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皇后面无人色地跌坐在地,崔太后铁青着一张脸看着程远,几乎想将他吞吃入腹,她以为趁程远不备,却不想竟是被请君入瓮!
这一瞬间,殿内的所有人都几乎忘记了呼吸,崔皇后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刀刃,瑟缩着躲到了崔太后的身后,倒是崔太后在方才片刻的惊骇之后,已经平静下来。
她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太心急了,可她也实在是不想等下去了。
崔太后想伸手摸摸崔皇后的头发,想告诉她,没什么好怕的,可目光却看到自己手上已经松弛的皮肤,哪怕尽力保养着,岁月也终究不会回头了。
太后收回目光,蹲下身,将难得温情地崔皇后搂进怀里,她这一生都被禁锢在皇宫这座冰冷的囚牢里,所有的青春都被辜负,先帝冷落她,防备她,仿佛这样才能体现出他皇帝的尊严,她千方百计才生下了萧桓。
萧桓是她的希望。
崔太后甚至不愿意在先帝死后,改口自称一句哀家。
她只觉得痛快,哪来的哀伤,也该轮到她做主了。
只可惜,她生的儿子,真不愧是萧家的种,她曾经将全部的期望都放在这个孩子身上,结果最后换来的全都是失望,他比他的父皇更加无情做得更绝,宫里的贵女竟是一个孩子都没生出来。
崔太后看着犹如槁木的侄女,只觉得这又是一个自己,一个更加悲惨的自己。
萧家的男人啊!
一个无子的皇后每日里过的是怎样惶恐的日子,没有人比崔太后更清楚,那是她在无数个漆黑的深夜所惊醒的噩梦,所以她默许了,甚至是纵容地让一切发生了。
崔太后看着满殿静默无声的士大夫们,笑了笑,她知道他们的心思。
太后嘲笑说:“你们不愿为我驱使,几年来却被一个太监摆布,真是可笑!”
她是皇帝的生母,难道不比一个太监更有资格!她不过是想要自己做一回主罢了!
士大夫们有的不为所动,有的脸上露出怒色,但在这样的情形下,却是没有人说话。
禁军的刀就在身侧,他们并不想争这一时之气,崔太后的事在他们心里已经过去,他们正等着看程远究竟要做些什么。
程远却是不紧不慢,让禁军把守之后就不再理会旁人,只找来内侍安排皇帝的后事。
萧桓死不瞑目,内侍为他合眼几次都不能成功,不由焦急起来,最后问过了程远,才敢找了块锦帕盖在萧桓面上。
也正是在此时,皇帝驾崩的钟声传来,士大夫们顿时骚动起来,这继位的人选还未确定,怎的就报丧了!接下来的丧仪要谁来主理!
谢珣被周围人拱出来,只得轻咳了一声,殿中人的注意力从刚才的钟声那吸引了过来,才说:“陛下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当尽快选出继位储君才是。”
这话一出来,当即就挑动了许多人的心肠,都是当官的,谁还没个支持的皇子了?
有小姓官员当即站出来说:“陛下既无嫡子,就该立长才是。”
大行皇帝子嗣不丰,拢共得了五个儿子,长子、四子早夭,如今还在的只有三位皇子,而三皇子因为曾被崔氏选中,已然是废了,那就剩下两个皇子可以选择了,年长的当然说的就是二皇子萧恪了,这小姓官员正是萧恪母族的族人。
另一边立刻有人站出来反驳:“二皇子愚钝,不及五皇子多矣!”
这话倒不是胡诌,萧桓生前就曾因二皇子背不出来书而大发雷霆过,毕竟是第一个活到成年的儿子,也期待过,结果就是当时还年幼的二皇子被吓得发起了高烧,萧桓见他如此,索性便抛到脑后,将目光掉转到另外两个儿子身上了。
萧慎倒是好学上进,只可惜生母身份实在低微,因此萧桓还在世时候,其实最喜欢的是五皇子萧怀,所以五皇子虽排行最末,但支持他的那一派对上二皇子党并不气虚。
大士族的可惜自己家的姑娘没有生育皇子的,不过他们大多家族强盛,因为不是为后,送去宫中的大多是旁支的女儿或是嫡支的庶女,此时对皇位的归属虽然关心,倒不至于多急眼。
有的试探着支持了其中一方,大族一下场,场面顿时热烈起来,两个皇子的母族纷纷为自己家的皇子争取支持,士大夫们吵起来也不见多斯文,除了不说脏字不问候长辈之外,着急了也是要动手的。
谢家的三兄弟默默往旁边退,谢珣和谢琼还是跟以前一样,下意识把弟弟护在身后,谢琛这个弟弟一把年纪了还不老实,伸着头往前头看到底打起来没,被大哥谢珣狠狠瞪了一眼才老实。
程远看他们竟是已经争执起来,忽的抬高声音问了句:“大人们,可问过我了?”
本来争的都快要打起来的大人们顿住了,发热的脑子渐渐清明下来,他们竟是把程远给忘了,自己就做起主来了!
身边可还站着禁军呢!
王奕本来有点跃跃欲试想要下场,此刻倒是转了话头,问了声:“不知程大人属意哪位皇子?”
程远轻笑:“请二皇子五皇子进来。”
殿门口有了动静,众人回头,就见一大一小两位少年走了进来,都是面色惨白脚下虚浮。
程远直接让内侍将二人带到了放着大行皇帝遗体的矮榻旁,二皇子噗通就跪了下去,也不知道是孝顺还是吓得腿软站不住,年纪小的五皇子直接忍不住哭叫起来:“母妃!我要母妃!”
程远就看大臣们,示意他们继续,他倒不是非要做这个主,他其实还有些好奇,士大夫们选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标准。
大臣们看着两个并不太像样的皇子,差点争不起来,但好歹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子,调整了一下,就又能闭着眼睛夸出个三四五六了。
人群之外,自被崔太后抬出来之后,就一直被人有意无意无视了的萧慎,听他们说着二皇子,五皇子,独独跳过了自己,哪里还能猜不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只怕就算是侥幸不死,也不会比死要好到哪里去了。
眼前的争执,仿佛都是对他的嘲笑,嘲笑他多年挣扎,换来的不过是这样一个下场。
竟是连片刻的荣耀都不曾有,就要重新落尽泥里。
同样都是皇帝的儿子,偏他就更卑微一些,往日里的意难平一件件在心头翻滚,然后冷却,最后和所有的野望一起被埋葬,最后在萧慎心中出现的,竟是一张带泪的容颜。
萧慎不禁想,若他没有接下崔幼娘的信,若是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
萧慎明白,谢妩求的从来不是什么尊贵的身份,他都明白的!是他自己不甘心。
他现在后悔了,后悔没有与她相守,没有与她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阿妩!
萧慎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喊了声:“千岁!”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向萧慎,在这之前,他们都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
程远闻声转头看他,萧慎对上他的视线,只感觉身上寒一阵热一阵,脸色更加苍白,像是病入膏肓一般,方才那一喊已经将他的勇气用了大半,此刻被程远的目光一看,萧慎几乎就要支持不住。
可他心里还有话要说,不论如何,总要再与她留句话才是。
萧慎目光中带上了哀求:“千岁,能否借一步说话?”
众人都疑惑,崔太后和崔皇后此刻尚且沉默,他不过一个被推出来的废棋,还有什么好说的?
程远看了他一会,没说话,人却是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往偏殿走去,竟真是给了他一个说话的机会!
还留在殿内的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好奇,恨不得跟过去听听萧慎究竟要说什么,难不成还有什么隐秘?
谢琛胆子尤其大,仗着自己长得风光霁月一副正经人的样子,慢慢踱步到了离偏殿最近的一处纱帘前头停住,恰好只引来禁军的一瞥,而没有更多。
谢家另外两位老爷这会头都晕了,真是上辈子作孽这辈子给谢琛当哥哥,一个没看住就窜出去!这是能乱来的时候吗!却又不敢上去拽,怕闹得有动静了,反而招来变化。
偏殿内,萧慎郑重朝程远一拜,摆不起一点皇子的架子,此刻他心里,自己早是个庶人了,倒是稍微坦然了一些。
然后程远就听萧慎苦涩道:“希望千岁能帮我向谢七姑娘带句话,就说,我心中所爱,至始至终,只她一个,若还有来生……”
萧慎说到这里顿住,苦笑了一下说:“若还有来生,换我等她。”
程远看着萧慎的目光有些奇异,像是在认真审视,又像是仔细探究,最后他问:“如今这般,你只有这一句话要说?”
萧慎笑容更苦涩了,他倒也想为自己求一求,可事到如今,哪里是求一求就能够有转机的?
他此次哪怕侥幸活命,也是无法匹配谢妩了,所以,都结束了。
萧慎不再言语,只起身,再拜。
却不想,一双手拖住了他要行礼的动作。
程远的眼眸凝视着他,说了句:“殿下,何须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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