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房门隔音说不上太好,凑近了听,多多少少还是能听到点动静的。


    比如,那听不真切的‘大’和‘痛’,又比如,这若隐若现的痛苦呻……


    “夫人,疼……轻点……”


    “叫什么叫,这种事不用力能有用吗!再疼你也得给我忍着!”


    “夫人,我不行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你不行也得行,都已经开始了,怎么能中途停下,老实点,再有个十分钟就好了!”


    林爸恨不得把耳朵贴在门上,越听,表情越是变幻莫测。


    他原以为,自己没能抱上孙孙,是因为臭丫头不配合,女婿不够努力……


    没想到啊,真相竟是自家女儿如狼似虎,野蛮粗暴,女婿不堪重负,只能强行忍受,委曲求全??


    林爸大受震撼,最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老脸一红,急匆匆的奔向了地下室。


    听墙角的人虽然走了,但屋内的‘活色生香’还在继续。


    经历一场不算顺畅的治疗过程,两人皆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林映月脸色微红,疲惫的甩了甩手,也不知道是想甩去那点酸软,还是想甩去残留在掌心间的触感。


    丫的,好好擦个药酒,愣是整的跟叫x一样,一个男的皮肤居然比她还好,简直没天理了。


    “行了,完事了,就这么点小伤,搞得有多疼似的,你瞅你那娇气的样!”


    苏玉秀抽了抽鼻子,眼角的眼泪水滴在了枕头上,晕开了一圈湿痕。


    “夫人,我……我就是忍不住。”


    她哪见过这种阵仗,恨不得要把她的肩膀揉碎似的,幸好,揉完之后肩膀的伤势也好了不少,仅仅在挪动时,才会因牵拉泛起一丝疼意。


    “说得你能忍住什么似的。”林映月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苏玉秀低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即仰头,郑重道:


    “多谢夫人!”


    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认真,林映月突然有些晃神,头一次,由衷的get到了为什么有人会喜欢小奶狗。


    面呼呼,软软的,重点是……手感还不错?


    难得发散思维,林映月的眸子都跟着有些发直,目光落到苏玉秀身上,让她不自觉的紧了紧捂在胸口的衣服。


    被这动作唤回了神智,林映月不自在的别过头。


    “啧,当谁稀罕看你似的,就你那身排骨肉,白斩鸡,我去洗漱了,今晚你刚擦了药,就别洗了,等明天回去再洗。”


    林映月边说,边从衣柜里翻出了自己的衣物,转身进到了浴室。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屋内时,苏玉秀这才总算是松了口气,刚想把衣服穿好,但抬臂抬到半截,却陡然一愣。


    明天?回去?


    她后知后觉的环顾一眼四周,又看了看身下这唯一的一张床……


    那今晚呢??


    ……


    等到林映月出来,苏玉秀已经端坐在了床边的沙发上,整个人一板一眼,周身都洋溢着乖巧两个字。


    “夫人,今晚我该在哪就寝?”


    笑不露齿,流于表面,非常的官方。


    林映月走向梳妆台吹头发,闻言诧异的瞟了他一眼,随手指向了唯一的那张床。


    “就寝?喏,当然是床上啊,你还想去哪?”


    苏玉秀急了,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万一呢……


    “可,可这里就一张……难不成,我们要同塌……”


    这话说的结结巴巴,虽然还未说完,但林映月却是听懂了。


    她烦躁的扔下吹风机,起身走到了沙发边。


    “起开。”


    “夫,夫人?”


    阴影将苏玉秀笼罩,淌着水的发丝近在眼前。


    “我让你起开!”


    耐心消耗完毕,林映月干脆拎着人往旁边一扔,熟练的抬起沙发一掀,原本折叠的底座随之展开,再把靠背向下一压,另一张‘床’便新鲜出炉。


    “我睡,这个,你睡,那个,懂?”


    林映月指了指沙发床,然后又指了指席梦思。


    是的呢,睡沙发的是林映月:)


    当初为了让苏玉配合演出,被迫签订的不平等条件之一。


    苏玉秀惊呆了,一是为这物品变幻,改变用途妙用,二则是……


    怎么能让夫人睡地上!!


    虽然沙发确实变成了床,但因着本来就不厚,展开后也就薄薄的一层,看上去跟打地铺压根没区别。


    “夫人,不可!”


    林映月忍无可忍,咬着牙瞪了他一眼。


    “你又怎么了!”


    “怎么能委屈夫人席地而眠,还是由我来睡这张床吧。”


    苏玉秀郑重的恳求道,小脸上满是认真。


    林映月愣住了,还有这种好事??


    “你确定?这会你又不嫌地上寒气重了?”


    苏玉秀奇怪了看了她一眼,“这是那苏玉说的吧,小女不嫌弃,只要夫人睡得舒适便好。”


    得,当她没问,你高兴就好。


    林映月会委屈自己吗,当然不!


    能睡床,她为什么要睡又硬又薄的沙发?存心和自己过不去吗!


    至于苏玉睡过?


    那有什么,反正她们家请了阿姨定时打扫,床单被套都是干净的,刚刚那一套被苏玉趴过,换一套不就得了!


    心动就行动,林映月立马从柜子里取出了备用的床套和被子,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苏玉秀接过。


    “夫人我来……”


    小媳夫老老实实的铺床去了,林映月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手,恍惚的坐回了梳妆台前。


    望着那人忙碌的背影,暖风呼呼的吹,吹得人心里有点无所适从。


    很快,灯熄了。


    带着药酒味的那四件套铺在了苏玉的沙发床上,林映月身下虽然是新换的,但细嗅之下,依旧带着点浅淡的药酒味,此外枕头上还有一点说不太上来的清幽香味。


    没闻出是什么,想了想,她也只当是家里新换的洗衣液了,还怪好闻的。


    夜色沉沉,即便室内陷入了黑暗,但两人显然也没酝酿出太多的睡意。


    林映月是今天睡得太饱,苏玉秀却是被今天的种种冲击,思绪纷杂。


    一下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深幽大宅,被各种规矩压抑得喘不上气,一下则又变成了林映月与林爸相处的画面,她守在一旁,看着他们拌嘴,争吵,争执得面红耳赤,但即便如此,那画面却也依旧是生动的,鲜活的。


    心里好似有什么在悄然生根,但苏玉秀看不真切,亦想不明白。


    她辗转反侧,在沙发上翻来覆去。


    最终一个不察,压到了伤口,引来一声下意识的抽吸。


    “嘶……”


    声音虽小,但在静谧的屋内依旧清晰。


    “大晚上不睡觉,你翻什么呢翻!”


    林映月本来就睡不着,听到她闹出的动静顿时更恼了。


    苏玉秀被吓得一僵,本能的缩起脖子将头埋进了被子里,但转瞬后,她又默默的钻了出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茫然。


    “夫人,我睡不着。”


    “睡不着就在心里数羊,数着数着就困了!”林映月不耐烦的翻了个身。


    “羊?”


    虽然不解,但苏玉秀还是老实照做,只可惜,越数反倒越精神,心底的那点困惑,也随之越来越盛,从抓耳挠腮,到了一种不吐不快的地步。


    “夫人,我能冒昧的问件事吗?”最终,她还是问出了口。


    林映月深吸了一口气,睡不着的那点恼意化为了无奈,她卷着被子,又翻了回来。


    “说,你要问什么?”


    苏玉秀咬了咬唇,那个颇为亲昵的称呼,在齿间绕了一圈,最终还是被她咬着牙,磕磕绊绊的念了出来。


    “爸说,那娱乐圈乌烟瘴气,不愿夫人踏入,可既然这不是个好东西,夫人为何又要违抗父命,执意前往呢?”


    是的,苏玉秀不理解,常言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她受过的教育里,她的身体,乃至于性命,一切都是父母给的,所以她的一切也都该由父母做主,哪怕是将她许配给一个花甲老人,哪怕他们是错的,但世事如此,她也必须接受。


    苏玉秀的选择说是抗争,倒不如说更像是逃避,因为她无力改变,也无力反抗,所以便用那样惨烈的方法,结束了一切,看似惨胜,实则依旧被困在那些腐朽的规则之中,难以自拔。


    回到当下,林映月一开始被这话问的有点懵,毕竟文绉绉的,理解也需要点时间嘛。


    搞清楚问题后,她单手撑起脑袋,一下也来了兴致。


    “娱乐圈嘛,说乌烟瘴气确实,但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闪光点吧,说起来,我想混圈,其实……也就是因为不服气吧。”


    “不服气?”苏玉秀不懂。


    许是夜晚是个适合谈话的时间,也或许是因为今天林爸突然说漏嘴的隐情,林映月翻捡着回忆,突然也有了点倾诉欲。


    “其实吧,我小时候长得挺丑的……”她说着说着,笑出了声。


    林映月小时候可远不如现在这样标志。


    她妈生她时难产,虽然最后救回来了,但那个年代,医疗不发达,难免落下了病根,于是没过多久,林映月刚刚两岁的时候就没了娘,留下她和林爸相依为命。


    林爸这种糙老爷们会带孩子吗?自然是不可能的。


    林映月那时长了牙,能吃饭了,刚巧生活条件又上来了,于是林爸就秉承着当时的观念,娃娃还是胖的好,接着一顿操作猛如虎,使劲揣,使劲喂,娃娃吃成二百五!


    林映月就是个不懂事的,给啥吃啥,吃嘛嘛香,于是一年不到,她就给林爸揣成了胖娃,现在去看小时候的照片,那手臂一蜷,咔咔三节,可以说是货真价实的‘藕臂’了。


    吃吃长长,林映月的整个幼年生涯,几乎都在往横向发展,小一点的时候还好,打打闹闹的年纪,凭借这一身横肉,一膀子力气,林映月也是成功混成了十里八乡萝卜头的‘老大’。


    然而,越是随着长大,这一身横肉的‘杀伤力’也越是超乎了她的想象。


    小孩子能面对最恶毒的话语是什么呢?


    肥婆、肥猪、母牛、霸王龙……


    太多了,根本数不过来,都是林映月零零散散获得过的绰号。


    上学的年纪,从单纯懵懂的孩子向着青少年转变,性别觉醒,意识觉醒,一切都开始不同了。


    男生们开始向往身材好,长得漂亮的女生,而像她这样的‘异类’,从来都是他们猥琐的聚集一圈,指指点点拿来调笑的存在。


    一次,两次,无数次,林映月终于火了,一挑五,成功揍趴了那堆调笑自己的男生,当然,也成功收获了一次请家长的机会。


    赔了医药费,和老师谈完心,林爸出来没有责怪,只拍了拍自己的肩。


    ‘不愧是我女儿,干得漂亮,就该教训教训那群臭小子,他们懂什么美丑,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我们家姑娘明明漂亮得很!’


    漂亮吗?她真的漂亮吗?林映月在心里问自己。


    答案是否定的……


    林家人骨子里都有一股傲气,林映月其实从来没因自己的身材而自卑过。


    她虽然看着胖,但从小跟着林爸练武,舞刀弄枪,举铁搬砖,全都不在话下,林家的武馆虽然关了,但依旧和同门那些练武的叔伯偶有来往,哪个叔伯见着她,不会夸上那么一句,好姑娘。


    说不得她现在的审美也和当时有关,毕竟,也只有在同属于肌肉男的叔伯们眼里,她那身横肉才算不上异类。


    林映月并不自卑,反而还为自己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小肉肉而自得,毕竟她能一挑五呢!


    不过吧,有些时候,很多事,并不是简单的自以为就行的。


    当所有人开始指指点点,说你胖,说你丑,就算你自以为美,那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真的不会怀疑自己错了?难道真的不会开始认为自己错了?


    林映月的破防只在一瞬,只在当年武侠剧大火,她赶时髦同样在文具盒上贴了一张某个女侠的贴纸,只在她像所有小女生一样,幻想着说出了一句‘要是我也能像xx一样当个女侠有多好,仗剑江湖,惩奸除恶!’


    然后,便是旁边那个嘲笑的,恨不得奔走宣告,将这个笑话告诉所有人听的声音。


    ‘快看啊!那个肥婆居然还想当明星!还想演女侠!’


    最后,留在林映月记忆里的,只有那骤然响起的哄堂大笑,以及各式各样隐晦的目光,嘲笑的,不屑的,鄙夷的……


    当明星,演女侠,这个梦想,仿佛从这一刻起,深深的刻在了这个小女孩心里。


    她拼命的节食,运动,甚至放弃了练武,改成了练舞。


    林家人一脉相承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文化课不行?


    好,她头衔粱锥刺股,拼了命的学,终于凭借艺考,考上了舞蹈学院,搭上了娱乐圈的边。


    之后,参加选秀,出道,进入娱乐圈,哪怕现在还只是个不温不火的十八线,但她也依旧甘之如饴。


    不争馒头争口气,她不为名不为利,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证明。


    不就是当明星吗?她可以!


    不就是演女侠吗?她一样可以!


    为了这个目标,她会害怕网络黑子?她会害怕被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不,不会,比这些更加恶毒的言语,她也早就独自承受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也只有林爸才会觉得她依旧有着一颗易碎的琉璃心。


    林爸的担忧,林爸的反对,林映月明白,但这些都不足以让她停下脚步。


    “我的梦想,我的生活,是我自己的,又不是我爸的,他想保护我,那是他的事,而我想怎么活,那是我自己的事,没有人可以替我决定我的一生,亲爹都不行!”


    恍若一声惊雷,劈开了笼罩在苏玉秀心底的迷雾,有什么已破土而出,让她的整个心神都为之震撼。


    为自己而活?没有人能替自己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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