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劳斯莱斯熄了火, 哑然立在破旧的小区门口。
车前盖清晰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比棉花糖还柔软的云朵,车里静坐着两个人。
锈迹斑斑、铁皮四处脱落的铁门半开着,车后座的男人隔着暗色的玻璃朝门里望过去。
他看见很多人,男女老少都有, 或行色匆匆或步态悠然, 在这道窄窄的铁门间穿梭。
可都不是他要等的人。
他很专注, 眼睛看到干涩发胀, 才不情愿地快速眨一下眼。
等人的时光像是生日的长寿面,“呲溜呲溜”半天吃不到头。
终于。
远远飘来一袭白裙的姑娘, 踏着日影,翩跹而来。
点亮了他眼前晦暗的玻璃。
他按下一直在食指下的按钮,车窗缓缓下降。干燥的春风,裹挟着暖烘烘的热,迎面扑进阴凉的车里。
没有阻隔, 一切颜色都生动起来。
墨绿的裙摆闪烁着太阳的金光,在他眼中摇曳。
流绪微梦,纷沓而至……
元嘉刚钻出斑驳的铁门,就高高挥舞起手, 和车里探出头的人打招呼。
“霍北顾, 你这么早就来了!”
热情洋溢的嗓音扯断了霍北顾飘远的思绪。
车门在元嘉面前缓缓拉开。
一只大手从暗影中慢慢伸出,递到她面前。
六菱星状的钻石袖扣染上了明媚的日华, 发出诱人的光芒。
男人的五指微微蜷起, 白里透粉的掌心朝上, 等待他的来客。
元嘉垂眸,视线落在男人的手掌。低垂的睫毛掩住她眼里一闪而逝的暗光。
她伸出手, 掌心朝下, 悬在男人的大掌上方。一副马上就要搭上去的样子。
下一秒, 她却给了对方掌心重重一击。
突如其来的俯冲力道让男人的手臂迅速坠落。最后,僵硬地停在膝边。
元嘉对上男人错愕的眼,立刻扬起得意的笑。
眼尾眉梢溢出狡黠的光,比高悬的日头还晃人眼。
“你往里面坐,我穿裙子不方便坐到里面去。” 她边指挥边大喇喇提起裙角,迈入车中。
两人都系好安全带坐稳以后,霍北顾才吩咐司机开车。
起初,车里一片安静。
元嘉东张西望时,身体也不安分。
衣料和安全带、皮质座椅不断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清晰可闻。
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一旁的霍北顾正襟危坐,一言不发。
眼角余光随着身旁时不时传来的声音晃动。
却又微不可察。
等元嘉熟悉了周围的摆设,歇了参观的心思,才恍然发觉这落针可闻的安静。
元嘉一个人可以耐得住寂寞,但是她受不了两个人一起安安静静。她向霍北顾投去打量的眼神。
余光一直注意着身旁动静的霍北顾第一时间发现了她毫不遮掩的视线。
却故作不知。
元嘉的视线从他头顶慢慢下滑,一寸一寸,X光线一般,最后落在他的脚尖。
霍北顾今天穿了一身墨绿色的西装,内搭一件双排扣灰色方格纹马甲,系着一条白绿相见的条纹领带。
元嘉并不清楚应该怎样评价他今日的装扮。这身墨绿的西装应该是量身定做的,剪裁合体,像为他而生一般。
白衬衫的最上面一颗纽扣卡在两片锁骨间的凹陷处,再往上是凸出的性感喉结。
掺了暗光的墨绿色布料把他通身上下包裹得一丝不露,肌肉的线条却在下面凹凸起伏。
有什么说不清的东西,跃跃欲出……
空气太安静,目光流连久了,元嘉突然萌生充当光明使者的想法——解开重重禁锢的镣铐,扯下遮蔽光明的暗色……
单侧脸颊被烧灼的男人,忍不住侧头,对上身旁不加遮掩的目光。
探寻、洞穿、灼烧……
呼吸可闻的车内突然发出了冰冷的机械响声。
元嘉闻声看过去。
车内前排座位和后排座位之间的隔板正在缓缓上升。
原来是俞司机察觉到车内气氛有异常,贴心地按下了按钮。
俞司机透过后视镜偷偷打量了一下后面,却见霍总的脸瞬间冷下来。
他身体下意识一抖,立马收回偷窥的视线。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装出认真开车的样子。
心下却百思不得其解,他这氛围没创造对?
霍北顾直直盯着前方驾驶座的后背,似乎要把那厚厚的靠背洞穿。
“哇塞,霍北顾!你快看!”
元嘉摸着那块已经完全升上去的玻璃,感叹道:“我只在小说里见过它!”
她转头,小声对霍北顾说:“咱们俩现在说话,你的司机是不是都听不到了?这个玻璃隔音效果好不好?”
霍北顾移开盯着主驾驶座的视线,看向满眼都是求知欲的元嘉。
“嗯,他听不到咱们说话了。”
他指着隔音板,解释道:“它升上去以后,前后两排会被完全隔断。这辆车的一个卖点就是它可以做到前后排完全私密隔断。”
看着元嘉一脸“你再多说两句”的期待表情,他继续解释。
“私密隔断只能隔断声音,做不到视觉上的完全隔断。这个玻璃加了灰度,做了模糊处理,但是并不影响驾驶者的正常驾驶。”
想要问的都被自动解答了,元嘉满意点点头。
“你司机叫什么?”,元嘉又问。
霍北顾虽然疑惑但还是回答道:“他叫俞兴学。”
元嘉两手扒在隔断玻璃上,像招魂一般,一声一声喊:“俞司机、小俞同志、俞兴学……”
她变着花样召唤正在专心开车的俞兴学,声音由小到大。前面的人却一直没有反应。
元嘉越叫越开心。
叫了十几声之后,她心满意足地靠回椅背,和身旁人分享:“竟然真听不见!”
霍北顾并不是很能理解元嘉兴奋的点,却依然点点头。
元嘉撞撞他的手肘,一副了然的样子,“我突然发现劳斯莱斯,贵有贵的道理啊。”
霍北顾绷着的脸瞬间破防,嘴角绽放出浅浅的笑意。
元嘉看他笑,也跟着傻乐起来。
开心这种情绪,是会传染的。尤其是针对元嘉这种对快乐毫无免疫力的人。
元嘉笑着笑着,突然想起了正事,立马敛了笑容。
“我第一次来这种宴会,要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了,你提点着我点儿,可别让我丢脸。”
霍北顾打量她突然严肃起来的表情,感知到她的不安和紧张,安慰道:“别担心。”
看着元嘉没有放松下来的意思,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安慰过于简单。
他垂眸,满眼都是与他的手相去咫尺的小手。
他知道那软若无骨的触感。
他的手一寸一寸向右移、极其费力地缩短着咫尺的距离。
他余光偷瞄了一眼右边的人,徐徐把手搭上旁边的小手,一下一下拍起来。
他板着脸目视前方,声带都紧绷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聚会,我们就是去玩的。不用紧张。”
他的手却因为他口中的“不用紧张”紧张起来。
元嘉感受到拍着自己的手似乎有些僵硬,半点不像安慰。
她半咬着唇,眯起眼,打量身旁的男人,要弄清他真正的意图。
认真观察后,她得出结论:这力度是在打她手板啊,一下还不够,还要打很多下。
她斜眼瞪着霍北顾。
心想,这小子不会是还想着自己上车时打他的那一下吧?现在是想以这种不易察觉的方式报复回来?
对上元嘉质疑的眼神,霍北顾拍打的手一滞。
在她持续性的攻击目光下,心虚的霍北顾悄悄收回了自己的手。
元嘉冷“哼”一声,不屑于搭理他幼稚的报复举动。
她决定大度一下,对此轻轻揭过。
她嘴上没好气地告诫:“宴会上的人只知道我是霍北顾的女朋友,可没有人认识谢元嘉是谁。你要是不好好看着我,到时候我丢脸可是丢你的脸。”
她重重戳了一下他的手背,“人家会说霍北顾巴拉巴拉……不会说谢元嘉怎样怎样……”
“我会好好照顾你。”
他的声线前所未有的柔和,像春风醉酒,拂过元嘉的耳畔。
元嘉瞬间哑然,熄火。
***
衡和泽家的宴会是在城郊的私人庄园举行。不像元嘉想象的,是在欧式的古堡建筑或者富丽堂皇的现代酒店里举行。
相反,这个私家庄园处处都是小桥流水,蜿蜒在绿茵之间。
一切似乎都是“天成”的景色,但细细观察,每一处都包含着匠人的巧思。
弧度精巧的修剪、玲珑的色彩搭配、难得一见的奇珍一草,这些都让元嘉应接不暇。
在霍北顾身边连连发出感叹。
他们踏上一座看上去颇具年代感的古桥。
元嘉很快发现,她每踏出一步,脚下那块木料两端的灯就会随之亮起。
发现了这个精巧设计的她,硬生生拉着霍北顾陪她走了三遍这个桥。等他们走第四遍时,元嘉发现另一边桥头正站着一个男人。
他眉眼温和,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一派儒雅的气质。长身玉立,和他背后的垂柳、奇石仿若是一体。
若不是和霍北顾一样,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她会觉得这男人大概是从水墨丹青画中走出来的。
元嘉看他,发现他似乎也在打量着自己。或许打量这个词不够贴切。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他眼中,又不全然在他眼中。她不确定他是看桥上的自己,还是在看有行人的桥。
觉察到两人之间的对视,霍北顾停下了向前的脚步。他长臂一伸,欲搭在元嘉的肩上。
目光却触及到她毫无遮蔽、白皙莹润的肩头。
他视线下移,最终落在茶白色礼服收腰处——掐得不盈一握的腰肢。他手臂在空中下滑,虚虚揽上元嘉腰际,将她向后一带。
这时,霍北顾才看向对面的男人。
对面男人也看着他,一时之间,谁也不说话。
突然被揽住的元嘉,抬头在两人之间打量,一时竟看不出两人是敌是友。
但是她没有忘记自己的人设,立马贴近霍北顾,把头往他胸口一歪。
对面的男人看到前一刻还蹦蹦跳跳、片刻不肯停歇的女人,下一秒就像是被人抽掉了骨头一般,赖在霍北顾身上,不由觉得有趣。
这女人性情如何,他一时不好判断。
但是一见他和女人对视,就把人家揽在怀里,一副要和自己宣誓主权样子的霍北顾,他是看明白了。
他顿生兴味。
当着霍北顾的面,他笑眯眯地重新打量起对面的姑娘。
感受到了自己的目光,那女人毫不示弱地看过来,一幅气势汹汹的架势。
他也不恼,笑容愈发和善,轻轻唤了一声,“弟妹?”
一听这称呼,元嘉瞬间知道自己搞错了。她看霍北顾一直不说话,还以为两人是敌对关系。
她立马收起自己不善的眼神。
弯起嘴角,甜甜地喊了一声:“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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