腓腓口中所谓的“善良”开始让云谏怀疑,神庙的主人难道不是自己?
他这一千年表面上说是云缈山的神隐峰仙尊,实际上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是被关押在神隐峰的囚犯。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他从来都只是麻木地,随便地……活着。
所有的尊重只是表面,所有的艳羡都不过是不明真相。
他顶着“仙尊”这个名头,千年来根本没为修仙界做过任何事,却占有最富灵气的神脉,修仙界早已对他颇有微词。
但他不在乎。
麻木久了,本来也不在意那些个虚名,却偏偏让这个能泅渡弱水,还能带着他的尾翎离开云缈山的少年出现在眼前。
于云谏而言,或许是个转机。
云谏敛去桃眸中的情绪,问腓腓:“你既说,你主人不愿意看到平民受苦,你又为何要替那蛇妖隐瞒?”
“腓腓没有隐瞒!”
猫儿炸毛,狠狠攥拳道:“我只是懒得管罢了!”
将夜一边揉着毛茸茸,一边笑道:“你连人家姑娘求姻缘都要管,还说懒得管?”
“那不一样。”腓腓骄傲道:“她求到了主人的神庙,我当然要管,万一可以给主人祈福,积攒信仰之力呢?”
腓腓眉头皱起:“我才不是包庇蛇妖,是它上头有人。”
“什么人?”
云谏想到蛇妖尸身里藏着的幻镜碎片,就觉得此事绝不是简单的妖邪作祟那么简单。
纪鸢所说的化神期妖兽应当就是那条蛇了。
但这修为是短期强行堆砌上去的,要不然解决起来不至于那么轻松,借助的应当就是幻镜碎片。
但是,潆洄岛的幻镜如何会碎,又怎么会出现在蛇妖身上呢?
它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腓腓似乎是犹豫了会儿,抬头看见将夜好奇又期待的眼神。
才堪堪道:“主人消失后,我发现彤岫村的神脉化灵了,有了生命意识,后来才发现它沾了主人的血才有了如今的机缘,为了获取信仰之力,它才纵容蛇妖伤人,又以灵山十巫的名义让道士骗人。”
将夜惊讶:“一条神脉执着于获取信仰之力,它是想成神吗?”
腓腓摇头:“我不知。”
“但我觉得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一想起千年前的村民,腓腓恨地牙牙痒:“他们忘恩负义,我才不管他们,但神脉却有主人的血脉,算是主人的半个儿子,我肯定帮亲不帮理!”
云谏:“……”
将夜:“……”
“要不是那臭蛇瞎了眼抓主人你,我肯定是支持它们的。”
小猫儿落地化成人形,张牙舞爪道:“那蛇呢?我一定弄死他,给主人出气!”
“已经死了。”
师尊站在神庙门前,神色淡然道。
腓腓惊了,那蛇妖虽然本事不怎么样,但好歹也是化神期妖修,就这么会儿功夫就被这人解决了?
看着颀身玉立在神庙门前的云谏,腓腓心中愈发困惑,他竟看不出来这人的修为高低,而且身上属于主人的气息越来越浓厚。
白衣男人站在门框边,侧影似乎与腓腓幼崽时期的记忆重叠。
那时候的主人见腓腓怕自己,神情很是别扭。
友人就站在主人对面,笑话主人:“你怎么那么凶啊,小猫儿都怕你了。”
主人尝试着牵扯面部神经,但怎么都笑不起来。
猫儿眼前的身影一晃,友人就越过他,扑到主人面前,伸手就往主人脸上掐,将他两颊的肌肉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画面滑稽。
腓腓记得,主人当时都懵了,眼神无处安放,盯着友人的脸,看傻了似的。
友人嘟嘟囔囔道:“你笑笑嘛。”
主人盯着友人的眼,逆着光,那双几乎是封缄了寒冰,充满戾气的眸子终于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一瞬,便让腓腓记忆至今都不曾忘却。
这个人的姿态,举手投足,还有气息都太像主人了,唯独那双眼一点儿都不像。
主人曾经是充满恨意和戾气的,满眼冰霜像是随时都能冻死人,后来因为友人的到来才渐渐温柔起来。
而眼前这个拥有一双极其缱绻的桃花眸的男人,眼底却是了无生机的死气,就像是对什么都不在乎,都无所谓一样。
他一定听不懂夏日蝉鸣,也看不明白春日落花。
不会是主人的!
腓腓兀自摇摇头,将一瞬的直觉摇散,觉得将夜的气质更像主人,很温柔。
“这里的事不是你能解决的,随我回去。”
云谏说完话,收回目光,往神庙外走。
他本来不打算管这些事,但似乎确实涉及他千年前的记忆,他本就活着没什么意思,找点有趣的事打发时间也不错。
前提是,先将将夜送回去。
就凭他那修为,时灵时不灵的,灵力乱用也就算了,怕是有一天反噬了自己都不知道。
将夜猛地点点头,师尊说的对。
这一次差点葬身蛇腹,太恐怖了!
修仙的世界果然危机重重,他那半吊子的修为确实不够打的。
何况现在师尊也不打算杀他,要不然救他干嘛?
他还是回云缈山安全点。
脚步还没跨出门槛,未曾追上师尊,便觉一阵地动山摇,站不稳的他趔趄跌倒,便觉头晕目眩,天地颠倒,轰鸣声在耳边响起,剧烈地像是要震碎耳膜。
“师……”
惶恐求助的话还没说出口,头顶的脊梁就哐当一声剐蹭着墙壁,直直朝他砸下来。
瞳孔骤缩!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忙不迭躲闪,地上滚了几圈,却还是被房梁砸到了小腿。
疼痛感像是迟钝了一瞬才到来。
他感觉到疼的时候,神庙的屋顶像是被一场地震蓦地震塌了似的,将他周围的路给堵死了,他被困在罅隙中,彻底与外界隔开联系,腿上的疼痛感也火烧火燎地直逼而来。
还不及反应,不知从何处延伸而来的漆黑藤蔓,瞬间缠上他刚想要驱动灵力自救的指尖。
他发现自己的腰身和四肢都被或粗或细的藤蔓缠绕裹挟,被死死地固定住。
然后,左腿上的那支藤蔓像是活了似的,扯裂将夜的裤腿,直接扎入他的伤口中,跟喝水似的吸食他的血液。
“砰——”
将夜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周遭的废墟被揉着洁白灵光的韧丝包裹,强行掀开坍塌的房梁,韧丝缠上吸食他血液的藤蔓,蓦地收紧,倏然将那些怪物粉碎。
光亮蓦然撞入眼底,将夜便见师尊逆着光,站在自己面前,恍若神祇。
师尊的目光从他苍白失血的脸挪到受伤的小腿上,眉头皱起。
“你……”
他话没说完,忽然从地下破土而出的藤蔓张牙舞爪地袭来,师尊也没想到这东西还能死灰复燃,虬蔓盘绕,朝将夜袭去。
猝不及防间,师尊撞入将夜怀中。
而师尊身后燃起熊熊烈焰,瞬间将那些阴暗可怖的藤蔓烧成灰烬。
师尊……又救了他。
将夜一懵,腿也没那么疼了,反倒是师尊温凉的身躯一下子贴在自己身上,挨地太紧,师尊的下颌抵在他额头上,侧着颈,他的唇倏然触上师尊颈侧的重瓣红梅,整个人都傻了。
那触感带回了不久前,他与师尊双唇相贴的记忆。
只能说又是尴尬,又是令人心悸。
隔着胸腔,师尊的心脏跳地好快,他的……更快……
将夜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师尊的一只手臂撑在他身侧,另一只揽着他的腰,扣地严丝合缝,不留一点罅隙。
他憋不住气开始呼吸,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师尊脖颈的红梅痕迹上,感觉到师尊贴着他的身躯倏然一颤。
将夜一惊,又屏住呼吸。
但犹记师尊浑身的气息,就在刚刚的瞬间涌进鼻腔,带着冰冷雪原上的岭梅冷香,和……一丝血腥味?
师尊的脸近在咫尺,那双淡色的薄唇溢出一抹血迹,滴滴答答落在将夜眉睫上。
将夜一愣,“师尊,你……你怎么了?”
“……闭嘴。”
师尊闭了闭眼,他的声音有些虚弱。
刚刚将夜一开口,唇瓣就擦着他颈边那处敏感的红梅烙印上,他有些受不住,却还是压制着战栗。
将夜不敢说话了,但还是好担心。
云谏缓了缓,脑中似乎闪过一抹画面,一瞬即逝,像是抓不住的流云,或者捧不稳的沙粒。
似是有两个人也在这间神庙中,一个将另一个推倒。
“你……你做什么!你起来,你压着我了。”
“不喜欢这样吗?”
“……嗯。”
“骗人,你明明……很喜欢。”
太短暂了,云谏实在抓不住任何记忆,念头一动,那些对话就像是被风吹拂而过,瞬间消失。
“主人——!”
腓腓赶来,搬开坍塌阻路的房梁,在废墟中见到相拥的两人。
师尊在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刻也没压到将夜受伤的腿,腓腓一眼看到将夜皮肉模糊,淌着血的腿时,一下子眼眶就红了。
“咿呜呜”地叫了声,就忙不迭赶过去帮忙,一边拆开将夜四肢上残留的藤蔓,一边骂骂咧咧。
“这里风水太差劲了!养出了那帮忘恩负义的也就算了,白眼狼神脉真是狼心狗肺,啊,谁给了它生命的啊,谁给的它机会的啊?实在是……一种植物!一种植物植物植物!哼哼……”
腓腓一激动,就骂了个没完没了。
等他的爪子一不小心勾到了一根枯萎的藤蔓时,师尊忽然倒抽一口,闷声吃痛。
将夜看着师尊愈发苍白的脸,有些担忧。
“师尊……你……”
“没事。”
师尊声音很淡,连颤抖都不曾有,好像真的没事似的。
可将夜感觉自己触碰的身躯在渐渐变地更凉,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但还未等他反应,师尊就收回握着他腰侧的手,手背擦了一把唇角,站了起来。
也就在那一刻,将夜的眼被一片不断晕散开的猩红刺激到。
艳丽的红色绽放在白衣上,犹如开到馥郁荼靡的极盛花盏,那团红色顺着衣纹还在扩开,花盏的中央,杵着一截断裂的藤蔓,足有手腕粗细,就那么贯穿了师尊的侧腰,尾端还淅淅沥沥滴着鲜血。
师尊稳着步伐,似是想要走出神庙。
但没什么力气,他扶着门框的手都在抖,腰身因挺直牵扯到创口而产生剧痛,他深吸一口气,刚要再迈步,整个人就眼前一黑,轰然倒地。
“师尊——!”
模糊的听觉让声音变得遥远,长睫掩住眸光前,眼前一瘸一拐奔来的少年,似乎与记忆中某个遮满迷雾的画面再度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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