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多久没回来,这里面多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挂在蔺楚手腕上,随着一同折回公寓的黑镯子落到茶桌上。
分明没有感情的机械声中,硬生生多出几分嫌弃。不过很显然,它并非对这间过乱的房间不满,而是对这里面充满的半妖气息不满。
从外面回来的蔺楚带了一身的寒气,风衣上沾了许些冰凉的雨滴,即便此时到了家中,寒气分毫不减反而更胜几分。
“滚回去。”
“你说什么?”正准备在茶几上找个适合位置躺下的黑镯子一愣。
蔺楚掀起眼皮,融在黑夜中的眼瞳没有半点温度:“没听见?”
黑镯子光芒一窒,还是尽职尽责道:“你非人非妖,自己是什么样的,你比我更清楚,不该有的东西还是别有。那只半妖体内人类血脉太多,最好的情况也只能活到正常人类寿命。”
而人妖结界融合不可逆,维护两界秩序的妖局自然会一直存在,所以蔺楚别说几十年,几百年,哪怕成千上万年,他都会活着。
就算舍不得又怎样?还不如趁现在时间不长,直接割舍得一干二净。更重要的是,蔺楚作为维护秩序的存在,他更多做的是杀掉不遵循规则的妖。
如今对一只半妖生了怜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爱屋及乌,对擅入人界食人作恶的妖心慈手软?
说完,黑镯子消失在茶几上。
没有开灯的房内再次陷入空荡死寂中,仿佛那只只会呐呐呐,跟在后面一个劲喊哥哥的半妖崽带走了这里面所有暖意。
还没到一个月的时间像极了一个梦,现在梦醒了,所有一切该恢复原样了。
蔺楚再次感应了下温暖别墅中那缕熟悉的细微妖气,神识轻扫,宛如曾经无数次一样揉了揉它的脑袋般。
随后眼睑微垂,直接隔绝,从他所笼罩的这片世界中硬生生剥离这缕妖气。
因为那套羊绒服,陆泽像捏住了小半妖的命脉,它会乖乖穿他给买的衣服,会吃他喂给它的食物,会和他一起玩玩具,会叫他小泽。
小半妖听话了,自然没再挨了打,除了身上的伤好得格外慢,以及明明他给小半妖吃了很多有营养的东西,没见小半妖多长点肉,反而更瘦弱,纤细苍白的模样和戴上缚灵环根本没区别外,一切都极好。
陆泽觉得养熟了,这天他小心翼翼取下小半妖手上的束缚。那双本就受了伤的手在刚绑上时,也不知道用多大的力气挣扎,分明他用得是柔软的丝绸,可硬生生将手腕蹭了皮,勒进肉里,染得那丝绸黑红。
他轻声细语,他似乎也发现了这只小半妖总是微微用力,就能受伤,像一只精致却一触即碎的瓷瓶。
在和小半妖相处的短短几天内,他已经勉强学会了温柔。
“我给你取下来,你不要动好不好?”那套衣服就放在他身后不远处,只要小半妖一有争抢的动作,他立马能拿到手。
“好。”小半妖垂着脑袋,耳朵乖顺垂在两侧。它虽然听不太懂长句子,可它知道回答好就行。
陆泽素来喜欢它这副乖巧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它的耳朵,手中耳朵微微一颤,随即安静了下来。
丝绸尾端用一个小巧的指纹锁扣住,陆泽年龄虽小,但早早展现了事无巨细的性格。饶是用了只能他打开的指纹小锁,那锁也随同锁住的结一样,卡在小半妖难以触及的双手中间下侧。
拇指摁上锁面,咔哒一声,锁应声而开。
一点点解开结,拉住丝绸扯开,里面血肉在愈合时夹着丝绸。这一拉,血肉再次裂开,眼见手腕又流了血,小半妖脸色更白,却抿紧唇一声不吭。
“怎么又流血了?!”
陆泽连忙去找纸巾擦,本来他还担心取了丝绸,见他去旁边的小半妖会想办法争衣服。然而并没有,小半妖只是静静坐在床上,垂着脑袋看手腕不停渗出来的血。
之后也是如此,不仅没有惦记着抢过衣服,更是没有多看几眼。饶是他没有用衣服,小半妖也依旧乖乖的,很听话。
陆泽很开心。
宠物养久了就养熟了,所以小半妖这是已经习惯了,已经完完全全是他的了!
这一整天陆泽都肉眼可见的高兴,自从他要求家里收养小半妖,他每天会买好多东西。以前不想玩的玩具,不想吃的零食,不想穿的衣服……在有了小半妖后,所有一切变得格外新奇特别。
既然不需要羊绒服了,那就扔掉,他不可能还给小半妖。那衣服显然是别人给小半妖准备的,他受不了别人碰自己东西,又怎么可能允许小半妖穿别人给的衣服?
不过看小半妖挺喜欢的,于是陆泽找了更好的面料,让人特意照着同样的款式给小半妖做了好些套。
因为价格昂贵,当天下午那边急忙做了一套先送过来。陆泽让小半妖换上,小半妖听话地换上。
“喜欢吗?”白茸茸的衣服配上漂亮的小半妖,好似绒绒的娃娃,陆泽忍不住凑近。
奶音平平的,听不出喜悦的情绪:“喜欢。”
今天外面的天依旧没有放晴,阴沉沉的,小半妖看着房间阳台外的桂树。坐在床上的双腿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对于行动影响并不大。
它喊:“小泽。”
第一次被小半妖主动喊小泽的陆泽连忙侧身:“嗯?”
它指着窗外。
“你想去庭院里吗?”
小半妖点头。
陆泽欣喜若狂,不仅小半妖主动喊他名字,还是第一次问他要什么东西。他立马叫来保姆,让保姆今天在庭院里面布置晚餐。
外面天冷,他出房门前给小半妖披了件外套。
别墅很大,除了来的当天,这还是头一遭来到外面。陆泽本想主动带着小半妖在这里面逛逛,可小半妖不让他牵,只是径直来到正门。
陆泽忍不住拽紧小半妖的手臂,生怕小半妖试图跑出去,不过并没有。小半妖只是看了眼,然后顺着围墙一路走着。
简单在庭院的小亭子吃了晚餐,趁着小半妖在看别的地方,没注意这边时,陆泽对着来收拾的东西保姆道:“把房间里的那件衣服扔掉。”
天色再次暗了下来,然而小半妖根本没有半点回房间的想法。庭院灯映得脸白得跟纸一般,外面也开始飘起了小雨。
陆泽碰了下小半妖的手,凉得没有丝毫温度。
强行拽着小半妖回去,准备带着去泡个热水澡,在回到房间即将去到浴室时,一直乖顺的小半妖在看了眼离开前羊绒衣服所在的地方后。
突然挣脱陆泽的手,狠狠推开陆泽。
“呐!”
眼见着小半妖要出去找,陆泽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双眼发红,原本的欣喜全部粉碎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成百上千倍的愤怒。陆泽一把上前拽住小半妖的手,把人狠狠往后一摔。
“刘妈!”
听到陆泽喊的保姆连忙应了声,急急忙忙跑上楼来。
“少爷,怎么了?”
陆泽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那套衣服捡回来,再给我把剪刀。”
保姆哪里见过发怒这样重的陆泽?一句话不敢多问,立马把衣服找回来。没几分钟,保姆带着剪刀和羊绒衣服回来。
一见衣服,原本挣扎的小半妖立马安静下来。
陆泽微笑,怎么看怎么渗人:“你就这么喜欢这衣服?”
“我给你更好的,你非得瞧不上?”
说罢,剪刀打开,直接剪下去。
“呐!”
原本已经安静的小半妖猛地扑上去。
“啊!少爷!”在保姆惊声尖叫中,一直瘦瘦弱弱没的小半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扑倒陆泽,伸手去夺衣服。
咚一声!
没有拿稳的剪刀直直从半空的手中落下,眼见尖利的尖口对准陆泽眼睛扎下去,陆泽连忙避开,尖口从眼角处直直带到鬓角,划出一道狰狞的血痕。
铛地一声,剪刀分开落地。
紧接着反应过来的陆泽一个翻身把小半妖压回去,狐狸耳恰好压在分开的剪刀上。
陆泽恶狠狠看着抓紧衣服不肯松手的小半妖,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滑下来掉到小半妖脸上。
“少,少爷,血!你流血了!我这就去叫医生来包扎!”保姆吓得六神无主,她还想上前来帮忙摁住小半妖。
被陆泽瞪了一眼:“滚开!”
保姆害怕得手机差点没握好,见小半妖确实被少爷压住,她也不敢再上前,这才赶紧去打电话。
小半妖也吓到了:“对不起。”
然而陆泽全然不顾,他抓住衣服的手摁住小半妖的脖颈,另一只手去捡剪刀:“喜欢?那我今天非得把这件衣服当着你的面剪烂,烧掉!我看你还敢不敢惦记!”
手摸索到耳朵下面的剪刀,拇指和食指卡住把手,在拿起来时,小半妖连忙去抓陆泽的手腕。
“松手!”陆泽恶狠狠龇牙,绒毛挡住视线,被嫉妒和愤怒冲昏了头的他,没能发现剪刀一侧尖刃抵住了小半妖耳根。
“叫你松开没听见吗?!”
陆泽狠狠一抬手,两指无意识一紧,在拉扯中,剪刀剪住耳朵,使劲一拽。
原本拉住陆泽的手力度松开了,手指依旧拽着衣服,狐狸耳从齐耳处直直被撕裂到耳尖,鲜血当即流了出来,一整只耳朵从中裂开。
发了疯般的陆泽一下子清醒过来,看着身下痛到战栗的小半妖,此时此刻他顾不上什么衣服。
他捂住小半妖的耳朵,稚嫩的声音吼到嘶哑:“刘妈!刘妈!刘妈!”
“少爷!”原本正给医生和夫人打电话的保姆冲进来。
“快点去喊医生!”
保姆也愣住了,看着地上的血,脑袋乱得一塌糊涂,一时间六神无主:“这,这,这,这该喊哪个医生?”
宠物医生还是给人看病的医生?
“全都喊啊!”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怎么办,我其实不想这样的。”看见已经痛到蜷缩身体的小半妖,陆泽急得险些哭了出来,难得出现一点属于六岁孩童的脆弱。
“已经去叫医生了,我先拿纸给你擦擦好不好?”
陆泽慌张起来去找纸巾,然而刚起来背过身,他听到身后传来动静。原本被制住的小半妖抓住衣服,跌跌撞撞打开门跑了出去。
“这……”门外保姆还在拿着手机,语无伦次说着什么,余光瞥见一个白色的小身影从身边跑过。
她还没反应过来,半张脸全是血的陆泽追了出来:“抓住它!”
跑一步在空中抖动的耳朵都几欲将它痛晕,听见后面陆泽追上来的声音,小半妖心中着急,脚步加快。
与此同时,国外听见保姆打电话说陆泽被小半妖刺伤脸的女人,打电话回来让马上保护少爷的保镖也从大厅入口冲了进来。
下了楼梯的小半妖见那边来人,当即抱紧衣服往通向庭院的那边跑。
“愣着干什么?抓住它啊!”楼梯上的陆泽连忙冲保镖大喊。
保镖见陆泽那样心中一怔,疾步去追小半妖,大厅到庭院也有五层石梯。眼见小半妖要冲到平地处,保镖一脚踩住落在台阶边缘的尾巴上。
咔擦一声。
“龇!”吃痛的小半妖回头龇牙,发出一声尖锐的狐狸叫声。
小半妖脸上沾了陆泽的血,生平第一次这么近靠近妖怪的保镖心中一颤,脚上力度稍松,尾巴当即扯离台阶,消失在已经熄了灯,光线黑暗的庭院中。
冬日的雨很细,可密密的,每一颗仿佛含了冰般,要将人冻死。寒风刮着脸颊,入骨凉意混着疼痛,强行让半妖崽保留着意识。
它记得这边是靠近围墙的。只要从围墙上翻出去,它就能离开了。可它还没来得及靠近围墙,本黑暗的庭院瞬间亮起无数灯光,将它的身子照得一览无余。
原处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小半妖搂紧衣服,慌张四处看着,最后钻进旁边修建过的矮树丛后。
树叶上的雨水顺着流出脖颈内,凉意渗透骨髓。脑袋埋进怀里的衣服中,耳朵有气无力耷拉着,身后的尾巴一动也不敢动。
仿佛已经冷到了极致,本该发冷的身子,竟是慢慢地烫了起来。耳边陆泽的声音越来越近,手电筒光更精准地四处照着每个角落。
它害怕地更用力缩紧身子,等他们走了,它就可以出去了。
一分钟。
两分钟。
……
耳边的声音从一开始的逼近,到最后的渐渐淡去,崩紧的弦放松,脊背微松。可这一放松,大脑一直压抑着的昏胀来得更加明显。
衣服被发热的双颊烫暖,连呼吸也灼热异常。
小半妖抬起头,眼前的景物却开始旋转。它咬住牙,抓住矮树丛,想要借力站起来,可还没能起来。
刺眼的白光照在它脸上,呼吸停滞,所有希望瞬间破灭。
陆泽从白光后,走到它面前:“找到你了哦。”
凌晨两点。
别墅内依旧灯火通明。
处理了伤口的陆泽坐在床边,守了好久的他到底还是小孩子,在摸到半妖崽额头确实不烫后,心一安,终于还是忍不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床边的吊瓶还在一滴一滴低落着,顺着输液管一路流进血管中。
早先的宠物消毒液就已经表明半妖崽不能用宠物的药物,而对于已经烧到四十度,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好歹瞧着和人类差不多,干脆他们用了人类用的退烧液给半妖崽输进去。
已经输了小半瓶退烧液的半妖崽温度确实下降了,可却已经降到了正常体温之下。
外面根本陆泽一块守半妖崽的保姆正小声和女人通着电话。
“少爷脸上的伤没大碍。”
“那个环,少爷说不想用,所以直接摘了。”
“它现在还在输药水,”保姆看了眼里面,里面的半妖皮肤已经惨白的简直无法形容,她小声道:“夫人,那只妖我瞧着不太正常,温度好像太低了。”
“啊?”听见那边的回话,保姆一愣,声音更加小声,生怕被陆泽听见:“要扔掉吗?可是少爷……”
“好的。”
挂断电话,保姆轻手轻脚回到房内。她看着床上躺着,如今折腾得不成样子的小半妖,心中不忍。
看上去到底也才四五岁的小孩子。
但只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拔掉吊针,抱起轻到几乎没有重量的小半妖,快速走出房门。
对于伤害了少爷的东西,夫人和老爷自然是不会留着的。她不过是个保姆,夫人的话,她不得不听。
走前,保姆捡回遗落在庭院的羊绒服,仔细给怀里的半妖崽裹好。然后喊来家里的司机,上车,直接让开向夫人要求的垃圾回收站。
车灯照着路,细雨越来越密集。
坐在车内,她让开了暖气,可就是暖气也没让小半妖身体暖和一点。她忍不住又探了探小半妖的鼻息,食指一颤。
这是没气了?
保姆稳住情绪,又停了会儿,才发现还有一点,只是太弱了所以才没能一下察觉出来。
可已经这样了,加上等会儿……
垃圾回收站没多久便到了,车门打开,寒风如刀刃般直直割着皮肤。
保姆看了眼怀里的小半妖,又裹紧那羊绒,没有直接扔垃圾一样扔在里面,而是找了处稍微干净的地方,将小半妖平稳放着。
这么冷的天气,本就撑不住,如今怕是活不过半小时了。
叹了口气,保姆转身上车。
光亮越走越远,最终归于死寂。冬风凌冽,细雨密密落在银发、眼睫、干裂的唇上。羊绒下,那藏在掌心的小嫩芽形态越来越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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