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在谁面前示弱。
哪怕是遍体鳞伤,鲜血淋漓,云谏也早就习惯用术法隐藏那些痕迹,再像个没事人一样端立在众人面前,神色淡泊。
久而久之,没人会觉得像神隐峰仙尊这样一号人物会受伤,会每个月都被镣铐缠缚,被冷钉刺穿血肉。
习惯了,就没那么难以忍受。
不过这一次,云谏倒不是故意强撑,他像是因那在往常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伤势而被抽干了灵力,困住了意识一般。
他很久没做梦了,这一次却坠入梦渊。
梦里都是与这座神庙有关的一切,梦中还有个面容始终模糊看不清楚的少年。
少年声音很清亮,似曾相识,也活泼,总有说不完的话似的,很多时候云谏就默默听着。
说什么都行,内容不重要,只要他在说,他就会亲耳聆听。
梦里的时间总和现实中不一样。
他听见了几次来自于外界的朦胧呼唤,却依旧无动于衷。
暖阳高照,树有蝉鸣,夜里的芦苇荡中是成群飞舞的流萤……
……
腰侧的血晕散在白衣上,越洇越开,师尊的腹部被藤蔓残枝刺穿,血流不止。
从没见过这样惨烈状况的将夜搂着师尊,颤抖着手想要去堵那涌血的创口,鲜血还是从指缝流淌出,不一会儿就将他的手染地血色模糊。
哪怕他再迟钝,也看出来师尊本该不至如此,他忽然扑倒他是为了给他挡住藤蔓的攻击。
所有来自于原文中对师尊的固有印象顷刻坍塌。
师尊从来不是地狱归来的恶魔,也不是总想着杀了他的阎罗。
师尊他是……善良的,是为了救他这个徒弟而受伤的。
师尊双目紧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将夜慌了神,他还不适应这个世界,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种伤势。
一双慌乱的杏眸蓦地投向腓腓,“……怎……怎么办?”
慌地话不成句。
腓腓也懵了,他刚刚很怕这个白衣男人,天生畏惧一般,按理说这人死活同他又没关系,他没必要……
也不知是觉得云谏身上的气息太熟悉了,还是将夜慌乱的样子让腓腓觉得心疼,反正要是这人死了,腓腓和将夜都会觉得不舒服。
心里的酸涩就像是汩汩冒出的泉一般,由不得他无动于衷。
他赶忙上前,掌心酝起一股灵流,拽出那截枯萎的藤蔓,又聚集了更浓郁的灵气去治愈云谏的伤口。
因慌张而紊乱的呼吸被将夜努力控制,趋于平静。
看着皱眉阖目的腓腓,将夜不敢打扰他,一双杏眼却不住地徘徊在师尊狰狞的伤口和苍白的脸上。
暖黄的灵流一汩汩侵入云谏的伤口,想要缝合他的血肉。
腓腓没给谁治疗过,他只能凭借着本能用灵力去堵那血流,去将撕裂的皮''肉''缝合,灵流沿着灵脉游走云谏的身体,在即将探过锁骨附近时,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蓦地冲撞开。
腓腓被那力量一下子弹开,趔趄后仰。
此刻,云谏腰上的血流已经止住不少,但那伤口依旧惨不忍睹。
将夜看不懂:“这到底是治好了没啊?”
“唔……刚刚好奇怪,他身上好像还有其他的伤,一直没有愈合……”腓腓也拿不准刚刚那般排斥他灵力侵入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他再次伸手去治愈伤口,又被那股力量推开,只是没有刚刚反击地那么猛烈。
腓腓说:“现在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吧?”
他扫了一眼坍塌成废墟的神庙,眸色有些哀伤。
“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那些藤蔓我认识,那是神脉的伴生灵植,刚刚的攻击也许是神脉授意的,反正……还是赶紧离开吧!”
将夜顾不上腿疼,一手揽着师尊的腰背,一手托起他的腿弯,吃力地将人搂进怀里就咬着牙喘粗气,往外走。
腓腓小声提醒:“其实你也可以背着他。”
“那不行,压到伤口怎么办?”
“……”
师尊受伤,昏迷不醒,他们没办法短时间内赶回云缈山,只能在彤岫村找个地方暂时住下,最好还能找个大夫给师尊治治。
但一个凡间偏僻的村落,能治疗伤势的大夫平时处理个头疼脑热,伤口包扎还行,哪里见过这么严重的创伤,腰上都被捅了个大窟窿了!
被请来的大夫都纷纷摇头,让将夜准备后事。
将夜是真的快急哭了,师尊的脸色愈发难看,躺在那里,呼吸微弱,要是不仔细听心跳,还以为那是一具尸体。
“仙君,仙君!”
将夜推开客栈窗棂,就见楼下的中年男人在喊他,这是昨日请他清邪祟救女儿的那人。
男人一见他颇为兴奋,忙不迭进客栈,直奔二楼。
“刚刚我看仙君站在窗边的侧影就觉得眼熟,没想到真的是你啊,仙君果真好品德,驱完邪祟竟做好事不留名,转身就离开了,我找不到您心里慌啊。”
将夜没心情同他絮叨,蹙眉盯着窗外。
昨夜,他就将云缈山的玉简给了腓腓,以腓腓化神期的修为快速赶回云缈山找步凌尘帮忙还来得及。
将夜不知道能信任谁,步凌尘这个在原文中没提及的人或许是师尊唯一的希望了,师尊看起来也很信任他,甚至超过了他这个徒弟……
没由来的,将夜觉得胸腔泛起一股酸涩。
他本就又焦虑又烦躁,看向那中年男人的目光并不友善:“我不用你感谢,你怎么还不走?”
男人也不生气,瞄了一眼里间隐约躺着的人就明白了。
“我看今日客栈进出过很多大夫,我还以为是仙君受伤了,想着我那儿存了一株菩提草,想拿来给仙君治伤,小女也略懂岐黄之术,或许能为仙君解忧。”
将夜眼睛一亮,菩提草他在原文中看到过。
那是治疗伤势的奇药。
但在一本颜色文中,它的作用自然就变成了徒弟放肆的资本,反正无论受了多严重的伤,只要辅以菩提草,师尊就能极快愈合。
……
他们住进了李宅,也就是那拜托将夜驱邪的中年男人的家里。
李姑娘将菩提草送来,说:“因着感谢恩公救我性命,这菩提草还望恩公笑纳。”
将夜谢过李姑娘,她又道:“小女略懂岐黄之术,看这位公子的伤势,需要以灼烧过的刀刃清除腐肉,再将半截菩提草碾碎敷上一夜,第二日再以剩下的半截融入药汤,泡上一个时辰。”
说着,她就提着药箱,莲步轻移走到师尊床边,就要解开师尊的衣裳。
看着这一幕,将夜大约是脑补了某种言情小说里,女主角救了重伤的男主,而后男主因此生出情意……
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将夜轻咳一声,“我来吧,我师尊他……不喜欢别人碰他。”
他倒也没胡说,毕竟原文中,师尊可是对徒弟忠贞不渝,后来面对徒弟无耻的要求,恨极了他人的触碰。
李姑娘神色有些怪异,想了想还是颔首退下。
将夜深呼吸,还是难免紧张,他看着师尊已经被半解开衣襟,努力抑制满脑子的颜色废料,闭了闭眼稳住心神。
解开衣裳,露出师尊的胸膛和瓷白的腰身,狰狞猩红的伤口蓦地暴露在面前。
将夜看着,眼眶忽然热了。
伤口的直径足有手腕粗细,血腥味顿时蔓延开。
他将锋利的刀子烧地灼热,一点点朝着腐肉剜去,几乎是机械地什么都不想,才控制住手腕的颤抖。
偶尔从师尊喉咙里漏出几缕因疼痛产生的闷哼,将夜心中一颤,抬眸瞥向师尊那张脆弱又惹怜的面庞,眼眶更热了。
他只能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惶恐,牙齿咬着下唇,舌尖尝到了一丝甜锈味。
腐肉被清除干净,又敷上李姑娘捣好的药泥,将夜满头是汗,累得快虚脱了也不敢离开师尊半分。
毕竟这个彤岫村没那么安全,也不知神脉一击不中,接下来会做什么。
……
云谏在梦中徘徊了很久,那个友人的身影一直是模糊的,怎么都看不清楚。
直到暖黄的梦被黑色的浓雾笼罩,再睁开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
他刚要起身,就发现自己的手被握住。
垂睫一看。
少年趴在床沿边熟睡,像是累极了,额发似被汗湿过,纤长的卷曲睫毛微颤,一双眉紧拧,睡梦中还紧绷着身躯。
云谏桃眸微移,少年的一只手还死死地攥着他的腕。
而他腰侧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但做这些事的人手法非常不熟练,甚至滑稽地将包扎的纱布打成了个超大的蝴蝶结。
云谏:“……”
云谏心情有些复杂。
像是缄封的蚕蛹中裂开一丝纹路,外界陌生的空气沿着罅隙一点点侵入。
他倒是头一次见这少年非但不惧怕他,还敢在他身侧熟睡,想必是真的累坏了。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一道“笃笃”的敲门声。
伴随着女子嫣然柔和的声线:“将大哥,你在里面吗?我进来了哦……”
云谏眉头一皱,怎么会有女子?
还叫将夜……将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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