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北顾的手机“嗡嗡嗡”地在大理石台面上震动。他接起电话, “嗯”了一声,又很快挂断电话。
“来了?”元嘉一脸兴奋地问。
霍北顾:“嗯,来了。”
元嘉愉快地说:“快快快,咱们赶紧洗头发。哈哈哈, 我为了等这一天, 攒了两天没洗头。”
霍北顾试水温的手一滞, “为什么两天不洗头?”
“头发洗太勤对发质不好。” 元嘉一本正经地忽悠。
其实, 她只是懒得洗。恰好又有出门都不用洗头的理由——她是来霍北顾家洗头发的。
元嘉临时又想出了几个理由:“而且,我头发都洗干净了, 你还洗个什么劲儿啊?演戏,好的演员要在每一个环节力求逼真。”
霍北顾想起那“120条建议”,回道:“你说得有道理。”
元嘉得意笑笑,“嘿嘿,对吧。”
霍北顾的视线不自觉地被她因为开心, 而不停晃动的脚所吸引。
刹那间,他觉得自己应该把她发来的链接重看一遍。
也许他还错过了什么细节……
霍北顾收回自己的视线,低声嘱咐道:“我没给别人洗过头发,只给自己洗过。所以, 你要是有不舒服, 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说完,他用右手轻轻托起元嘉的后脑勺。
元嘉在他大掌上故意晃了晃脑袋, 却感觉下面托举的手稳如磐石。
五个指腹紧紧贴着她的头皮。
她顿时起了玩心, 稍稍抬起头, 再用力砸向他掌心。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果然把男人的手砸得一晃。
“嘿嘿”,她笑嘻嘻地看他, 亮晶晶的双眼仿佛在说:“怎么样, 我厉害吧?”
霍北顾却语气严肃, “你别乱动,小心磕到头。”
他看元嘉脸上的笑容淡下去,又补充了一句,“你要玩,我给你洗完头,再陪你玩。”
元嘉当真是属狗的,顺毛摸摸就乖。
她立即乖乖躺回霍北顾的掌心。
霍北顾分开五指,作梳子状,从头顶开始给她梳理有些不顺的头发。
他动作十分轻柔,指缝慢慢穿过她的发间。从发根到发尾,一小缕一小缕来,按照他心里设定好的顺序,理顺每一根发丝。
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他手里的是一吹就散的绵软云朵,一碰就化的脆弱雪花。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扯到她的发根。
一次也没有。
元嘉看他紧皱的眉头,绷直的嘴角,一脸严肃的样子,不由一笑。
她用两根手指撑开他紧紧挤在一起的眉头,笑着打趣道:“你干嘛这么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砍我的头,而不是给我洗头。”
“别胡说八道。” 他轻斥道。
眉头倒是真松动了两分。
但是元嘉的头还是能明显感觉到他大腿肌肉的紧绷。
元嘉以为他是在想一会儿要演戏的事情,安慰道:“你别紧张。你一共只有俩动作,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我再简单给你复习一遍。第一,你妈推开门时,你正在低头给我洗头发。第二,你一抬头发现你妈,就立马慌乱地推开我。”
看他没什么反应,元嘉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要不我亲自给你演一遍?”
霍北顾果然把视线从她头发上移开,朝她脸看过来,淡淡回了一声 “不用。”
元嘉:“那行,别紧张,好好表现。”
霍北顾点点头,就不说话了,专心给她洗头。
元嘉感受到软软的指腹拨开她的发丝,
温热的水流一点一点打湿她的发根、向下浸湿发梢。
她舒服地眯起眼。用怀念的语气和近在咫尺的男人说话,继续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我和你说咱俩有千年缘分的那件事?”
元嘉没听到男人的回应,当他忘记了,继续往下说。
其实,元嘉一提起这件事,霍北顾就瞬间想起来了。
当时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像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在他眼前播放。
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日。
“霍北顾!今天你必须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霍北顾刚回到教室,就见女孩儿一脸兴奋地冲他喊。
霍北顾对她提起‘两人在一起’这件事,早已见怪不怪。
但是,除了第一次,她理直气壮地问他:“你要不要当我男朋友?”
之后,他再没见过,她像今天这般激动和有底气地说这件事。
看着掐着腰、昂着头,仿佛有什么必胜绝招的女孩儿,他心底升起一丝好奇。
她今天又准备了什么新点子?
不知道又是她口中的哪位高人给她支招了,让她有这般自信。
他敛下睫毛,掩住心中所思。
他状似不甚好奇地问:“为什么今天,我必须答应和你在一起?”
元嘉故弄玄虚,拉长语调说:“因为几千年前,有一个伟大的诗人,预言咱们两个要在一起。所以你要和我在一起!因为这件事是顺应天命!”
霍北顾是当真没想到她都疯到这个程度了,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谁说的?”
“切,你是不是怀疑我?不相信我?” 元嘉瞪他。
“嘉姐,别说他不信你,连我都不信。” 李远哲转过身,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我说,你要不换个目标吧?咱们第一名肯定不会被你这拙劣的戏法骗到。也就是我,这么单纯善良的男孩子,才会被你骗。”
他打个哈欠,似随意问道:“要不你还是接着来忽悠我吧?”
李远哲话音刚落,下一秒,两道视线直直朝他脸上射来。
一道“呲呲”往外喷火,一道“嗖嗖”射冰刀。
元嘉光瞪他还嫌不够,狠狠踹了自己的桌子腿一脚。
这十足的力道从桌子传到了紧挨着它的凳子上,再传到紧贴着凳子的屁股上。
最终,元嘉成功地让李远哲的屁股遭了殃。
“李远哲,你少想占我便宜,我是你奶奶。咱俩在一起,那是乱、伦,天理不容!” 元嘉用眼睛瞪着李远哲。
看李远哲哑巴了,她迅速转回脸,看向霍北顾。
她立马挂上笑脸,“咱俩不一样,咱俩是天作之合。老天爷天天睁着眼,盼着咱俩在一起!”
霍北顾听着元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知从何而起的那股无名怒火渐渐消失。
“咱俩的缘分,那可得追溯个几千年了。我不记得上辈子和上上辈子的事情了,要是我还记得,那咱俩说不定也是三生三世的缘分。” 元嘉继续忽悠道。
霍北顾一脸不为所动,“所以你说的那个几千年前就预言咱俩要在一起的诗人是谁?”
“你猜?”,元嘉还想继续卖关子。
霍北顾看看手表,提醒道:“你再不说就来不及了。还有六分钟就上课了。”
元嘉探过头去看了一眼,他果真没骗她。她也不卖关子了,翻开语文课本到他们还没有学的一页。
她指着上面的一行字念到,“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我C,嘉姐,你这次真没骗人!这诗里面真有你俩的名字。” 李远哲伸手抢过元嘉手里的书,凑过去看。
“我看看,呦,你说的这人我竟然也认识。这不是辛弃疾吗?” ,他磕磕绊绊念出词名,“《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这名字可真长。啥意思啊?”
元嘉从他手里抢回书,没好气地说:“你看什么看?又不是给你看的!”
她把抢回来的书塞到霍北顾手里,“你看,你好好看清楚。”
“元嘉……赢得……北顾”
她跳着字,只念自己想要的字。
十四个字硬生生被她念成了六个字。
“看,我会得到你!”她挑眉看向霍北顾。
看着神采飞扬,满目流光的女孩,霍北顾一时竟忘记了反驳。
元嘉看他没话说,赶紧趁机接着忽悠:“怎么样?怎么样?你这把该同意和我在一起了吧?”
霍北顾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
他解释道:“这句话说的是宋文帝刘义隆轻率北伐,不仅没有成功扩张领土,反而让北魏太武帝拓跋焘趁机南侵至扬州。”
看着神情呆呆的元嘉,他放慢了语速接着说:“节节落败的宋文帝被吓地登上建康幕府山,向北瞭望形势,最后落得个匆匆落跑的下场。”
元嘉听完,满脸都是一个大写的“懵”字。
“你在说什么?你解释的是我说的这句‘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那我和你在哪里?我怎么没听到?”
“你不要仗着自己学习好,就随便忽悠我。再说你这编得也太不走心了。你‘叭叭叭’解释一大通,我连你和我的名字都没听到。”
元嘉满脸都是“我早就识破了你的把戏”的小表情。
霍北顾脸上则满是一言难尽。
“元嘉是宋文帝刘义隆的年号,他的父亲你应该知道,是宋武帝刘裕。”
“宋武帝?不认识。” 元嘉扭着眉头思量半天,最后得出结论,“我认识汉武帝刘彻。”
“巧了不是,我也认识汉武帝刘彻。谁还没看过《大汉天子》?” 李远哲趁机插话。
元嘉闻言看过去,一脸赞赏。
霍北顾不搭理李远哲,继续道:“而你说的‘赢得’在这里应该解释为‘落得’,而你所谓的我的名字,‘北顾’在这里的意思是向北瞭望。”
元嘉满脸怀疑。
她看了看语文书上词下面的注释,虽然没有把整句话都解释出来,但是注解的内容和他说的看着倒像一回事。
没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随手把书丢在桌子上。
“现在都是21世纪了,按什么古人的方式去解读。咱们就按现代汉语的意思来解读就行了。”
元嘉摆摆手,一副放过他的样子。
“反正就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最终会赢得你的故事。你记住这个就行了,管这破注解说什么,文绉绉的,看半天都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霍北顾回答,上课铃就响了。
李远哲转回去之前,还不忘冲元嘉竖起大拇指。“还是你牛逼。等老刘讲到这首词,你就给他这么解释。”
元嘉卷起语文书,直接给他来了一记爆炒栗子,信誓旦旦地说:“他敢问我,我就敢说!我怕他?!”
元嘉想起了后来,班主任老刘讲到这首词,李远哲那个大贱|人竟让主动举手,告诉老师谢元嘉对这首词有不同的见解。
她想起当时的她站起来,在全班的注视下磕磕绊绊说出自己的理解……
现在的她恨不得能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一个三室一厅。
十几岁的她,可真是无知无畏啊,她想。
“霍北顾,过了这么多年,我早就忘记那三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只是还会机械地背诵。”
元嘉有些怅惘。
“有些东西就像刻进脑子里了一样,这辈子到死都不会忘。就算有一天,我得了老年痴呆,我想我还是能机械地把这句词背出来。”
她看着他,好奇地问:“可是,你说我怎么就记不住它的意思呢?”
霍北顾关上水龙头,“哗哗哗”的背景音戛然而止。
他拿起一瓶满是洋文的洗发露——元嘉不认识的牌子,挤出来一些,加点儿水,揉出丰富的泡泡。
他把泡泡均匀地抹在元嘉的头发上,指腹轻轻揉搓她的头皮。
这一刻,他的声音像头顶的泡泡一样轻柔,包裹着她。
“你记不住它本来的意思,可能就像你说的,是辛弃疾写得不够好吧。你就按照你以为的意思记就可以了。”
“霍北顾,那你还记得它的意思吗?要不你再给我讲一遍?说不定这次我就记住了。” 元嘉眨着眼睛,期待地看向他。
霍北顾手下一顿。
“我也不记得了……”
声音像烟,一吹即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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