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攥着她的小臂, 僵持着。
三个人,无人开口。
空气中缓缓流淌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路过之人,无疑不为他们三人侧目。
转头,就和身边人窸窸窣窣讨论起来。
元嘉试图挣脱束缚, 左扭右摆。
禁锢自己的两条手臂却纹丝不动。
左边男人白衬衫袖口整齐折三叠, 绷住
漂亮的肌肉小丘, 露出起伏流畅的手臂线条。
右边男人青玉般修长的五指, 曲成完美的弧度。筋骨因用力而浮出细腻无瑕的手背。
一个性感,一个迷人。
如果他们不是同时出现, 并且紧拉着要逃离的自己不放,那她现在可能如坠云端。
然而现在,她只抬头仰望天空。
一脸生无可恋地问:“二位这是想拉我,拉到天荒地老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三个找个地方躺下吧, 这样拉比较省力。”
季烨霖闻言轻抿嘴角,压住蠢蠢欲动的嘴角。
霍北顾深吸一口气,到底没说什么,率先松开手。
季烨霖见状, 也放下了拉着元嘉的手。
得到解脱的元嘉, 像子弹一般,头也不回, 飞弹出去。
手都摸到冰凉的铁门, 身后却传来霍北顾凉凉的声音。
“谢元嘉, 我们谈谈。”
元嘉开门的动作一滞,嘴上下意识拒绝, “不谈。我们有什么要谈的?”
明媚的阳光下, 元嘉背对着霍北顾, 欲踏进深蓝色的厚重铁门。
这一切,仿佛是在霍北顾面前重现九年前的场景。
当时,她也是这样。没事人一般,轻快走进这扇门。
回头对他嫣然一笑,脆生生地说:“再见。”
自此,一切都变了。
他绝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再次上演。
霍北顾目光灼灼,似是要把元嘉的背影洞穿。
“谢元嘉。”,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九年前,你踏进这扇门时,笑着和我说再见。结果再见,我就等来了你毫无预兆的分手通告。”
“你现在再迈入这扇门,连再见都不说。这次,等着我的又是什么?你不如提前告诉我。”
元嘉的脊背蓦地僵直。
翻开那本书,知道他真心的那一刻,她所以为的“正当理由”转瞬消失殆尽。
她以为“毫不亏欠”的感情簿霎时负债累累。
愧疚感腾然翻涌而出。快速上涨的海平面,顷刻就要将她湮没。
此时此刻,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霍北顾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同她说这些话。
面对锈迹斑驳的铁门,她低低回应道:“好。我们好好谈一谈。”
元嘉背对着霍北顾,两人之间格外安静。风声、鸟鸣、虫叫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不见。
良久,霍北顾走上前,牵起元嘉的手。
“我们换个地方谈。”
元嘉回头,发现身后早已不见季烨霖的身影。她轻轻摇摇头,心下感叹: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有风度。
看着被前面人紧紧攥在掌心的手,她放弃抵抗,任他用力拉着。
两人上了车,霍北顾一路开车疾行。
这种情况,元嘉也不知道和他说什么。索性欣赏起窗外的风景,闭嘴当哑巴。
眼看着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半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影。
元嘉抱着活跃气氛的心,调侃道:“霍北顾,你不是准备把我关在某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和我玩囚禁play吧?”
话落,就听一声刺耳的急刹车。
霍北顾停车解下安全带,倾身到元嘉眼前。
漆黑如墨的眼底仿佛是深不见底的漩涡,涌动着晦暗的情绪。
元嘉被未知和莫名的情绪支配,心底隐隐生出不安。连忙摆手,打哈哈道:“和你开玩笑,别当真,千万别当真。”
霍北顾慢慢收回身体,重新启动汽车。
良久,他淡淡说了一句:“你要是喜欢,我也不是不能配合。”
“哈哈哈,不喜欢不喜欢。法治社会不能玩儿违法的游戏。”,元嘉怕他哪天求而不得真发疯了,又添了一句,“人人要争当守法好公民。”
车内重新安静起来。
元嘉不曾想,霍北顾最后把她带到了海边。
两人肩并肩坐在柔软的沙滩上。
默契的,安静着,谁也不先开口。
看着海水卷着银白的浪花,一波又一波拍打在金色的沙滩上。
时间如海水般流逝,洇湿海岸线,一点点向他们脚下推进。
“谢元嘉,你知道吧?”,湿润的海风带来男人平静的问话。
“知道什么?”,元嘉隐约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霍北顾侧头看过来,目光在元嘉的侧脸上流连。
元嘉装作无知无觉,任他打量。
“谢元嘉,你可能不知道。我办公室里有高清的监控设备。”,霍北顾猛然掀开两人之间的最后一层薄纱。
元嘉心头一惊,下意识转头。
却被他眼中炽烈的感情所慑。
她像是被裹挟进一场烈烈燃烧的大火,滚烫的火舌近在咫尺。
灼人的亮色在她眼中跳跃。
耳边是霍北顾一字一顿的告白:“谢、元、嘉,我、喜、欢、你。”
语气虔诚,仿佛是要将这句话刻印在神殿前的圣碑上。
这赤诚的告白,燃着撩人的火,肆意在元嘉耳边灼烧。
元嘉伸手抚上滚烫的耳朵,然而热火继续猎猎作响。
“我喜欢你,十八岁的我喜欢你,二十七岁的我还是喜欢你。”
潘多拉的魔盒早已被元嘉掀翻。
但听到它的主人亲自念出盒子里的秘密,她还是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身体没办法做出任何反应。
霍北顾见她呆愣愣的模样,脸上紧绷的肌肉倏然放松。
他伸出手,冷白修长的指尖轻轻抵住元嘉的下巴。向上一托,帮她合上大张的唇瓣。
霍北顾的脸在她眼前慢慢放大。
“谢元嘉,我们在一起吧。我们已经错过九年了,往后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再浪费。”
霍北顾的脸近在咫尺,每一分细微的表情都被无限放大。
卷曲的长睫在战栗,像等待神女宣判的信徒一般。
小心翼翼。
元嘉垂下眼帘,别过脸。
抵在下巴处的温热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凉的海风。
“霍北顾,对不起,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元嘉木着脸拒绝。
霍北顾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被她直白的拒绝冻僵在半空中。
身旁是不断翻滚的浪潮。
而他,成了海边的一尊新雕塑。
元嘉没有侧头去看他的反应。
她不忍心。
她站起身,双手胡乱拍了拍屁股后黏着的细小沙砾,往路边走去。
霍北顾的余光中是元嘉渐行渐远的背影。
摇摇晃晃,越来越小。
眼看她的脚要踏出金黄的沙滩,他猛然起身,冲着她的背影跑过去。
身后有一阵疾风猛扑而来,元嘉本能想要回头。下一秒,却被人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冲势太急,带着她,一起向前踉跄两步。
她在他的怀中稳住身形,男人滚烫的身躯紧紧贴着她的后背。
密不透风。
“谢元嘉,你敢说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耳边是男人还未平复的喘息,带着罕见的焦躁和急迫。
元嘉挣扎的动作一滞。
“不敢。”
她稳住声线,诚实回答。
“哪怕你有一点喜欢我,就够了。”,听到答案,男人的声音染上愉悦,“既然,我们是两情相悦,我们就在一起吧。”
温热的吐息伴随着他薄唇的开合,一股股擦过元嘉的耳畔。
湿润了她的心。
霍北顾怀里的人不动也不说话。
他前几天私下调查过元嘉这些年的经历。得知她父亲出轨导致她父母离婚,而这一切刚好发生在元嘉和他提分手的那段日子里。
他知道,一定是她父亲的事情影响了她对男人、爱情和婚姻的信心。所以,她才会一发现自己喜欢她,就慌不择路地跑开。
他本打算徐徐图之。
一点一点用行动打动她,证明自己是一个可靠的男人,值得她托付终身。
但是今早,邹新月告诉他,元嘉雇了季烨霖假扮男朋友回家见她妈。
得知消息的瞬间,他立马抛下手头所有事,直愣愣地赶去了她妈妈家里。
所以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外,包括这毫无准备的表白。
本来,他想等时机成熟,再按她的喜好,准备一场宏大而浪漫的告白。
但季烨霖这个不安定因素的再一次出现,让他有了实质性的危机感。对于元嘉,他不能再按部就班、徐徐图之。
她心中的伤痛,就等他们在一起之后,他再陪她慢慢治愈。
只要他们在一起。
余生还有很长,他有很多耐心。
霍北顾在她耳边徐徐说道。
“你担心什么?担心和我在一起,会有人反对吗?十八岁的霍北顾不能向你保证,可以对抗一切阻力,和你在一起。”,他顿了顿,“但是二十七岁的霍北顾,可以。”
就像我对我妈说的那样,“没人有能力阻止我和你在一起。如果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去领结婚证。”
元嘉盯着脚下闪着金光的沙砾,牙齿紧紧咬住下唇。
不让任何声音溢出牙关。
霍北顾并不气馁,他内心知道元嘉真正担心的不是这个。他低下头,将下巴埋在她的颈窝里。
“元嘉。”,他轻轻唤她的名字,用尽他所能想象的全部缱绻。
“你知道的,我是一个专一的人。喜欢乌木香水,我就从十五岁用到二十七岁。喜欢第一名,无论什么考试,我永远只拿第一名。”
“喜欢的人——从你真正闯入我视线的那天起,无论你在不在,永远只有你。”
感受着身下人一点点软化,他按捺下心底破土而出的喜悦。
“所以,你可以相信我,我永远不会背叛你。如果你不相信,我们可以订立婚前协议,如果我背叛你,我所有的财产都归你。”
他轻笑一声,“你知道的,我有那么多财产,肯定不舍得背叛你的。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出轨。”
“出轨”两个字让元嘉身体瞬间僵硬。
感受到怀中人的变化,霍北顾下意识收紧手臂,将人揽得更紧。
元嘉轻轻拍拍霍北顾揽她的手,示意他放开。
霍北顾却像是不明白一样,怎么都不愿意松开。
许是半天没开口,元嘉再开口,声音带着罕见的哑意。“霍北顾,你松开我吧。你不是还要听答案吗?”
“我不放手。”,霍北顾像个孩子一样执拗,“你就这样说,我听得更清楚。”
“好。”,元嘉也不纠结于他放不放手了。
“我想,你和我提及你不会出轨,应该是知道我爸的事情了吧?”
“我……”,他说。
不等人开口解释,元嘉继续说:“没关系。你知道就省得我亲自讲给你听。”
元嘉深吸一口,继续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毕业之后,不去找一份朝九晚五的正经工作,而是选择在淘宝开网店吗?”
霍北顾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换了话题,但还是回答:“不是因为你不愿意受到约束,想要自由自在生活吗?”
元嘉苍白一笑。
自嘲道:“那不过是说给我妈和亲戚朋友听的借口罢了。为了掩藏不好宣之于口的理由而已。”
她的声音细细弱弱,仿佛海风一吹,就要随之而去。
“我是我爸的女儿,骨子里流着和他一样的血。终有一天,我就会突然厌烦我所做的工作,去寻找新的刺激。企业最讨厌我这样没有常性,三天两头就要换工作的员工了。所以,我选择不去害它们。”
“你是我活了二十七年唯一动心过的人。你那么专一,和我这样说变心就变心,有着不安定基因的人在一起,怎么行呢?”
“我连素不相识的企业都不愿意拖累,更何况是你?所以,霍北顾,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听着元嘉的话,霍北顾身体里的血液慢慢凝滞,身体渐渐发冷。
针对她爸爸出轨的事情,他从来没想过元嘉会这样去想。
“不会的,你不会像你爸爸一样。你爸爸是你爸爸,你是你,你们两个是完全独立的个体。你不会像他一样说变心就变心的。”
霍北顾贴着元嘉的耳廓急切地说,像是要把这些话统统灌进她的脑子里。
“霍北顾,我知道我会的。我身体里流的一半的血都是我爸爸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像他。而且,我已经这么做过了。”
元嘉毫不留情,揭开两人之间从未直接面对的伤口。
“九年前,我就这么做过了。我追你追了大半年,在你那里排队排了差不多一年半。我们当时天天在一起多欢乐啊。”
元嘉在他怀里转身,直视他的双眼,笑着说:“高考后,我还幻想过和你在同一个地方上大学、工作然后结婚。结果,高考报志愿班会的当天下午,我就突然不喜欢你了。”
她的嘴角咧得很大,比大嘴猴还要夸张。
“你看,我就是这么善变的女人。”
如果不是眼里闪着湿润的光,看到的人会以为她笑得很开心。
旧时的伤疤,血淋淋的。
被展现在了霍北顾的眼前。
鲜血的腥气,缠缠绕绕,弥漫在他鼻尖。
九年里,他对她恨过、怨过、爱过、念过。
再次重逢前,他以为自己早已释然。
可是九年来,他的矛盾、挣扎、痛苦全都是真的。
折磨他,到午夜梦回时分。
他根本没法说他能再次面对她的离开或变心。
再来一次,他会疯的。
他知道,他确信。
元嘉伸手轻轻抱住霍北顾的腰,脸颊靠在他胸口。看着远处的大海,听着耳边澎湃的心跳。
海天相接的遥远一线,火红的夕阳寸寸坠入深不见底的海水。
漫天的晚霞浸染了瑰丽靡艳的金红,仿佛杜鹃啼血前的最后一首颂歌。
“霍北顾,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元嘉用尽所有的力量和勇气,笑着说。
“希望你会遇见这世上最好的姑娘。赤诚地相爱,喜乐共赴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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