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既然入了宴,便没有再戴着面纱的道理。她放在案下的手紧了紧,随后抬手取下了面纱。
殿中入席的都是男子,她一个女子一同入席本就惹人瞩目,况且她还有公主的名头。因此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旁人关注着。
见她要取面纱了,除了慕容澈以外,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想看看这位南诏的公主生得究竟是什么模样。
原本以为能被送来联姻的公主必然是千娇百媚、容色过人的,但等玉竹取下面纱后,众人见她相貌寻常,都有些失望。
慕容祈不知道这中间还有假公主逃跑、又换了一个假公主的戏码,见这位南诏公主生得寻常,也很是诧异。
呼延懿不动声色地环顾了大周众人一圈,心知此事怕是不成了。
玉竹对他们的反应心知肚明,她强压着心中的紧张,站起身对慕容祈福了福,扬声说道:“皇帝陛下,我南诏此番遣人入京,为的是给大周、南诏的关系锦上添花。我虽不敏,但也愿为此尽绵薄之力。”
慕容祈不意她会说这些话,对她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小小女子,胆量倒不小,敢顶着这么多异样的眼光侃侃而谈。
慕容祈之前就与慕容澈商议过,与其把这些人放归南诏,不如顺势把他们留下,方便掌控。
毕竟一旦他们走了,谁知南诏会不会另外遣人入京?
他先前也不过是故作矜持,实际上已经打定主意要联这个姻了,玉竹的话正好给他递了梯子。
“公主此话,朕以为极为在理。”
慕容祈此话一出,众臣皆窃窃私语起来——
皇帝这话的意思是要和南诏联姻了?南诏可是冲着太子殿下去的,难道皇帝真要把这公主赐给太子?
呼延懿也没想到,玉竹短短几句话就让慕容祈改了主意,看向玉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思量。
慕容祈摩挲着夜光杯,眼神越过慕容澈,向慕容淳看去。
正等着看笑话的慕容淳心头咯噔一声,揣着满腹的忐忑垂下了头。
“端王。”
可任凭他的头垂得再低也无济于事,慕容祈还是叫了他。
慕容淳捏紧双拳、而后又松开,面色如常地离座。
“儿臣在。”
慕容祈看了眼慕容淳,对着玉竹和呼延懿说道:“此乃朕之长子,前头没了一个王妃,朕正要再给他寻一门亲事。朝瑰公主深明大义、行事稳妥,朕以为,公主与吾子正配。”
慕容淳两年前成亲,只可惜他的王妃生产时难产,母子俩都没能保住。
算起来,前端王妃已过世一年了,慕容淳此时再娶,也合时宜。
“父皇!”
慕容淳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慕容祈。
慕容祈一叫他,慕容淳便知道他爹的打算了。他本以为他爹顶多让他纳那南诏公主做侧妃,没想到竟然让他娶她。
慕容淳风流成性,别说他的侧妃、侍妾们,就是端王府里的丫鬟也个个貌美,让那南诏公主做侧妃他都嫌弃,更别说做正妃了。
慕容祈朝慕容淳扔去了一个眼刀,顿时唬得他讪讪地住了嘴,不敢再有异议。
玉竹抿唇,又偷瞄了龙章凤姿的慕容澈一眼,最终离座谢恩。
联姻之事总算落下了帷幕,众臣不管心里作何感想,皆纷纷起身向慕容淳道喜。
慕容淳有苦说不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和那些道贺的人一一喝酒。
慕容澈手指轻点桌案,然后举起酒杯遥祝慕容淳。
慕容淳扯了扯嘴角,举杯一饮而尽。
*
慕容淳要娶南诏公主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很快就传遍了后宫。
身居寿康宫的太后张氏听闻此事,修剪枝丫的手顿了顿,然后将剪子放在一边,让大宫女扶着她去软榻边坐下。
另有宫女端了一盆清水来给张太后净手,随后拿过巾帕仔细地替她擦干净。
张太后捻起一块点心,若无其事地问:“皇帝真的把南诏的公主赐给老大了?”
来向张太后禀此事的宫女闻言,连忙应是,“禀太后,此事真真儿的,陛下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说了这话,也断没有回转的余地。”
张太后轻哂,抬手挥退了众宫女,只留下她的陪嫁何嬷嬷在殿内陪她。
“你说皇帝是怎么想的?说是公主,可真论起来,还没有咱们大周的郡主尊贵。老大虽说没了一任王妃,但好歹是皇帝长子,这京城里想做端王妃的人不知凡几,最后倒让一个外来户摘了去。”
这事儿涉及皇室的家事,何嬷嬷不敢随意评判,只含糊地说道:“兴许这就是缘分呢。”
张太后冷笑,“方才你也不是没听到,那公主其貌不扬,就老大那个无美不欢的性子,能和她有什么缘分?只怕是皇帝硬塞的,老大不敢忤逆他父皇罢了。”
何嬷嬷讪笑,这话她就更不敢接了。
张太后无奈地看了何嬷嬷一眼,心想这人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是这么谨慎。
看出张太后的不满,何嬷嬷立刻知情识趣地说道:“娘娘若有疑惑,不如等明日陛下来请安时问问。”
张太后哼了哼,“他能跟我说什么实话?到底不是从我肚皮里出来的,隔着一层呢。”
何嬷嬷忙道:“陛下一向是孝顺的。”
张太后不置可否,皇帝的孝顺那都是做给天下人看的,私底下对她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她饮了口茶,按了按眉心,又道:“德妃的胎如何了?”
“娘娘放心,太医今早才给德妃娘娘诊过脉,龙种好着呢。”
张太后这才露出了些笑意。
皇帝不是她亲生的,太子对她也只有客气,再这么下去,她这个太后就该有名无实了。
好在她的亲侄女张德妃入宫后还算得宠,已经替皇帝诞下了一子一女,如今又怀了龙种,若是能再得皇子,她一定要扶德妃成为新后。
张太后嘴角微微翘起,眼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罢了,老大的事我也不管了,左右最操心的也不是咱们。”
“娘娘说的是,贵妃娘娘这会儿只怕是气得心口疼呢。”
张太后和何嬷嬷所料不错,翊坤宫的李贵妃听闻她儿子要娶一个劳什子公主,着实是气得心口疼。
翊坤宫的瓷器碎了一地。
她的大宫女春桃将其他人都撵了出去,硬着头皮劝慰她:“娘娘,您可别闹出这么大动静,隔墙有耳呢,若是传到陛下耳中,只怕二位殿下也要跟着吃挂落。”
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李贵妃总算冷静了些,由着春桃扶着她在圈椅上坐下。
她咬牙切齿地道:“陛下竟然这般偏心,让淳儿娶这么个没用的公主!难道淳儿不是他的骨肉不成?”
她是不摔瓷器了,可说出来的话却唬得春桃差点不顾尊卑地去捂她的嘴。
春桃:“娘娘,可不能这么说话。”
李贵妃瞪着她,恨恨地道:“我说错什么了吗?淳儿好歹是长子呢,陛下竟然这么糟践他。”
“娘娘,新王妃好歹是位公主呢,陛下怎么会故意糟践咱们殿下呢?”
“不是糟践?那他怎么不给太子?!难不成只有昭惠皇后生的才是宝,我的儿子就是草?”
提起昭惠皇后,李贵妃怨气更甚。
她和昭惠皇后斗了一辈子,连孩子都像是比着生似的。
昭惠皇后第一次有孕后,李贵妃也跟着有孕了。
皇后生了大公主,而她生了大皇子。
那段时间,李贵妃自觉风光,走路都是飘的。
两人第二次有孕的时间也极为相近。李贵妃日日烧香拜佛,祈求上天保佑她这次再得一个皇子,皇后再生个公主。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李贵妃的心愿一半得偿、一半落空。
她确实如愿生下了二皇子,但皇后也生下了三皇子。
中宫有嫡子,那她就是生再多的儿子也是白搭,皇帝可不会不顾礼法立庶子为储君。
更何况帝后青梅竹马、感情甚笃,皇帝也绝不可能弃皇后嫡子不顾。
春桃忙宽慰她:“娘娘不必妄自菲薄,咱们端王殿下是陛下长子,陛下岂有不器重的?只是十四年前的事,对陛下来说算是一辈子也过不去的坎儿,对太子殿下难免偏袒了些。”
听春桃提起了十四年前,李贵妃一噎,不说话了。
春桃见李贵妃偃旗息鼓了,暗自松了口气,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她忙过去查看。
接了外头那人递进来的信,春桃又回了李贵妃身边。
“娘娘,是端王殿下送来的。”
李贵妃接过那信,一目十行地看完。片刻后,她点燃信纸、扔进火盆,看着它燃烧殆尽。
“殿下说了什么?可是想请娘娘就赐婚一事在陛下跟前转圜一二?”
李贵妃摇头,“他让我别轻举妄动,另说了东宫那侧妃的事。”
“就是太子殿下从宫外带回来的那个女子?”
李贵妃点头,“听闻陛下昨日已下旨册她为太子侧妃了,不日就要写入玉牒。要不是淳儿提起,我倒是把她给忘了。”
这可是第一个在东宫有名分的女人,她也是糊涂了,怎么能把这事儿给忽略了呢?
春桃道:“娘娘如今统摄六宫,按理她也该来拜见您才是。”
李贵妃轻嗤:“乡野女子,能懂什么礼数?”
既然慕容淳在信中提起了此事,李贵妃也打算先探探底。
但此事,还是得让太后出面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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