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坐在朝阳的小飘窗旁, 屁股底下压着一块软如松糕的南瓜黄坐垫。懒懒盘着腿,面前有一大海碗红亮亮的水煮牛肉。
嘴里这片肉还没咽下去,她又将筷子探入半是麻椒半是红干椒段的瓷碗里。木筷子灵巧地左点点又探探,避过纠缠在一起的豆芽菜, 准确夹起一块漏网之肉。
她瞧了瞧新捞上来的这片肉, 油润润的、厚度也适中, 只是有点太小了。就像好好的枫叶, 被人活生生扯掉半片,到底是少了几分滋味。
她把嘴里咀嚼得差不多的肉片一股脑咽进去, 才将这差强人意的小肉片送进嘴里。滑嫩的肉片在舌尖打转,青花椒的酥麻下一刻就占领了味觉的高地。
她眯着眼,用半麻的舌头细细品味牛肉的鲜香,放在一旁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元嘉边咀嚼边划开手机,点开微信, 是霍北顾发来的消息。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她没有多想,点开图片,是一张A4纸上面印着表格。表格里的字看得不甚清晰, 她顺手点击了「查看原图」。
看清上面文字的一瞬间, 她倏地忘记咀嚼。一行一行读下去,心也一点一点凉下去。
“咕噜”一声, 那牛肉片在她不知不觉间被咽了下去。
元嘉长按屏幕, 把图片保存下来, 然后退出页面。
她抬眼看了看右上角的时间,心里估算一下, 距他们分开还不到二十个个小时。
元嘉:「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G:「晚上回去后就派人查了。」
元嘉:「嘻嘻, 多谢。」
G:「不用和我说谢谢。」
元嘉:「老板说什么都对.jpg」
元嘉等了十几秒, 果然没有看到对方的回复。她退出两人的聊天页面,点开了夏月的对话框。
两人聊天页面的最后一条信息是昨晚十一点五十八分发的。
元嘉:「别为渣男熬夜,早点睡。晚安。」
看到这一条,元嘉不禁回想起昨晚她回家妆都来不及卸,就把自己在宴会上看见罗思源有新欢的事情告诉夏月。
夏月看见元嘉的消息,几乎是下一秒就拨了语音电话过来。
两个女人在寂静的夜晚,对于罗思源是否在交往期间出轨、是否为了前途另觅高枝等等一系列问题展开了堪称入木三分的深入探讨。
思及此,元嘉嘴角溢出一抹轻笑。
两个无比了解这件事的当事人讨论了两个多小时,也没有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
霍北顾一个局外人,发来轻飘飘的一张纸,所有的一切一锤定音。
元嘉也没多说什么,把霍北顾发来的图片转发给夏月。多余的话,她一句没说,因为她知道说了也没用。
分手之后,得知前男友在交往期间出轨,真是比吞了苍蝇还恶心。无论是吐出来还是咽下去都恶心。
想到这里元嘉觉得喉咙一麻,好像有一颗青花椒重重擦过。圆粒表面的小凸起滑过娇软的腔膜,是让人忍不住脚趾抓地的膈应。
她放下手机,垂眸看向胸前放着的水煮牛肉,如鲠在喉的感觉让她食欲顿消。
她想,她好像得做点什么。
把这哽在喉间的东西取出来……
***
一周后,S市飞机场
甜美悦耳的登机播报声响起。
“前往A市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A9668 次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还没有登机的旅客请马上由8号登机口登机。”
耿特助听到CA9668 次航班的登机提醒,立马放下手中的咖啡,提醒面前还在看财经周刊的男人:“霍总,登机的时间到了。”
霍北顾掀起眼帘,看了眼对面人,轻点一下头。
随后,他重新垂下头,打算把这篇报道迅速看完,再起身离开。
耿特助看霍总又重新看起杂志,也没多说什么,垂首默默喝自己还没喝完的咖啡。
他心下腹诽:这X航空公司头等舱候机厅的咖啡味道实在是不怎么样。回去得和王秘书说,让他下次换一家航空公司订飞机票。
他估摸着霍总还得再看几分钟,又重新翻开自己刚合上的杂志。打算随便捡篇短的看看,打发一下时间。
突然,霍北顾的手机震动起来。
耿特助抬眼偷瞄一眼,来电是个陌生号码,还是座机。
不知为何,这个电话让他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对,我是霍北顾。”
耿特助不敢凑头去听,只听见自家老板接起电话后说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那边的人是谁,隐约听见对面是个男人。他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只见自家老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眉头越蹙越紧。
他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好像就长在了老板的两道剑眉之间,被夹得“咝咝啦啦”低低哀叫。
“好。我人在机场,会尽快赶到。”
霍北顾这句话落进耿特助耳朵里,如同平地一声雷,炸得他陡然抬起头。脸上的震惊都来不及遮掩。
不过他也不用担心会被霍北顾发现,因为此时霍北顾已经站起身,手也搭在了登机箱的手拉杆上。
霍北顾快速吩咐道:“耿特助,现在通知A市那边,我临时有重要事情不能去了。今天的会议我线上参加。”
耿特助跟着立马站起身,“霍总,那您这趟行程要推迟到什么时候?”
霍北顾修长的食指轻抵眉骨,口中犹豫道:“不知道。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去。这个不用告知他们,我看看情况再决定吧……”
一番询问,耿特助心下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反而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
他难得听到自己老板用这样不确定的口吻说话。但是老板面色不善,他也不敢问,神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他再抬头,发现霍总已经走到头等舱休息室的门口。他赶忙拉着自己的登机箱小跑跟上去。
霍北顾察觉到耿特助跟上来,头也不回地吩咐道:“通知罗律师,让他即刻赶往松华派出所,到了立马和我联系。”
“松华派出所?” 耿特助重复道。
霍北顾匆忙前奔的脚步一滞,回头看过来,面色不虞,“怎么?没听清,我再给你重复一遍?”
耿特助看老板那凌厉的眼神,赶紧掏出手机,快速回道:“听清了,我马上就打电话。”
放下电话,耿特助暗自揣测:难道是霍总的小侄子又和人打架了?这得被打成什么样,霍总才能急成这幅模样?
再次坐回车里,看看驾驶座上的自己老板,低头瞅瞅坐在副驾驶座的自己,耿特助仍然觉得有些玄幻。
他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让老板给他开车。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老板把自己的库里南当成赛车开。油门一脚踩到底,一路变道超车,风驰电掣。
除了红灯,他怀疑他老板什么也看不见,把公家的大马路当成自家的开。
他看到白底黑字的“松华街道派出所”七个大字时,眼里都是重影。
心仍然“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可还不等他平息一下一路忐忑心,“哐”一声车门响,又让他的小心肝一颤。
再抬头,自家老板已经冲出三米开外了。耿特助只好扶着自己还在“扑通扑通”跳的小心脏,坚强地推开副驾驶的车门下车。
霍北顾一路疾走,三步并两步跨上台阶。人站在门口,他才来得及长舒一口气,平复焦急的心情。
罗律师一见霍总进来,立马拎起自己的公文包,笑容可掬地走上前去打招呼。
“霍总,您来了。”
垂了半天的头,却没听到身前人的只言片语。
罗律师好奇抬起头,却发现霍总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他的眼神直勾勾看着蜷腿坐在角落里的女人。
霍北顾的目光如同电影里的特写镜头,从头到脚,一寸寸滑过女人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目光定格在小白鞋上的皮鞋脚印,突兀的黑色让他绷起嘴角。
“霍总,谢小姐没什么事,是她……”
罗律师看霍总面色不善,似乎很是担心,就想把情况交待一下。
谁知,他像是听不到自己说话一样,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往那女人身边走。
罗律师叹口气,对着霍北顾的背影小声念叨:“是她打人……霍总怎么一副她被欺负了的样子?”
霍北顾走到元嘉面前,垂首只能看见她圆溜溜的后脑勺和黑发披散间露出的白皙脖颈。
纤细的弧度,仿佛一折就断。
看着她像只雏鸟一般,蜷缩在这小小的塑料座椅上,他的心仿佛被尖利的喙啄了一般,一下一下抽疼着。
他单膝下蹲,低低喊了一声:“元嘉。”
声音轻轻柔柔,唯恐声音大些会惊到了谁一般。
元嘉闻声抬起头,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触及到霍北顾眼底丝丝缕缕的绯红,她硬生生把那半个还没打完的呵欠生吞回肚子里。
她怯怯地偷瞄一眼霍北顾的脸色,就见他目光怔怔看向自己的左侧脸颊,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打呵欠的动作。
她心下一松。
下一秒,一片寒凉的触感抚上她的左颊。
她下意识要伸手挡开落在她颊边的手掌,就听他低低呢喃:“疼吗?”
元嘉手下动作一僵。
霍北顾这两个字仿佛是被烘得又干又热的羽绒被,一下子落在她头顶,把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包裹在里面。
被打的当时,她也只有上头的怒气,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疼痛。好几个小时以后,霍北顾的两个字,让她的脸颊突然有了疼意。
细细的,酥酥的疼,就在他手掌覆盖下的那一片烧起来。
这陌生的痛感让她瞳孔有些涣散,她轻轻地吐出一声“疼……”
脸颊也下意识朝他冰凉凉的手心靠过去。
霍北顾仰望元嘉白皙的小脸,他的手遮住了灼人眼的红色指痕。
终于,不再刺目了。
元嘉从来没有以这个角度看过霍北顾。
俯视之下,她可以毫不费力地看清他脸上的一切细节。
霍北顾那头只有一指长的板寸,硬得扎人眼,和它的主人一样,又冷又利。
元嘉眯起眼,透出一线跃跃欲试的精光。
下一瞬,元嘉趁霍北顾还盯着她的脸出神,迅速伸出右手搭到他头顶。
她感觉手下的头一僵。
她低头正好撞上男人错愕的眼神。
瞳孔里的她在晃动……
看出了他眼中的挣扎,她低声软语蛊惑道:“乖,给我摸摸头发。”
话落,霍北顾的瞳孔随着他浅浅的呼吸一缩一缩。
元嘉眨眨眼,怕他不答应继续说服道:“我的脸都借你摸了,你不许不同意。”
见霍北顾没有继续挣扎,元嘉张开五指,轻轻压了压。毛刺般的短发扎进她手心软软的肉里。痒痒的,带着粗粝的沙石感。
霍北顾垂下眼皮,无人能看见他眼中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潮。
元嘉手下加了一点儿力,想要压弯手下根根分明的硬刺儿。
却意外用力过猛。
五只手指陷落在又黑又硬的短发间。柔软的指腹毫无阻隔地贴紧霍北顾的头皮。
男人平静的眼神陡然锋利,人猛地一下站起来。
元嘉被他突然大动作的起身吓了一跳,伸出的右手还悬在半空中。
元嘉抬眼盯着霍北顾,用眼神凶凶地问:「你发什么神经?」
可她发现男人根本不和她对视,直眉楞眼盯着她悬着的右手。
她刚要开口说话,一道格外喑哑的声音从头顶飘来。
“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罗律师谈些事。”
说完也不等她同意,转身就走。
元嘉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总感觉哪里有古怪。
他走路的姿势怎么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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