修斯计划的资料,文件、视频……随便拿一样出来,都会引起暴-乱。”
理查德医生问:“既然抓不到他们,那网络管控呢?”
涂教授:“已经在做了,栖息大陆私人通讯网络全面瘫痪,但你永远捂不住所有人的嘴。如果他们真的有,那么曝光只在一时,迟早而已。”
“明目到底有什么目的?!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不清楚。”涂教授说,“我倒是知道,明目的标语是‘愿人类保持清醒’。”
“哈!反-社会分子而已!”
“我看他们从没做过一件好事!他们才应该清醒清醒!”
义愤填膺后,会议室安静几秒。
“所以到底是谁泄的密?”另一名研究员敲着桌子,咬着牙问,“这种时候把机密散播出去,其心可诛!”
“我们在查了。”与学者们一起前来龙屿的军方代表说,“研究所、军方,每个知道这件事的人的背景、经历都在查。我们的日常通讯有严格的管控,要泄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这个人就在我们眼皮底下,那么一定可以揪出来!”
“执政厅的当务之急是遏制这波新的畸变潮,而不是来催我们的进度。”
说话的是坐在桌子另一头的雷利。
雷利非常年轻,在科学院从事的又是关于龙的研究,按理说没有什么在这里发言的资格。
但是他来自科尔森家族,家族中不仅有混沌日前就参与了“珀尔修斯计划”的大名鼎鼎的生物学家、作家斯图·科尔森,还有如今在执政厅担任特别顾问的菲·科尔森。
因此,这个英俊的年轻人一发话,众人便都朝他看去。
“方法、样本我们早就都有了,这点执政厅早就知道,可是谁敢开始?”
雷利很少在众人面前发言,此时条理清晰逻辑分明。
“执政厅也知道我们需要找更好、更保险的办法,需要时间,在这个基础上一点点地进行论证,而不是直接把那些亚魔种都一股脑地塞进能量冲击场。亚魔种的强大远超我们想象,如果贸然行动打破和它们的约定,那么混沌日前的人龙大战很可能会重演。更不要提,它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们早已有了方案。”
“虽然我们不打算那么做,但试问,如果被它们知道了,它们还会信任我们吗?”
雷利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重重地落在众人心上。
“雷利说得对。”涂教授点点头,“和平是我们一切目标的首要前提。因为圣子,我们有了合作的契机,这太来之不易了,人类并没有下一个八可以耗费,也没有能力再经历一场大战。”
说起圣子,研究员忽然道:“那现在圣子殿下身体里的能量场呢?反正他也……能不能——”
“太弱了。”涂教授望着他,正色道,“就算他现在身体里的能量暴涨,也太弱,根本无法辐射几米外的范围。而且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已经付出了很多,我们不能指望再让他做什么了。”
一向和善的涂教授变得很严厉。
那名研究员回过神来,立即点头:“明白,对不起,是我一时想岔了。”
雷利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却令那名研究员莫名胆战心惊,他马上明白不仅自己的想法很没有道德,而且就算能成功,圣子还是龙族的由卡,他们将面临的下场与直接打破约定没有什么区别。
涂教授最后说:“研究是要慢慢进行的,论证也要一步步地来,但是我们的工作不容懈怠。这几天大家就尽量不要休息了,我们得尽快拿出有用的东西,哪怕只有一点进步也好。”
另外一名研究员说:“我再去基地请志愿者过来。”
话音一落,气氛便霎时变得沉重。
有人问:“还有人愿意过来吗?”
静默中,不知是谁长长叹了一口气,涂教授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有的。”
雪宪在雨停的午后醒来。
他先是梦见自己在下坠,伊撒尔抱住了他,随后又梦见他们回到了峡谷,白色棚布被风吹得鼓起来,半人高的碧绿草浪也一层翻过一层。
梦里是没有下雨的,所以,在靠近窗户的位置看见外面的雨后森林时,雪宪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试图去回想,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他不在基地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很陌生,他起来观察了一阵,从里面找出熟悉的蛛丝马迹,确定了自己是在研究所。
他记起来,他好像是在龙的背上睡过去了。
身体依旧很疲软,各个部位都残留着与伊撒尔度过甜蜜几日的餍足感,让他一时没见到伊撒尔,便觉得空荡荡。他穿着给志愿者穿的白色衣服,走出房间,在走廊外面的一处偏厅中看见了白博士。
白博士带着老花镜,正在翻阅一个电子器,那是他从栖息大陆带过来的私人物络功能,只存着一些文档和旧照片。
“老师。”雪宪走过去了。
白博士见他醒了,像他儿时那样拍拍身边的空位:“来坐。”
雪宪坐下后问:“您在看什么?”
“你小时候的照片。”白博士年纪大了,眼珠浑浊,眼神仍旧澄澈,“你看,这是你两岁的时候。”
照片上的幼儿有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乌黑的发尾有一点卷曲,脸圆嘟嘟,奶气十足。
那时才四十多岁的白博士抱着幼儿,在圣殿的育幼园里留下了这张合影。
“你说话很早,两岁就什么都会说了,能背整段的诗歌。”白博士说,“你怕昆虫,说它们会咬你,却不害怕雨后爬上台阶的蚯蚓。”
雪宪不记得小时候的事,被说得露出微笑:“您怎么忽然开始看这些照片?”
他喜欢和老师这样回顾往事,聊天。
“刚给伊撒尔看过。”白博士说,“他把你从小到大的照片都翻了一遍,”
雪宪:“……啊。”
伊撒尔都看过了么?他竟有点不好意思了。
白博士一一滑过那些照片,七岁前的照片均是雪宪在圣殿育幼园里拍的,有些是白博士自己记录的日常,雪宪坐在地毯上的、玩木马的,啃水果的,什么都有,有些则是专门为圣殿专栏刊登而拍摄的,那些正式的照片里,小小的雪宪总是坐得很端正,身穿白色棉质套装,在只一片白色的房间。
其中一张照片里出现了圣子安柏。
那是一张官方拍摄的照片,安柏身穿圣装,半蹲在地上拉着年幼的雪宪的手,两人被雪白的倦鸟花所簇拥。照片也刊登在圣殿专栏中,标题是“安柏与雪宪,真善美的传递”。
圣子每一天的行程都排得非常满,所以那天安柏并不只是路过育幼园,而是专门来看雪宪的。
“你很棒,雪宪。”
安柏抬手,温柔地抚摸了雪宪的脸。
圣装的宽袖手肘处滑落,露出安柏手臂皮肤上的刺青。
“怕痛也没关系,我们都怕痛,但是我相信你会和我一样勇敢,你会是比我更优秀的圣子。”
第二年雪宪正式入住圣殿,再没见过安柏。但此时看到这张照片,雪宪莫名地觉得,安柏碧蓝的眼睛里有一种浅浅的忧伤。
“安柏去哪里了?”雪宪忽然问,“我后来好像没听说过他的消息了。”
白博士道:“他不在了。”
雪宪疑惑地问:“不在了?”
“嗯。”白博士点点头,然后关闭了电子器,“安柏的灵魂去了比这个世界更美好的地方。他那天就是来和你告别的。”
雪宪似懂非懂,他好像有些明白了白博士指的是什么,但又隐隐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的心跳得有点快,脉搏也是。
于是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问道:“老师,我是不是生病了?”
不然怎么会忽然昏过去,还被送来了研究所而不是回基地去。
白博士的眼里浮现了与安柏如出一辙的忧伤,雪宪有些慌乱,他拉住白博士的手道:“没关系的,您不用担心,我和伊撒尔在一起,我们完成了契约,我——”
这回换雪宪怔住了。
他身上除了疲劳无力,并没有其它的不适应感,盖比所说的那些疼痛和变化都没在他身上出现。
突然,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几名研究员推着担架床快速往里走。
“快!准备生物舱!”
“调节至b43装备状态,感染体于左上臂进入……”
雪宪连忙站起身朝那里走去。
医疗室的门被关上了,隔着玻璃,雪宪看见正在痛苦挣扎的是一名年轻的研究员,他的左上臂出现了大面积的黑气,整个人却是清醒的,咬着牙发出痛苦的哼声,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往外冒。
白博士也来到他身侧,雪宪焦急地问:“怎么回事?这里出现畸变体了吗?”
“没有。”白博士朝室内看去,告诉雪宪,“他是志愿者,自愿接受轻度感染试验。”
雪宪不解道:“为什么?基地的人们都是中重度感染,他们都是报名的志愿者。”
白博士说:“前几天,主城爆发了一波新的畸变潮……研究所也出了状况,基地那边暂时没人过来了。形势严峻,人人生来平等,现在这些担任较轻工作任务的研究员,就自愿站出来做了试验的志愿者。”
雪宪回头:“出了什么状况?”
白博士看着他还有些苍白的脸,以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开口。
伊撒尔出现在走廊尽头。
这转移了雪宪的注意力,他朝伊撒尔看去,两人遥遥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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