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城市中,即便是雨夜的凌晨,外面车辆开过的嘈杂声依旧接连不断。
有人倏然惊醒,半坐起身,黑夜中,因为自身一缕妖气即将消散而醒来的老树妖显出一双碧绿的眸子。
顾不得其它,他连忙摊开手,荧光一闪。之前那缕和小半妖绑定,藏在它掌心中以逗半妖崽开心的树枝,如今枝叶枯萎,叶片凋零,已然将死之兆。
怎么回事?!
这才过了几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老树妖连忙起身,随便披了件衣服,正要循着妖气去找小半妖时,一个熟悉的冰冷机械声出现在脑海里:
“你想去哪里?”
老树妖浑身一僵。
局主不可能没能感应到小半妖如今即将彻底消散的妖气,至于老大,老树妖很清楚蔺楚的性子,既然决定不再管,想来已经隔绝了小半妖的妖气。
所以此时,估计只有他才知道在这深夜中,那个前几天还一声一声叫着他前辈,笨拙逗着他开心的幼崽即将死掉。
碧绿的眸子在黑夜中越发显得深沉,老树妖垂下手,他苦涩道:“局主,我真的很胆小,也怕死,所以我很听你的话……”
温润的嗓音在房内显得格外悲伤。
“你觉得半妖是低劣的,不该存在的。可既然它出生了,它就已经存在了,是这个世界选择让它来的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脑中的机械声语调不变,语句却有些不耐。
“我好歹活了一千多年,该看的已经看了,该经历的已经经历了,总不能让我踩着几个月大的幼崽尸体昧着良心活下去吧。”老树妖说完一笑。
在黑镯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消失在原地。
垃圾回收站中,连恶臭的气味仿佛在寒冷中凝滞。
银发已经浸湿,羊绒并没有带来丝毫温度,比寒风冬雨还要凉的皮肤在寒冷之中发紫。微弱的呼吸已经拂不开细若银针的雨丝,血液渐而凝固,掌心和本身血肉相牵连的小树枝仅有的三片叶子掉落、消散。
在最后一点根枝即将化作一缕荧光伴随着呼吸即将消散时,更多光芒从上笼罩下来,无数枝叶藤蔓凭空长出,团团围住遍体鳞伤的身子。
老树妖呼吸急促,双膝跪地,妖气无形围成一个圈,双手颤抖着将半妖崽揽在怀里。
“怎么会这样的?”声音破碎,里面带着无尽的悔恨:“对不起。”
还没步入深冬,今天却仿佛格外的冷。已经过了不知多少个春夏秋冬的蔺楚,头一次这么难以入眠。
他侧头看向窗外,在嘈闹城市中,灯光浸透细细的雨。突然间熟悉的妖气在城市中横冲直撞,疯了般直奔而来。
蔺楚蹙眉,楹树这是在干什么?
还没等蔺楚直接截住那道妖气,楹树唰地闯了进来,刮起的寒风吹动客厅的窗帘。
“老大,快点,救救它!”老树妖嗓音中全是凄凉和慌张。
救谁?
在走出房门,看见满脸狼狈的老树妖怀里用妖气包裹住的那个瘦小身子时,蔺楚呼吸一窒。
“白泽!”
狂躁的灵气席卷而来,正化成原型缩在自家四米大床上,把床压得不堪重负呼呼大睡的白泽,猛然间美梦破碎。
万重巨山般的威压倾巢而来,窗户震得刷拉作响。
这是发生什么了?
“白泽!”
蔺楚的声音再次传来,喊醒还在被狂躁灵气震得发懵的白泽。
“救它!”
客厅的灯光全部打开,蔺楚衣衫凌乱,双眼血丝暴增。这还是白泽第一次见蔺楚这么失态的模样,紧接着,他看见蔺楚怀里用老树妖青绿妖气裹起来的半妖崽。
皮肤青紫,唇无血色,一只耳朵从耳根直直到耳尖分裂而开,染了污泥的白尾从半空中掉下,在靠近尾端三分之一处显然不正常地折着。
还远不止。
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白泽连忙让蔺楚把半妖崽放在沙发上。等老树妖撤掉妖气,解开裹住半妖崽的羊绒服后,细瘦的手臂掉了出来。
在看见上面青红的,明显扎过针的痕迹还有那被丝绸勒出,至今凝着血痂的伤,所有人脸色一变。
白泽忙运转一缕灵气引入半妖崽体内,随着灵气运转,白泽神色越加难看。一分钟后,白泽用灵气封住半妖崽仅存的一丝气息,勉强维持着唯一一点性命。
他没看旁边失态的蔺楚,不知道是在为蔺楚可怜,还是为这个仅才三四个月的幼崽可怜。
“抱歉,我无能为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身体太糟了。”
他蹲下身,一点点解开半妖崽的衣服,随着衣服解开,惨白的灯光映着这瘦骨嶙峋满身伤痕的身子。
脖颈以下。
手臂到肩膀。
脊背。
双腿。
肉眼可见的密密鞭打过的痕迹至今触目惊心。膝盖、脚踝、臂肘大片大片的擦伤,还有好多伤口,手背的刀伤,额头的青紫……
不敢想,这几天究竟是怎样过的。老树妖撇开头,不敢再看。
其中小腹处微微鼓起,白泽拇指轻轻摁了一下,如石头般硬。
“东西吃的太杂,没有办法吸收。而且目前看来,应该一直发着低烧,只不过一下子爆发。”
对于身子弱的半妖崽来说,吃坏东西已经十分致命,还生着病。
“若只是前面我也许能试着救一下,可还用了这么多人类用的药水。抱歉,我确实……”
白泽的话越来越小声,最后归于平静。
老树妖埋头不言。
而蔺楚看着沙发里的小崽子,原本发红的淡漠凤眸此时仿佛也恢复平静,他只是简单地“嗯”了声。
他半蹲下身,脱下身上外套盖住一动不动的小崽子。眉眼低垂,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看不见里面的情绪。
手小心避开半妖崽受伤的耳朵,从脖颈处揽过,像触碰极为珍贵的东西般,慢慢地抱入怀中。
尾尖垂在地上,被灯光映得惨白的银发至今还湿润着。在死寂的沉默中,呼吸逐渐艰难,无声的灵气宛如黑洞般,以蔺楚为中心,疯狂蔓延吞噬周围。
所到之处寸寸湮灭。
“蔺楚,你……”
手上缚灵环在灵气逼迫下,应声而碎。
还来不及感受久违妖力充盈全身的快感,白泽惊恐拉住已经被逼出原形的老树妖逃出这片区域。
刚跑出房子,咔擦一声,所有窗户悉数碎裂化作齑粉。
白泽还来不及心疼自己的房子,只见大地震荡,黑沉如墨的夜空中陡然间万千惊雷炸响。人妖两界本就脆弱的结界宛如碎裂的冰面,一声声裂痕陡然而起。原本漂浮着的妖局,坚硬的墙壁快速龟裂。
妖界本数万计看结界松动在狂欢的妖怪们,无不瑟瑟发抖匍匐于地。
白泽强行忍住现出原形的恐惧,这是第一次,他完完全全感受到来自蔺楚全部可怕的力量。本就如行尸走肉活着的人,如今更是没有存在的必要。
“蔺楚,你在干什么?!”黑镯子赶到的时候,整个城市已经完全笼罩恐怖的灵气中。
万千高楼大厦,均为蝼蚁,只需一个瞬息就可全部化作飞灰。
“你想死是不是?!”机械声尖利的威胁,然而最中心的蔺楚如同雕像,全然不闻。
黑镯子浑身幽光大绽,在强行稳住结界,并且护住整个动荡的城市时,它道:“我有办法救!”
简单五个字。
灵气戛然而止,蔺楚抬眼,对上黑镯子。
黑镯子冷着声道:“金月果,一滴金月果的树液能救。”
金月果,妖界圣果。哪怕最低贱的妖族吃一颗都能涨好几百的修为,其中又有断体重生疗伤、治愈□□之效。
对于妖怪,断体重生并不算什么稀奇效用。并且加上金月果灵气太强,半妖崽吃不得,不过金月果树液便不同了。
因灵气大部分聚集在金月果中,金月果树液虽灵气稀薄,但疗伤效用丝毫不减,对于如今的半妖崽就是仅有的救命药。
不过圣树珍贵,树液更是不可再生的玩意,只怕龙荀不会轻易同意。
“还有十五分钟。”黑镯子补充道:“十五分钟取不回来树液,一样死。”
蔺楚不再耽搁,灵气如茧团团护住半妖崽后,蔺楚小心将人放在沙发上,看了眼白泽,在白泽点头后,转瞬消失。
灵气消散,空中接连不断的惊雷归于平静,结界停止龟裂。见蔺楚走了,白泽这才拽着已经被逼出原形的老树妖回到房内。
看着一地的残渣,松开老树妖,站在沙发前,无声护住半妖崽的白泽直接气笑了。
“厉害啊,一百多年安安分分的,什么事没出,如今倒让你们逼成了这样。”
黑镯子声音更冷,幽光阴沉:“祸起半妖。”
白泽听到,笑出声来:“这倒是头一遭见甩事甩得这么干净的。”
“既然你觉得全是半妖的缘故,为什么不直接抹杀了?”没等黑镯子回答,白泽继续道:“哦,你们妖局没有资格,在并未违反规则情况下抹杀生灵的。”
在沙发旁边坐下,又拿出被子给半妖崽盖上,白泽扫了眼黑镯子和一旁垂着手的老树妖,冷嘲:“无欲无求了一百多年,不要名不要利不要钱不要权,唯一想要的,却被你们弄得半死不活。”
“嘿,”白泽轻笑,看着黑镯子:“知道当你是妖局的意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妖族的卧底,专门折腾蔺楚,来逼他的,正好到时候闹个人妖大乱。”
“胡……”说!
字还没说完,白泽指着他被灵气绞得乱七八糟的房子,没有丝毫畏惧的模样:“少扯没用的,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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