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和霍北顾两人一路买买买, 逛完商场逛超市,直到傍晚才回家。

    回家没多久,元嘉就借口“倒垃圾”出门和耿特助接头。她还特意带人去了小区里最荒无人烟的角落,寻思和他好好谈谈霍北顾的情况。

    没想到耿特助这人滑得像只泥鳅, 对他家老板的病情讳莫如深。

    耿特助给了她三盒药, 嘱咐她偷偷给他家老板服下。

    “怎么个偷偷法?”

    “比如, 磨碎了搀进粥里。”耿特助一本正经建议道。

    元嘉一听, 本能拒绝,“我就不能大大方方, 直接把药给他?”

    “绝对不行!霍总三令五申,关于他的病情,绝对不能向你透露。”,耿特助叹口气,哀哀道, “他说不想让你同情他。”

    元嘉和耿特助打了半天太极,终是放弃从他这里得知霍北顾究竟得了什么病。她换了另一个她好奇的问题。

    “我上次和他提回月山别墅的事情……”

    “你和霍总提月山别墅了!”,耿特助声音顿时拔高八个度,语气激动, “你怎么能和他提这个, 这不是刺激他吗?”

    元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吓了一跳,犹豫问:“这个不能提?”

    耿特助扶额, 作无话可说状。

    元嘉却了然点点头, “那钱也都没了?”

    “哎。”, 耿特助深深叹了一口气,“人生在世, 真是世事无常啊!”

    “要不我拿自己以前的工资贴补点?毕竟我也是靠霍总提携才能走到今天这步。虽然现在我也一无所有了……”

    “也一无所有”的这个“也”, 让元嘉自动联想到了另外那个人是谁。

    “不用不用。”, 元嘉想到新月上次说耿特助最近也不上班,赶忙拒绝,“他之前给我的九万九,我还没花呢。”

    耿特助欣慰点点头,“谢小姐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啊。你快回去吧,出来的时间长了,霍总也许会起疑。”

    “这垃圾你也别一直拎着了,赶紧扔了吧。”耿特助临走还不忘贴心嘱咐道。

    耿特助哼着小调,大步跨出小区大门。

    再三回头,确定身后无人。拿出手机发了一条微信:「我已经把该说的话都和谢小姐说了,“药”也送过去了。」

    看到对方回复的“好”,他清空了聊天记录,把手机放回内兜里。

    元嘉心事重重往回走。装着药的白色袋子随着她的步伐在她眼下晃来晃去。

    白色塑料下隐隐透出的黄色,像是某种诱人的邀请。元嘉舔了舔唇,闪身躲进旁边的楼道里。

    昏暗的光线,闭合的铁门。

    元嘉斜睨缝隙里隐隐透出天光。真相就在它背后,她暗暗想。

    元嘉半倚在斑驳的灰白水泥墙上。对着手中黄色的药盒,一字一字在搜索栏敲下: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

    名字实在太陌生了,她甚至不确定“酞”这个字的读音。

    搜索结果出乎她的意料,这晦涩又难懂的名字,却是一个非常常见的药。

    她轻轻念着网页上陌生的文字。

    “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是全球处方量第一的抗抑郁药。”

    像是不愿意相信一般,她重新打量起还握在左手里的药盒。

    这么长的名字,她竟然一个字都没打错。

    她第一次希望自己能马虎一点,是她弄错了药名。不过她早有预感,现在不过是印证了她的猜想。

    她稳了稳下意识颤抖的大拇指,在搜索栏敲下:「抑郁症」三个字。

    “抑郁症核心症状为:情绪低落、兴趣减退、精力缺乏。”

    “想法上会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活着就是个累赘……情绪上会表现为悲伤、麻木、愧疚……行为上会表现为孤立、避而不谈、连刷牙这种简单的事情也需要很大努力才能做到……生理上会表现为疲乏、恶心、头疼……”

    ……

    元嘉的大拇指机械地向上缓缓滑动。目光前所未有的专注 ,在细细密密的蝇头小字间踽踽独行。

    对元嘉来说,抑郁症并不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她也在无意间,从各种新闻和社交媒体上看到过相关信息。她也知道几个很有名的明星,都是得了这个病,最后选择了结束生命。

    但是,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去了解这个病。靠着冰冷墙壁的支撑,她把网页的介绍和社交媒体上病友的分享看了个遍。

    小区里的路灯乍然亮起,从缝隙间钻进来,她才恍然自己已经看了很久。

    她按灭了手机屏幕。阖上双眼,后脑紧紧抵在冷硬的墙壁上。

    漫天的丝线在她脑海里拉扯、无休止地穿行……

    当她的手再次触到门把手时,脑中已是一片清明。

    她会陪着他,直到痊愈为止。

    ***

    钥匙插进锁孔里,轻轻一旋。

    一声熟悉的脆响,她随手拉开家门。

    眼前的场景让她愣在当场。

    迎接她的,不是一如既往的晦色光线,毫无生气的冰冷空气。

    客厅和玄关的灯全都亮着。

    温暖的,闪耀的,星星般迷人。

    灯光瀑布般倾泻而下,笼住男人清俊的身形。

    霍北顾面朝门的方向,蜷坐在沙发上。

    对上他骤然亮起的眼神,元嘉心里没来由地一软。

    她想,他的双眼真是比星星还闪亮。流星划过长空,拖曳的星尾悄悄留驻在他的双眸中。

    看,他在等她回家。他在盼着她回家。

    元嘉挪开与之久久对视的双眸,垂下双睫,试图掩住其中的情绪。

    “我去买书了,所以才这么晚回来。”,元嘉举起手中装书的袋子,挡在脸前,“扔完垃圾突然想看书了,就去买书了。”

    她说着没什么逻辑的话,他却不愿意挑明。只要是她喜欢,他可以一直陪她演。

    什么戏都可以。

    他于感情上没什么天赋,幸好学习能力超群。

    “等很久了吧?”

    “没有,你回来就好。”

    ***

    第二日,元嘉做好早饭,霍北顾一如既往折返在厨房和餐桌间端菜。

    眼看着他端起最后两道菜,元嘉吩咐道:“你不用再来了,这两碗粥我自己端过去。”

    霍北顾的背影一顿,淡淡回了一个 “好。”

    元嘉从厨房偷偷探出头,确定霍北顾端坐在餐桌旁。她的视线滑过他笔挺的脊背,落在他挺翘的臀部曲线。

    那曲线紧紧贴合原木色的椅面,没有半分动摇的意思。

    她放下心来,缩回探出的头。

    从家居服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磨成粉的药。左瞧右看,再次确定厨房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才把白色粉末一股脑儿倒进八宝粥里。

    元嘉今天特意做了八宝粥,里面放了很多糖。按她预想,掺入这一小片药粉,应该什么味道也吃不出来。

    她小心翼翼搅着碗里的粥,眼睁睁看着白色药粉溶于暗色的粥里,无影无踪。

    她还不放心,偷偷用自己勺子尝了一口。果然只有八宝粥的甜味。她心满意足把两碗粥端上桌,把右手边的粥放到了霍北顾眼前。

    “来,喝粥了。”,心里想的却是:来,大郎,该吃药了。

    元嘉屏住呼吸,目光灼灼盯着对面人。

    霍北顾喉结轻滚,咽下一大勺粥。

    “好喝吗?”元嘉有点儿心虚地问。

    “很好喝。”,霍北顾抬起头,一本正经地回答。

    话落,他面无表情地又盛了满满一勺粥。

    元嘉不住地点头,“嘿嘿嘿,好喝就好,好喝就好。好喝的话,我以后天天给你做!”

    两人吃完早饭,元嘉说要带霍北顾一起出门。

    她不敢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谁知道,她不在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家会胡思乱想什么,又会乱做些什么。

    她把要去跟拍的事情讲给他听,他点点头回了个“好”。

    霍北顾不问就同意,但架不住元嘉心虚,画蛇添足解释,“我一个人一守就是一天,太无聊了。所以让你来陪陪我。”

    霍北顾点点头,眼神真诚,表示理解。

    元嘉彻底放心下来,带着他还有两本书出门。

    两人坐在兴源科技公司对面的咖啡馆里。

    元嘉双目炯炯,见证她的目标人物在八点五十分迈入办公大楼。目标人物要上班,午休和晚上才是她的重点盯梢时间。

    她挪开望着对面大楼的视线,真诚看向对面人。

    “霍北顾,我们两个一起看书吧。”

    说完也不等对方同意,就把一本米色封面的书硬塞到他手里。

    霍北顾放空的目光慢慢在手中的书上聚焦,《书写的治愈力量》进入了他的视线。

    他没有急于翻开书。视线扫过厚厚的硬壳封面。

    “运用书写来表达自己的内心,可以减轻压力,缓解负面情绪,提升身心健康。”

    “哈佛幸福课推荐书目。”

    劲瘦的手腕轻转,底封上的内容一字不落进入眼底。

    “如果你希望了解如何度过生命中的艰难时刻,如果你希望让自己变得更健康幸福,那么请跟随本书的练习,每天写上十分钟,几天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变化。”

    她的心思和意图昭然若揭,而他愿意统统成全。

    如她所愿,他不问她给他这本书的目的。只当这是本打发时间的闲书。

    “谢谢。书看起来很有趣。”,他淡淡看向对面人,眼里无波无澜。

    话落他重新低下头,慢条斯理撕开薄薄的透明塑封,翻开书页。

    元嘉打开自己的书,大喇喇立在桌面上。

    若霍北顾此时抬起头,粉红色的“总裁的三岁半小娇妻”九个大字会赫然映入眼帘。

    元嘉装模作样地认真阅读。晶亮的目光一直偷偷越过眼前的书页,注意对面人的反应。

    见对面人当真沉浸于阅读的世界里,对自己偷偷打量的目光无知无觉,彻底放下心来。

    昨天她买这本书的时候,内心还在悄悄打鼓。担心书封面上的介绍针对性太强,让他心生警觉。毕竟,她一看那些文字,就断定这是霍北顾的“天选之书”。

    看他安安静静在读书,元嘉也沉下心来,阅读她手中的书。

    咖啡店里,两人手中各捧着一本书,手边是香烟袅袅的咖啡,默默对坐。

    宁静美好的气息在两人之间缓缓流动。

    元嘉看会书,转向外边盯会梢,再悄悄打量一下对面人。

    几番下来,她竟觉得对面神闲气静的男人比跌宕起伏的小说更迷人。

    宽大的掌心稳稳托住书,浓密的睫毛微垂,目光专注地在米白色的书页上游移。

    温柔的日光斜斜照进来,打亮他半边脸。长卷的睫毛在眼下落了一片扇影。浮光滑过他笔挺的鼻骨,散到白皙的脸颊,原本苍白的肌理染上了通透的金粉色。

    面无表情的脸上只余专注,半明半暗的光影将他脊背削得愈发挺直。

    他仿佛按下了时间的静止键,只有流光下飞舞的尘埃坚持演绎着时光的流逝。

    一上午下来,元嘉看书的时间越来越少,欣赏人的时间倒是越来越长。

    霍北顾阅读的速度很快,半个上午的时间就把快三百页的书巨细无遗地读完。

    合上书,他抬眸看向对面人,“你带纸和笔了吗?”

    “带了带了!”,元嘉立马从浩瀚的阅读世界中脱离出来,响亮地回答。

    很快从包里拿出她早已准备好的信纸和笔,递过去。

    听着对面“唰唰”不停的写字声,她心下十分安慰。这本书果然有用,他看完就想“表达自己的内心”了,他离“更健康幸福”显然会更进一步。

    当着元嘉的面,霍北顾把写满字的纸,珍而重之叠好,揣进了裤兜里。

    ***

    霍北顾也许是个“锦鲤”,元嘉盯梢盯了好几天,一直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谁知,她带他出来的第一天,她的目标人物就有异动。

    男人八点下班,却没有一如既往,开车向东驶入东连路。反而上了环城路,开往位于郊区的大学城。

    元嘉和霍北顾一路尾随男人进入大学城。拍到了他和一个漂亮的女大学生牵手逛街、互相喂饭、街角拥吻。

    拍完两人携手进入一家酒店,已是深夜十一点半。元嘉打着哈欠,宣告收工。

    两人在道口成功拦了一辆出租车。

    “帅哥美女,去哪里啊?”司机问。

    “兴业花园小区。”元嘉回。

    “呦,这么远啊。那到家可都得明天了。”,司机接了远道的乘客还挺开心。

    “可不是嘛,赚钱不容易啊。”,元嘉嘱咐道,“司机你慢点儿开,晚上还是要注意行车安全。”

    “美女,你放心吧,我可是十几年的老司机了。”司机师傅拍着胸脯骄傲保证道。

    或许是司机当真听进了元嘉的嘱咐,或许是深夜的爵士乐太迷离,出租车的四轮踩着夜色,慢悠悠旋转。

    元嘉的眼皮越来越沉。

    不知何时,纤薄的眼皮垂落,人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再醒来时,入目是摇摇晃晃的粗粝柏油路面。黯淡的光影四处游移。

    定睛一看,原来她趴在霍北顾的背上。

    她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

    沉默着,看着高大的男人背着她,在昏黄的灯光下慢慢前行。

    夜深人静,狭窄的小巷里,只有他们和两人交叠的影子。

    拉长的黑影,两个头紧紧贴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她抬起眼,入目是男人不见一丝赘肉的下颌线。下颌角的骨头凸出薄薄的皮肤。

    元嘉的手蠢蠢欲动。

    摸上去,一定很锋利。

    也许是刚刚清醒,她的脑子还有点混沌。想法蹦出来的下一秒,柔软指尖就覆上了那凌厉的弧度。

    身下人的脚步一顿。

    霍北顾背部的肌肉骤然紧绷,声线却异常平和,“你醒了?”

    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哑意。

    “嗯。”,元嘉低低回了一声,不是很有精神,“你怎么不叫醒我?”

    “你睡得太香了。”男人理所当然回。

    睡得太香了,所以不舍得叫醒她吗?

    好像小时候的爸爸啊……

    元嘉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个男人,一个她好像忘记了很久的人。

    她吸了吸鼻子,才感觉到有点儿通气。

    她默默地不说话,脑子迟钝地运转。她在想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他。

    元嘉专心地想事,手臂下意识放松下来,身体跟着慢慢滑下去。

    霍北顾架着她两条腿的胳膊突然用力,向上一颠,让背后的人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

    这熟悉的动作唤醒了元嘉的记忆。

    原来是因为小时候,她走不动路,爸爸也是这样背着她。为了逗她开心,总是突然一颠一颠。

    每颠一次,她总是哈哈大笑。

    无论玩多少次,她总是乐此不疲。

    可这一次,元嘉突然不想笑了。也许是她笑不出来。

    元嘉原本松松搭在霍北顾肩膀的手臂,紧紧圈成一个环。

    纤细的腕骨交叠,紧贴在他喉结下方。

    两人的身体密密贴合。

    凉爽的夜风,只能绕道而行。

    “霍北顾。”,元嘉尖尖的下巴死死埋在霍北顾的颈窝里。

    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痛。因为他的心,在欢喜地叫嚣。

    他慢慢回道:“我在。”

    短短的两个字被无限拉长,在寂静的深夜里,有着让人安心的魔力。

    “你吃胖点吧。你现在太瘦了,下颌骨都戳到我的手指了。”,元嘉越说越哀怨,“后背也是,趴久了就嗝胸。我本来就没有胸,再被你这么一嗝,就更小了。”

    她给自己的情绪找到了一个新的突破口。

    “好。”

    “你的生日是十月八号吧?你有什么生日愿望吗?”元嘉想起了别的事情。

    “没有。”

    男人摇摇头,短硬的发尖扎到元嘉软软的脸。

    元嘉闻言心一沉,又想到了霍北顾那“心无可恋”的病。

    “那我帮你想一个吧?。”

    “好。”

    “你把自己吃得胖胖的,过生日那天我再让你背我一次。”

    “好。”

    “到时候,你不许再嗝我的胸了。”

    “好。”

    霍北顾绷直身体,远离元嘉的胸。

    “那我们说好了哈,你不准骗我。”

    元嘉右手摸上搭在她腿上的手,指挥道:“你把小拇指抬起来点,我要和你拉钩。”

    下一秒,修长的小指在身体的暗影下翘起。

    短一点的小指紧紧勾住长长的小指,然后紧紧扣紧。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骗人,谁就是小狗。”元嘉脆生生唱着小时候念过无数次的口诀。

    大拇指相贴的一瞬间,元嘉无数的幼时记忆和现实重合。

    从前,是爸爸。

    现在,是他。

    两个当事人谁也没有亲眼见证勾连在一起的两根手指。

    习习的夜风、时不时闪动的昏黄灯光、相依相偎的影子,只有它们见证了这一切。

    “霍北顾,我们拉钩了,你就不许再骗我了。不然你就是小狗,天天只能汪汪汪。”元嘉语气严肃警告。

    “好。”

    元嘉在他背后偷偷勾起嘴角。

    他答应她了,要好好活到十月八号。

    等到今年的十月八号,她要忽悠他,继续和她做新的约定。

    这样,他就可以活很久很久……

    活得和她一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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