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便到了柔止小姑娘进学的日子。
林含瑛早就给女儿准备好了上学所用的一切事物,又给她备下了数十份礼物,乃是送给她学堂之中的小同窗们的。
柔止初到学堂,便见其中摆了几张矮桌,已有数位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们落座其中,柔止便一一与她们打招呼,送出了林氏早就备好的小礼物——倒也不贵重,乃是先头许徵送的蔷薇辉石所雕刻的小摆件,粉光盈盈,却是好看极了。小姑娘们都很喜欢,便笑着与她道谢。
华柔嘉冷着脸,择了一处空位坐下,像是耀武扬威般,从书袋中取出文房四宝,一样一样摆齐全了。她年长,又有母亲那一层的关系,佟先生已然收了她做正经弟子,是可以同其余姑娘们一样入座的。
而柔止与柔馨的座位,却只能是置于两侧的矮桌,这便是旁听之席。佟先生处的规矩,是年纪小的或者功课基础不好的,都须得先旁听半年以上,通过考核方能成为她的正经弟子。
果然,那些笑着与柔止打招呼的小姑娘们很快就意识到了华柔嘉才是自己真正的新同窗,便也十分友善地与她去打招呼。
柔止才懒得与她争长短呢,自顾自地坐了。
不时,又有一道女声传来,笑道:“我说今儿怎的好似拥挤了些,竟是来了三个新学生么?”
这声音骄傲得很,柔止闻声望去,便见是个衣着华贵的少女。她身后侍女浩浩荡荡足有十人,一一为她铺好笔墨纸砚,点上沉香,沏好茶水,方才训练有素地退了下去。柔止有些诧异,忍不住往她那边看了几眼。
那少女察觉到她的注视,也看了过来,有些傲慢地道:“你们哪个是新任知府的女儿?”
柔止道:“我是。”
少女点了点头,报了自个儿的名字:“余燕景。”
柔止面露茫然之色,看向华柔馨,她也有些不太懂,可她是柔止的长姐,这会儿自然要替她回转一番,便笑道:“余姑娘好。”
余燕景见这两人有眼无珠,不由面露嫌弃,这会儿反倒是一侧的华柔嘉笑道:“姐姐便是余祭酒之女,余家二姑娘么?早闻姐姐才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个才貌双绝的佳人。”
余燕景很是受用,又知道华柔嘉乃是华家大房嫡女,不由对她高看一分,二人遂坐在了一道。
而与她一起来的那女孩儿瞧着面容稚嫩,性子安静,很快便坐在了柔止的身侧。她歉然地同二人道:“我在余家行三,妹妹们喊我燕雪便是,我二姐姐性子爽利,二位莫要怪罪。”
柔止自然不会怪罪她,顿了顿,却满是好奇地问:“燕雪姐姐,照着我三姐说的,你们是祭酒之女——祭酒,不是从四品的官员么?”
林含瑛闲来无事,便教着女儿认官职,是以柔止年纪虽小,却清楚地知道豊朝各式官员的职务与品级,知府乃是正四品,在宣宁府已是一方大员,国子监祭酒虽清贵,可论品级还要逊色一筹,为什么余燕景……这般傲慢?
余燕雪被小姑娘的坦诚给逗得笑了笑,便捂着嘴,低声道:“我们的姑母,乃是如今后宫的余昭仪,余昭仪之女被封高阳公主,乃是陛下膝下最受宠的一位……”
柔止这才懵懵懂懂地懂了。边上的华柔馨知道余燕雪是庶出,不得嫡姐待见,倒是有惺惺相惜之感,二人聊得投机,柔止年幼,不太能插入她们的话题,却也时不时地凑趣两句,三个小姑娘很快便要好了起来。
余燕景冷眼看着这一幕,不由冷笑道:“你家这个四妹妹倒是奇怪,怎的爱与这俩小妇养的交好?”她不喜余燕雪许久,如今便连着华家姐妹一道讨厌上了。
华柔嘉捂嘴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姐姐有所不知,我这位四妹妹,旁的本事没有,就是最爱同身份卑贱之人玩耍。”说着便低声同余燕景说了自家三叔带回的那外室子,又说柔止为了那外室子如何顶撞自己云云。
余燕景听得愈发不齿,嫌恶道:“亏得还是一方知府,如何做出这等嫡庶不分、混淆血脉之事来,你家四姑娘虽然年幼,却也太愚蠢了些。”
二人同仇敌忾,凑在一道,说了不少话,连带着佟先生的课都没听进去多少。
佟先生在上头,自然是注意到了女孩儿们的小动作,可她涵养极佳,并未呵责,余燕景说的投入,却也未曾注意到佟先生的不喜,反倒是柔止乖乖地坐直了身子,专心听课去了。
……
一日的课很快便结束了,小姑娘们收拾了东西三三两两地往外走,华柔嘉与余燕景说得正兴致勃勃,反倒彼此都将亲姐妹甩在了后头。可没过多久,华柔嘉便抬头,眼睛亮亮地道:“哥哥!”
原来是华江沅今日下学得早,知道妹妹第一日上学,便特意叫马车一道来接她回去。
柔止与柔馨也上前同华江沅行礼。
华江沅道:“今日在学堂中如何,有没有淘气挨先生的批?”
华柔嘉道:“自然是没有的!”兄妹两个彼此虽然常常吵架,可感情也不差,如今十分亲近的模样。
华柔嘉说着,便拉着华江沅往马车上坐,又对另外两人道:“我哥哥这马车狭小,坐不下许多人,你们自己坐车回去。”
华江沅见她如此,不由无奈:“怎么说也都是你的姐妹……”
“我才看不上她们!”华柔嘉冷笑说。
华江沅无奈地摇摇头,掀开帘子,简单地同柔止柔馨道了个别,回头却见另一辆马车也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柔止立时便奔向那头,倒是将他的道别视而不见了。
来接人的正是许徵。
两个小姑娘上了马车,规规矩矩地把手放在膝盖上坐在一边。
华柔馨还是头一回见柔止天天挂在嘴边的“阿徵哥哥”,见是个身着素衣的少年,容色极盛却又清冷,心中忐忑,不太说话。柔止却是不怕许徵的,她挨挨蹭蹭到了许徵身边,仰头看着他,“哥哥,你今天不用读书么,怎么有空来接我呀?”
许徵原本正拿着书看,如今见她疑惑,便合了书,耐心地道:“佟先生性子严厉,你是学堂中最年幼的,我恐怕你受她责备。”
柔止眨眨眼,笑嘻嘻地道:“那哥哥便是担心我。”
许徵被她说得一怔,只觉得担心人这个特质似乎许久没在自己身上出现过,可柔止说得又的确不错。
少年略显清淡的目光在满脸希冀的小姑娘脸上转了转,一点一点的温和下来,他轻轻地舒展了手臂,小姑娘便期期艾艾地蹭过来,蹭到他怀中。小姑娘身上暖呼呼的,还带着点儿奶香与甜香,可少年的体温却微冷,带有莲花般清幽的香气。
许徵道:“是担心你,担心你——又哭鼻子。”
柔止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有些郁闷地道:“我才不哭呢!”
说着,又在柔馨羡慕的眼神中,轻轻地说道:“就是、就是今天,上学的时候,余家的二姑娘背后说我呢……”
许徵略想了想,便知道了她口中余家是哪家了,只道:“可是国子监祭酒余永家?”
柔止点了点头。
许徵似笑非笑道:“余永官职尚不如你父亲,余昭仪也并不受宠,何时轮得到他们给你气受了。”
柔止没有细想他为何知道得这样清楚,只是闷闷地说:“可是、可是我方来上学,总不好惹事……”
华柔馨听着,便鼓起勇气插话说:“今日原是三妹妹挑唆,与余燕景说了柔止的不是,余燕景途中,还对柔止颐指气使,要柔止为她捡落在地上的纸团……”
她隐隐有些不安,觉得今日余燕景的神情实在太过于不善,怕年幼的柔止吃亏,偏偏这话又不好去与大人讲,同许徵讲总是没错的。
许徵微微拧眉,低头看着怀中软乎乎的柔止:“你捡了?”
柔止点点头,又摇摇头,只说:“我给她踢到她脚边回去了。”就是余燕景的神情不太好看罢了。
许徵的神情方才松快了些,他淡道:“虽不能惹事,却也不必忍气吞声。华大人如今才是此地父母官,略微长了眼的,也不会来惹你。”
柔止点点小脑袋,又十分期待地望着许徵:“哥哥,再过几日便是三月三的上巳节,年年上巳节都有打马球的……我见大哥哥给三姐姐,赢了好几年的彩头呢。今年听说是主办人家弄来了一只很是漂亮的小猫儿,说是西洋来的,三姐姐好似势在必得的模样。”
许徵道:“扇扇也想要么?”
柔止点了点头。
许徵便说:“我知道了。”
柔止诧异道:“你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知道了就是知道了。”许徵摸摸她的头,见马车已经到了,便将女孩儿抱下马车,递给早就等着的侍女。
柔止百思不得其解,反倒是边上的柔馨艳羡地道:“许公子的意思,自然是会给你把猫儿赢来呢,扇扇,你这哥哥也太好啦。”
柔止便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只说:“也还好啦,一般好一般好。”小姑娘家家的,竟也学会了这般大人故作姿态的谦虚,可瞧在人眼中,怎么也不觉得是做作,反而可爱的紧。
许徵将背后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不由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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