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隐在暗影里的人也看向她。
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半敞的门透出温暖而明亮的光，仿佛神秘的时光隧道。连接遥远的过去和现在。
站在隧道洞口的美玲女士, 在脑海中细细搜索面前人的影像。
脑海中有模模糊糊的影子, 她伸手欲抓, 却又从指缝间溜走。
美玲女士回头望向坐在沙发上的女儿, 却发现她正在和男朋友咬耳朵说悄悄话。她不好打扰，决定直接开口询问来人。
回头却见年轻男人从暗影中探出头, 朝客厅里张望。
明黄的灯光像是闪烁的流星，坠落在他黑眸的深海里。
转瞬消失不见。
浓密修长的剑眉，紧紧蹙在一起。
要是换一张脸做这种事，美玲女士肯定要在心里吐槽这人没礼貌。不过，男人这张俊脸, 让她可以原谅他犯的绝大多数错误。
美玲女士刚要说：“请问你是？”
对面的人就收回了探出的上半身。眉眼舒展开来，像是野兽收回了利爪。
他温和有礼地喊了一声：“张阿姨。”
这一声“张阿姨”喊的美玲女士通体舒畅，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张开来。
她果然是认识这个年轻男人的。
她那句“请问你是？”，瞬间就问不出口了。
还好对面人先开口问：“嘉嘉在家吗？我来找她。”
“在的在的。”, 美玲女士赶紧点点头, 热情说：“你来找嘉嘉啊？正好她今天带男朋友回家看我，你说这不是赶巧了。平时她还真不在这里。”
男人一字一句回：“那还真是巧了。”
美玲女士完全没注意到男人这句话的重音全都落在“巧了”二字上。
“你是嘉嘉以前的同学吧？”, 她笑问。
“嗯, 张阿姨, 我是小霍。”，男人以一种和刚才不同的青涩声音回答, 像是要勾起对面人的回忆。
“小霍”, 美玲女士在口中反复咀嚼这个称呼。
这两个字, 慢慢擦亮了她脑海中模糊的镜面。拭去朦胧白雾，映出青涩出挑的男孩面庞，渐渐和眼前这张脸重合起来。
五官更锋利了，气质成熟了些，人还是那个人。
那个嘉嘉的初恋男友。
高三时，周末常常来家里给嘉嘉补课的那个男生。
高考后，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美玲女士还问过自己女儿是怎么回事？可惜嘉嘉也不愿意多说，就说是分手了。
她还唏嘘过好一段时间。
毕竟又高又帅学习又好的男生见一个少一个。她一开始还劝过女儿，要是没什么大矛盾，可以试试找回来。
想到过去，她心下不免有几分怅惘。
元嘉见她妈开门开了半天，忍不住冲门边喊：“妈，怎么了？谁来了啊？”
美玲女士收敛心神，转头回了一句：“你高中的同桌，小霍来了。”
她犹豫一瞬，到底没喊：“你前男友来了。”
元嘉被这轻飘飘的一句回答彻底震傻。
像是不相信一般，“妈，你说谁来了？”
“你高中的同桌，小霍。”，美玲女士耐心重复一遍，转头招呼霍北顾换鞋进屋。
“嘉嘉。”，霍北顾走到元嘉面前，似笑非笑和她寒暄：“你是不记得自己的前男友了吗？”
美玲女士听到他特别的问候方式，眼睛顿时一亮。
好奇的目光在霍北顾和季烨霖两个男人脸上逡巡。
见两人不动声色盯着对方，谁也不愿意先移开视线的架势，瞬间激动起来。
她想，看来这小霍今日上门不是巧合。
她本来还担心女儿一个男人都找不到，会孤独终老。没成想，一下来了两个，一个比一个好看。
她暗自咋舌，没看出来，她女儿还有这种招蜂引蝶的本事。
元嘉只觉得自己被霍北顾的突然出现炸得外焦里嫩。直到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坐在她两边，她都还在怀疑这是不是她的幻觉。
这场游戏，她想读档重来。
她有罪，她不应该雇人假扮男友骗妈妈。
元嘉安安静静坐在中间，看她妈，一脸殷切地调查她一左一右两个男人家的户口。
一开始，她还时不时给她妈使眼色，让她不要这么直白地问人家家庭情况。毕竟，这两个男人，没有一个真是她男朋友。
坐在她对面的美玲女士，总能精准地跳过她殷切的目光，看向她身旁的两个男人。
短短十几分钟，元嘉已经了解了霍北顾和季烨霖他家祖孙三代的事情。她妈直白的问话方式，让她忆起了和季烨霖的第一次见面。
当时的她，也是这样，连珠炮似的向第一次见面的男人提出各种问题。
毫不遮掩。
她想，她果然是美玲女士的女儿。
季烨霖的答案和第一次见面他给出的答案，大相径庭。
比如，她知道了他们家也是做生意的，生意规模和霍家比，不遑多让。他也很有钱，房产遍布S市。当大学老师，与其说是职业，倒不如说是他打发时间的爱好。
霍北顾给出的答案倒是没什么新奇。
但面对她妈那些调查家产的直白问题，他坦率而真诚的回答让她不由频频侧目。
元嘉三番五次给她妈递水，企图打断她妈。
但她妈每次喝完水，总能精准定位聊天进度，并无缝衔接地继续聊下去。
在她妈问到两人父母关系如何时，元嘉的灵魂早已躺平。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成功打断了调查户口的流程。
元嘉长长吐出一口气，从没有如此欢迎舅妈和表妹上门。
七个人围着长条饭桌坐着吃饭。
元嘉舅妈边夹菜，边笑着说：“嫂子，嘉嘉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天天窝在家里。我和她舅一直担心她找不到对象来着。今天看见嘉嘉对象，我这个当舅妈的，是真心为她高兴啊。”
菜送进嘴里，还不耽误她继续说话。
“嫂子，我们家嘉瑶的男朋友是中学老师。上班时间稳定还有寒暑假，两人有了孩子以后，教育问题也不用愁。嘉嘉男友是干什么的？不会像嘉嘉一样，也没有正经工作吧？”
说完，她一脸担忧看向元嘉。
元嘉听她舅妈又开始阴阳怪气，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她用手肘轻轻顶顶季烨霖，示意他回话。
季烨霖放下手中筷子，笑着看向元嘉的舅妈，“真是巧了。我和他一样，都是老师。我在S大教数学。”
元嘉舅妈一进门，看见元嘉身旁两个男人长相出色，比自家准女婿好了一大截，心下就开始不舒服。
听到她男友的工作也更好，愈发觉得口中的米饭噎人。
“我是开公司的。”，霍北顾突然说话。
元嘉讶然，下意识转头看向霍北顾。
眼里明晃晃在问：你为什么回答这个问题？
可惜，霍北顾目视前方，完全不看她。
元嘉舅妈一听“开公司”，心思立马活泛起来。不说公司名，肯定是名不见经传的小破公司。
她看向美玲女士，语重心长道：“嫂子，现在这个光景，做生意可不稳定，说破产就破产了。别看一时多挣几个钱，做人还得把目光放长远。”
“年轻人还是得有个稳稳当当的工作。”
说最后一句话时，她的目光扫过霍北顾，最后落在元嘉身上。
元嘉这次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这是她舅妈的老把戏了，饭桌上无论说什么，最后总能落到她身上。
不是说她没有正经工作，就是说她岁数挺大了，还没有个男朋友。
她往嘴里塞一块红烧肉，对她舅妈意有所指的目光视而不见。
她舅妈看元嘉不接茬，她嫂子也不说话，脸上笑容加深。
还嫌不够，她得意地给女儿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我们嘉瑶这么乖，可得多吃点儿好吃的。”
嘉瑶甜甜说了一句：“谢谢妈。”。
无视桌上僵硬的气氛，一脸好奇地问元嘉：“表姐，我妈问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他们都回答了。这两人到底哪个是你男朋友啊？”
她说话声音小小的，仿佛和元嘉说着姐妹间的悄悄话。
可她话音一落，桌子上霎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默默放下碗筷，朝元嘉看来。
元嘉夹排骨的手一抖，精心挑选的小排从两根筷子间滑落。
她的心颤了两颤。
一是为了嘉瑶妹妹的问题，二是为了她选了半天才选中的小排。
一双筷子凌厉探出，在小排坠落前，稳稳拦截。
元嘉顺着筷子，看向它的主人。
是霍北顾。
霍北顾还是没看她。
手下的筷子却带着油亮的排骨降落在她热腾腾的米饭上。
元嘉心下一喜，见他筷子挪开，立马夹起来放进嘴里。
众人此时此刻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元嘉身上。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悄无声息的一幕。
嘉瑶不满，又重新提起刚才的话题：“表姐，到底哪一个是我未来姐夫啊？”
今天霍北顾要是不来，这问题自然好回答。感受到来自左边的灼热视线，她决定还是不惹霍北顾为妙。
尤其是当着她老妈的面。
他的出现太过凑巧，人来了以后也奇奇怪怪。几乎不和她说话，也不和她对视。
元嘉盯着一脸天真的嘉瑶妹妹，狠狠嚼碎口中的排骨。
“我怕嘉瑶妹妹听了会后悔问这个问题。”，她对着嘉瑶俏皮眨眨眼，温温柔柔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往你左边看。”
嘉瑶下意识往左边一看，正好对上她男朋友陈松华的侧脸。
而她男朋友正双眼直勾勾，看向对面。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元嘉正在对她男朋友抛媚眼。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表姐今天画了桃花妆，眼尾上翘微微泛红，眼睛眨起来活脱脱一个小狐狸精。而且不到五月，就穿上了一字领的裙子。
“舅妈！”，嘉瑶娇声大喊，“你看看表姐说什么呢？我问她哪个是她男友，她不愿意说就不说呗，非来攀扯我们松华。”
张美玲女士心下畅快，却不得不冷下脸来，训斥元嘉：“别和你表妹开这种没头没脑的玩笑。一点儿当姐姐的样儿都没有。”
“嗯嗯。” ，元嘉从鼻子里哼出两声。
陈松华倒是觉得元嘉性子野，模样也撩人。趁着女朋友没注意，又偷偷往对面看去。
没和小狐狸精对上眼，倒是撞上她一左一右两个男人的目光。
一个似笑非笑冷冷凝他，一个面无表情像看死人。
陈松华左瞧右看，瞬间怂了。默默垂下头，用筷子往嘴里塞白米饭。
接下来，无论舅妈和嘉瑶再说什么俏皮话，元嘉一律毫不留情地怼回去。
这一顿饭吃得不尴不尬。
元嘉舅妈临了还不忘讽刺元嘉一句：“元嘉都这么大了，还没个大人样。嫂子，你说她这性子随谁啊？”
元嘉深吸一口气，平静说：“都说外甥像舅，我的性格自然是随舅舅了。”
元嘉舅妈自然知道这孩子的痛脚是她爸，没成想，她竟然能赖到自己老公头上。
脸气得通红，却想不出来什么反驳的话。
吃完饭，说话没讨到什么便宜的母女打算告辞。舅妈看看季烨霖，又看看自己女婿，最后把矛头指向霍北顾。
“元嘉啊，舅妈说话你可别不爱听。找对象可不能只看长相，男人好看就花心，就像……”，好像突然发现自己说错话一般掩住嘴。
顿了一会，才继续道：“没有稳定工作的男人不靠谱啊。找对象还是得找我们松华这样的。”
没等元嘉反驳，霍北顾走上前，掏出钱夹，抽出一张名片递到元嘉舅妈手中。
“小生意，还希望舅妈有机会支持一下。”
脸上却没有半分热络和客套。
“啧啧。”，元嘉舅妈脸上带着几分不屑，两只手指夹起名片，“看在元嘉的份上，我和朋友会去……”
看到名片上熟悉的标志和职位，她像是被人突然掐住脖子一般。
剩下的俏皮话全卡在喉咙里。
嘉瑶看她妈面色一变，探头去看名片上的内容。却被她妈一躲。
一句话不说，拽着一左一右两个人，转身匆匆离去。
霍北顾对着他们的背影凉凉说：“那就多些舅妈支持了。”
三人离开，一场闹剧也结束了。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美玲女士不收拾桌子，也不洗碗。拉着霍北顾和季烨霖坐在沙发上继续唠家常。
关于他们两个人的家常。
元嘉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也阻止不了她妈，一个人默默收拾好碗筷，拿到厨房去洗。
两个男人想起身帮忙，却都被美玲女士拦下来。“让嘉嘉一个人干就行，你们两个就坐在这里陪我唠嗑就行。”
元嘉一边洗碗一边想，她妈这是要把他们两个人的祖宗八代都扒清楚了……
不是她不想救他们，是她爱莫能助。
元嘉洗完碗筷，强行打断她妈的滔滔不绝。拉着两个男人走出家门，送他们到楼底下。
谁知，在楼底下，两个男人一左一右站在她两边。好像门神一般，谁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元嘉抬头，瞧瞧碧空如洗的蓝天，睁眼说瞎话：“天色也不早了，二位早点回家吧？”
话落，她向左转头和季烨霖摆手道别。
季烨霖低头冲她笑笑，回了个“好”。
元嘉满意地将头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和霍北顾道别。
霍北顾也低头看她，但是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薄唇紧抿，半点说走的意思都没有。
虽然季烨霖答应元嘉要离开，但是脚下没有任何动作。
霍北顾和季烨霖两个男人对立着，眼神在元嘉的头顶上方交锋。
谁也不愿意退让。
什么都看不见的元嘉只感觉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用手盖住了自己脆弱的天灵盖。
两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季先生，不说要走，怎么还不走？”
“我想和霍先生结个伴，一起离开。”
“我这个人喜欢独来独往，不喜欢和人结伴。”
“是吗？那我就等霍先生离开再走。”
“哦？季先生这样做图什么？”
“图我乐意。”
听着上方越来越不善的语气，元嘉生怕俩人的唇枪舌战下一刻就会升级。
不知为什么，她有种被捉奸的心虚感，现在只想逃跑。
“既然二位还想聊一会儿，那我就不在这里妨碍二位了。我先告辞了。”，元嘉说完转身就要往楼门洞里钻。
下一秒，她的两只手臂就被一左一右的两人同时抓住。
她像是一只向往自由的鸟，被人束缚了赖以飞翔的翅膀。
动弹不得。
三人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僵持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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