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他是一个身心健康的男人，自然应该去睡沙发。不过，他要是身心健康，她压根不会把他留在家里。
经历一番思想斗争, 元嘉决定大度地让出自己的卧室。比起是个男人, 霍北顾首先是一个病人。
元嘉想干就干, 立马起身去卧室, 把自己的被子、枕头都抱到沙发上。又从柜子里拿出新的床单、夏凉被和枕头，铺到自己的床上。
整理好一切, 她拿着手机充电器从卧室里出来。对着坐在沙发上发呆的霍北顾说：“今晚你就在我房间睡，我已经给你换了新的枕套、床单和被。”
霍北顾这次倒没有不说话或者点头答应。他抬头瞅着她的脸，盯到她有点发毛，才开口问道：“那你睡哪里？”
“我当然睡沙发了啊。”，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你没看到我把被子和枕头都拿出来了啊？”
霍北顾还是盯着她，黑漆漆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
他摇摇头，一字一顿说：“我是男人，我睡在沙发上。”
元嘉在心里疯狂尖叫：妈妈你听, 他这句话里有好多个字！终于不再一个字、两个字往外蹦了！
她按捺心中喜悦, 一本正经说：“不行，哪有让客人睡沙发的？而且你这么高, 沙发对你来说太小了。我睡的话, 刚刚好。”
说完, 她走上前去拉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废了半天劲, 手下的人纹丝不动。只有自己的黑T恤被白白拉长。
元嘉撵道：“起来起来, 回你屋里睡觉。我都困了, 你别耽误我在沙发上睡觉。”
霍北顾抬起另一只手，把她扯他衣服的手拉开。
元嘉心下一喜，这人还挺听话。
下一秒，就见男人把沙发上的枕头推到沙发最左边，头倒在枕头上，整个人在沙发上躺平。
元嘉：？？？
元嘉眼睁睁看他用被子裹好自己，除了头以外盖了个严严实实。
然后，长睫毛上下一合，闭上了眼。
元嘉呆愣愣地站在旁边，看他动作行云流水，霸占了沙发。
霍北顾眼睛都闭上了，明显是拒绝和她交流。
她盯着他的脸，一秒、两秒、三秒……，足足盯了一分钟，都没见他转转眼珠或者睁开眼。
她终是妥协了，在他耳边长叹一口气，转身走向洗手间。
霍北顾动了动耳朵，确定她人已经进了洗手间，才再次睁开眼。
头顶昏黄的灯光洒在他漆黑的瞳孔里，闪着细碎的光，肆意流转。
都是她的味道，他想。
他的周身都是软绵绵的甜香，他每一个毛孔都兴奋地大张开来。
耳边是洗漱带来的“哗哗”水声……
良久，伴随“哗啦”一声响，洗手间的门被重新拉开。
霍北顾迅速闭上眼。
视觉受阻后，听觉变得格外灵敏。
他感觉到她奔着沙发的方向，风风火火走来。
再一次停在了他的身边。
霍北顾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但是他不能睁开眼。
他告诉自己胸膛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安分一点儿。他努力放空自己的大脑，不让它产生任何美好的幻想。
脑中绷紧的弦儿让他精神高度紧张，耳边的声音愈发清晰。
一声闷闷的“啪”在他耳边响起，像是笔帽被打开发出的声响。接着，是窸窣的塑料声响，她似乎在他一臂之遥的茶几上抽了一张纸。
纸巾摩擦什么的细微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
声音戛然而止，她蹲在了他的身旁。
他本就紧绷的身体完全僵住。
因为她的大拇指抚上了他的下唇。
她要对他做什么？
他大脑里的警报疯狂拉响。他屏住呼吸，被子下的手偷偷攥成了拳。
出乎他的意料，想象中的温热柔软没有到来。贴上他唇瓣的是另一种柔软。
是低于人体的温度，细腻油润。
柔软的指尖抵着他的下巴，冰凉凉的触感细细描绘他两瓣唇。
“还不错。”，她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不知是对什么的赞美。
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伴随“咔”的开关按动声，他轻阖的双眼陷入彻底的黑暗。
他重新睁开眼。
昏暗的客厅里，他的双眼宛若会发光的黑曜石。星光在双眸里流转。
冷白的指间轻抚上唇瓣，原本起皮干裂的嘴唇覆上了一层黏腻的油脂。
他一天未进水的杰作就这样被破坏了。
灵巧的舌尖从缝隙中探出，上下描摹一圈。
橙子味，又鲜又甜……
***
元嘉一进屋，随手把唇膏扔到了书桌上。她想，她终于解决了那碍眼的嘴唇。
打从一见到他，他又干又白、唇皮隐隐翘起的嘴就时不时扎她眼。
她三番五次想按头给他涂唇膏。趁他睡着的时候，她终于做到了。
回想这一天，她觉得身心无比疲惫，下意识打起了哈欠。一个接一个，打得她双眼笼上了水意。
她脱了鞋，爬上床，钻进被子里，才发现身下的触感与以往不同。
她突然反应过来，这床单、夏凉被还有枕头明明是给霍北顾准备的。而原本属于她的，现在正被客厅里的男人霸占着。
元嘉把鼻子缩进被里，猛嗅新被子的清香。边嗅边暗自吐槽：他——弋真是不知好歹，她平时都懒得给自己换新被呢。他不领情正好，自己可以在干干净净的新被子里睡觉啦！
***
第二天，元嘉披散着头发，迷迷瞪瞪走出卧室，直奔洗手间。一进去，她就感觉哪里不对，今天的洗手间显得特别亮堂。
她睁大眼睛，细细打量，才发现镜子上没有任何水渍和污渍，镜子自身简直会发光。
突然看到如此清晰的自己，她还有些不习惯。上星期来姨妈，额头上留下的痘印被照得清清楚楚。
她赶紧挪开眼。
紧接着就看到连手印都没有的水龙头、没有一点水渍的台面、护肤品的瓶瓶罐罐从低到高排排站好、白色的瓷砖也亮得不同寻常……
元嘉蹲下身，压低头细细打量地面。里里外外看过一遍，竟然没找到一根头发。她不敢置信地抬起脚，果然发现拖鞋底粘了两根黑色的长发。
她还是那个天天掉头发，一掉好多根的谢元嘉。看着这熟悉又处处透着诡异的洗手间，元嘉终于想起来，自己家里多了一个男人。
元嘉有点儿开心，突然觉得没白收留他。她家多了一个勤劳的田螺小伙。
她哼着歌，对着会发光的镜子涂涂抹抹。护肤流程结束，面对被打乱的瓶瓶罐罐，她下意识按照记忆中的顺序排好。
盥洗台上和水龙头上重新溅上水渍，和这整洁的环境格格不入，有点碍眼。元嘉用洗脸巾把它们重新擦过一遍，可上面还是留下了水渍，怎么也不像刚才那样亮得能照出她的影子。
她皱起眉头，心下有点不满。想着想着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的家。
她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为什么要按照霍北顾的规则来？
她重新打开水龙头，沾湿了双手。人工降雨一般，往水龙头上掸掸水，往盥洗台面上淋上几滴。擦干手，她又在镜子上盖了几个指印，把护肤品的瓶子打乱。
所有的东西似乎都恢复到平时的状态，除了地面。想想自己为数不多的头发，元嘉到底没忍心扯下几根头发丢到地上。
拉开门，偷偷恶作剧的元嘉，窃笑着和沙发上的男人打招呼：“早啊！”
“早。”
看对面人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元嘉声音抬了一个度，欢快问道：“早上你想吃点什么？”
语气活脱脱是幼儿园老师哄小朋友的翻版。
“都行。”
霍北顾的声音一点没有被元嘉的热情和活力感染。
元嘉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个一二三，就是象征性问问他的意见。
“那我今天先简单做点。”，她解释说，“吃完咱们就出门，我带你出去买点生活用品。”
元嘉进了厨房，霍北顾也跟着一起进来。本就不大的厨房显得有点拥挤。
她出声赶人，“你就坐外边等着，我很快就能做好。”
“我想留在这里帮你忙。”
元嘉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终究没有再开口往出撵人。
昨晚睡觉前，她就打算好了，要给霍北顾做点好吃的，把他重新养胖。他现在实在是太瘦了，看着有点嗝她眼睛。
她觉得，霍北顾原来的体重对他来说刚刚好。现在的他，身上估计只剩下肌肉了，一点肥肉都没有。人呀，多多少少还是得有点儿肥肉膘才好，看着有福气。
霍北顾要帮忙，元嘉也不和他客气。让他帮忙洗鸡蛋、洗葱、剥玉米粒。
霍北顾洗东西倒是比她洗得还认真，非要挑毛病的话，那就是有点儿费水。
霍北顾洗完东西就被元嘉吩咐切肉丝。元嘉在灶台边忙忙叨叨，也没注意看他。眼看着都过了二十分钟，男人还弓着腰在菜板前忙活，她忍不住回头催促。
“霍北顾，肉丝切好了没？我这等着肉下锅呢。”
“切好了。”，霍北顾把盛着肉丝的盘子递到她手边。
元嘉看着白色瓷盘上码得整整齐齐的肉丝一愣。盘子左边一摞是霍北顾切的肉丝，右边孤零零一根大概是她给他演示时的样品。
左边那一摞肉丝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短粗细都一样。和她的演示样品好像是多胞胎兄弟。
望着这一盘好像是艺术品的肉丝，她都有点不忍心把它们扔下锅了。不过她还是有点疑惑，他怎么能把一块不规则的肉切得如此整齐。
手下忙着，她也没开口问。不过她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所有的菜炒好装盘，霍北顾主动将它们一一端上桌。元嘉闲闲靠在灶台边，看着他一遍遍两边折腾。
所有的菜和饭都被端出去后，她两手空空往餐桌走。途径料理台时，无意间瞥见菜板右上角堆叠着一摞形状不规则的“边角料”。
元嘉的脚步一滞，忍不住扶了扶额角。
霍北顾进厨房，有点费钱啊……
元嘉准备的早餐还挺丰盛，有皮蛋瘦肉粥、果仁菠菜、芝士厚蛋烧和京酱肉丝。
两人面对面，默默开吃。
元嘉低着头，但眼神时不时往对面瞥——看他有没有挑食或者不好好吃饭。
霍北顾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吃饭了，过去的一个月，他每天只吃中午一顿饭。往常这个点，他都在运动。一天一食和高强度的运动，让他成功在一个月瘦掉了十五斤。
他的私人教练一开始和他说，以他原本10%的体脂率，一个月迅速减掉十几斤根本不可能。
他往嘴里送了一勺热乎乎的皮蛋瘦肉粥，顺便偷瞄一眼对面人。
这世上除了生老病死，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呢？
如果有，他也要把它变成可能。
于他来说，谋事在人，成事亦在人。
讲真，霍北顾现在不是很有胃口，毕竟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在这个时间进食了。但在元嘉殷勤的监视下，他成功让自己吃掉了两大碗皮蛋瘦肉粥。
而且，自己切的肉丝，真的很香。
两人吃完饭，元嘉坐在沙发上玩手机，霍北顾负责收拾和洗碗。
等一切整理好，霍北顾走进洗手间。
元嘉一听拉门声，目光灼灼盯过去，侧耳注意里面的动静。
可里面除了时不时传出来的流水声，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她把他辛辛苦苦收拾的东西，弄脏弄乱，他都不生气？
元嘉还想等他发火质问她，她反手给他来个宣誓主权，顺便制定一下《同居守则》。
一时半刻没等到人出来，她失去了耐心，又低头摆弄手机。不久，再次听到拉门声，元嘉立马抬起头。
两人四目相对。
却没有元嘉想象中的火花四溅。他无波无澜的双眼，浇灭了她蠢蠢欲动想挑衅的心。
过了五分钟，元嘉借口洗手进了卫生间。发现里面又被霍北顾恢复成早上的样子。
她制定《同居守则》的宏伟大计，也不得不暂时搁浅。
***
“美女，你男朋友穿这身可真帅。这套西服是我们品牌的设计师款，从五月上市以来，不知有多少女顾客和您一样，看模特穿着好，也让自己男朋友试。可是一穿上啊……”
导购小姐叹口气，“体型偏瘦的，肩膀这里撑不起来，穿上没气势；丰满点的男人穿上了显肚子，扣子都扣不上。所以这衣服自从上市，试穿的人多，还真没卖出去几件。我原本以为是老外设计师的设计有问题，可一看你男朋友穿上这西服，我才知道……”
她特意压低声音在元嘉耳边说：“是他们不配！”
元嘉捂嘴笑，学着她的样子小声说：“虽然他不是我男朋友，但听你这么夸他，我也是与有荣焉。”
导购小姐嘴上没反驳，心里却是不信的。毕竟两人进门以来，女顾客说让男人试哪件衣服，男人就乖乖试哪件。半个“不”字都没说，这给她羡慕的。她什么时候也能找一个这样又高又帅又听话的男人啊？
但渐渐，她就从两人的相处模式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地方。
“霍北顾，你转个圈，让我好好看看。”，元嘉嘴上指挥着。
从后面看，没有多余的设计和装饰分散视线，霍北顾的宽肩窄腰和大长腿就更加明显了。
不得不说霍北顾就是为西服而生的男人。同一套西服，她越看越觉得霍北顾穿得比橱窗里的模特还好看。
为了证明一下她的感觉，她朝远处一指，“你站到那边去，朝我走过来。呃……就学T台模特那样，我看看动态效果怎么样。”
导购下意识觉得男人肯定会拒绝。两个人关起门来，怎么玩都可以。但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男人肯定拉不下脸。
谁知，男人一句话不说，默默站到女人指定的位置，款款朝她们走来。明明是一条普通的贴砖过道，硬生生让他走出了电影节红毯的架势。
可这也太听话了吧，这已经超出正常听话的范围了……想起女顾客说两人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她想到了一种新的可能性。
并且很快得到了验证。
导购小姐笑容亲切地问：“您好，这套西服的价格是5888元。请问二位怎么支付？”，
她下意识看向男顾客。
谁料，男顾客没有任何动作，也不打算回应她的问话。她眼睁睁看着两人之间安静了至少十秒钟，然后女顾客掏出手机，付了款。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她偷偷拍了一张照片。
她招手叫来另一个导购，噼里啪啦和人分享：“ 我今天可算是看走眼了。就刚才那男顾客，我看他又帅又高冷，全程没和我说过一句话，还以为他是个什么大人物。没成想他就是个小白脸。”
“啊？不能吧？我看着不像啊。”，另一个导购接道。
“切~人不可貌相呗。刚才买西服的钱，都是女顾客付的。我说他怎么全程都听那女顾客的，让干嘛就干嘛。感情是以色侍人的主，可不得让女金主满意了。”
“不过，我真的好羡慕那个小姐姐。等我有一天发财了，我也要包这么帅的男人！”
“你不刚吐槽完人家是小白脸？”，另一个导购觉得她的态度转变有点快。
“哎呀，我三观随着他的五官跑了呗。”
“你是不知道啊，他穿西服朝我款款走来，活脱脱就是电视里跑出来的霸总，行走的荷尔蒙啊！”，女导购捂着脸，一脸娇羞。
付了5888元的元嘉倒是没有多少女金主的自觉。她回头瞥了一眼拎着购物袋跟在他身后的男人，默默从霍北顾给她的9万9里酬劳里扣除了5888元。
还剩93112元。
她默默在心里祈祷，在花光93112元之前，霍北顾那未知名的病可以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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