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看见情绪有些沉的唐黎回家,又等到那盏照不到他的灯熄灭后,沈迟衍才在浓重的夜色里回了酒吧。


    他从巷子里的后门进了平时员工休息的区域。


    熟客最近都注意到,那个常在酒吧角落里看书的人不见了。但他们不知道沈迟衍其实就是这家酒吧的老板。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少年正独自坐在单人沙发上。他低头摆弄着手机,卫衣的帽子搭在脑袋上,耳朵里塞着一副纯黑色的耳机。


    沈迟衍习惯性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又开了罐汽水放在少年旁边的桌子上,才问道:


    “小诺,你是不是也认出他了?”


    一直垂着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明诺倏地抬起头看向沈迟衍,平日毫无波澜的眼神里多了些急切,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明诺沉默着和沈迟衍对视,似乎从他眼睛里确认了自己想知道的事,很快继续低头在手机上操作着什么。


    动作间隙,明诺拿起沈迟衍帮他开好的汽水浅浅地喝了一口,小猫似的。


    沈迟衍也没有继续问。


    他知道,小诺应该比他更早见到已经成为唐黎的辛简。


    沈迟衍每天都会在固定的位置看书。小诺负责店里的音乐和灯光,以前从没让灯光打扰过他。


    那晚唐黎站在桌边时,他和沈迟衍说话的声音被音乐声盖过显得有些模糊。


    所以沈迟衍最初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时只以为又是自己的错觉,翻动书页的动作顿了顿但没有更多的反应。


    如果不是那道突然扫过来让沈迟衍下意识抬起头的灯光,也许他会错失自己终于等到的人。


    沈迟衍端起酒杯,刚送到唇边,和唐黎相关的资料上的某些内容就又在他脑海里浮现。


    顿了顿,他走到水池边把深色的酒液倒掉,又打开水龙头把酒杯仔细清洗干净,重新倒了杯白水。


    明言走进休息室时,便看见已经消失很多天的沈迟衍正坐在明诺对面。


    “想知道的事查清楚了?”


    “嗯。”沈迟衍淡声应道。


    “今晚不喝酒?”


    明言在酒吧做了几年的调酒师。他知道沈迟衍有每晚喝点酒的习惯,不然旧伤会疼得他睡不着。


    沈迟衍摇了摇头,意味不明地说:“不喝了。”


    明言有些诧异。


    他听出来,沈迟衍说的不是今晚不喝,而是以后都不喝了。


    明言走近还在听歌的明诺,半蹲下来问自己的弟弟:“那个人真是当年救你的大哥哥吗?”


    明诺抬起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沈迟衍,见沈迟衍点了点头,他才也笃定地点了点头。


    明言站起身,若有所思地看着屋里这两个人。


    他没见过那个叫辛简的人,但知道当年是他把弟弟从坠江的公交车里救了出来,也知道是沈迟衍把辛简的骨灰撒进了很美的一片海里。


    已经离开的人,真的还能回来吗?


    明言想不出结果,干脆也就不想了。


    “家里还有止疼药吗?”明言问沈迟衍。


    “有。”


    “这下总该愿意去医院了吧?”


    沈迟衍已经说过无数遍的回答就在嘴边,却止住了。


    “会去的。”最后他改口说。


    明言看他不像敷衍,“那就行。”


    常规止疼药的剂量对沈迟衍来说早已不管用了。除了腺体上的旧伤,沈迟衍还被当年失去爱人的梦魇折磨着。


    这些年明言看着他白天过得理智自持,却总需要借助酒精助眠止疼,把一天重复着过了好几年。


    这么久以来不愿意去看心理医生,也不去医院检查身体,明言隐隐觉得沈迟衍其实已经没了多少好好活下去的心力。


    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回来了的辛简,能拉沈迟衍一把,让他愿意主动从深渊往外走,就总是好的。


    喝完杯子里的白水,沈迟衍回到酒吧二楼的家里。


    隔音做得很好,楼下的热闹被完全隔绝在沈迟衍身后。


    沈迟衍已经过了好几年的枯燥生活,终于被那晚的重逢打断了。


    今晚他没有喝酒,也没有吃止疼药。只是安静地坐在黑暗的客厅里,一寸寸感受着自腺体伤处延展到全身的隐痛,看着脑海里辛简和唐黎的身影不断重合。


    只有几个小时,就又能看见他了。


    真好。


    *


    唐黎适应了这周以来总会重复的那个梦,也已经知道梦里一直在看书的那人叫什么,是什么身份。


    听沈迟衍解释第一次见面那晚的拥抱并非他本意,唐黎似乎有了说服自己的理由——这样,起码沈迟衍的感情观不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那种。


    但唐黎还是站在自己划定的安全区之内。


    今早看见唐茂生,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太多陈年往事。


    生活甜如蜜时,他的两个爸爸曾抱着小时候的唐黎说起过,他们便是对彼此一见钟情,当天在一起,很快就结婚有了他。


    后来浓烈汹涌的爱意没了,幸福的家也散了。再恩爱相配的人,最后还是成了相看两厌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的怨侣。


    唐黎自认,耳濡目染下的他没能力成为更好的例外。


    现在心底那些悸动,也不够让他改变自己早已习惯的一切。


    所以又在学校看见沈迟衍时,已经收拾好心绪的唐黎要比昨天显得更加沉稳镇定。


    “学长,你早课就来了?”他笑着和沈迟衍打招呼。


    沈迟衍拿着平板电脑走近,看见唐黎脸上已经成了习惯的笑容后眸光动了动,但没再点破。


    他只是颇有些无奈地说:“没办法,许老师说今早给你们班上早课,让我这个老学长来镇镇场子。”


    “老许的课哪儿还需要人镇场子,我看他就是想让我回训练场,让他看看退步了没有。弄不好会当着你们的面狠狠骂我一顿。”


    唐黎想起昨天握手时沈迟衍手心的枪茧。


    他顺势问:“学长之前是在刑侦队还是缉毒队?枪法应该很不错吧?”


    沈迟衍转头看着他,“是在考虑自己将来的方向?”


    唐黎点了点头。


    “那就不必问别人。”沈迟衍收回目光,继续往他们共同的目的地走,“你应该是能自己做好决定的人。”


    见他没有直接回答,唐黎隐隐猜测沈迟衍退下来之前应该是缉毒队的,就是不知道他受了什么伤。


    “老大!老学长!”洛斯宇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唐黎停下来等着洛斯宇跑近,看他头发都被风吹乱了,问:“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唐黎是许老师的助教,得提前去。但洛斯宇平时上射击课的目标是不迟到就万事大吉,这么早就出现在学校里很反常。


    “刚才我们专业一个大四学长联系我,说了件跟你……跟你有关的事。我怕电话里说不清楚,就跑……跑来找你了。”


    洛斯宇气喘吁吁地说完,推着唐黎和沈迟衍快步往射击场赶。


    “老许之前那个研究生助教好像在射击场外面搞事情。通宵肝毕业设计的学长刚从机房出来,经过的时候正好看见了。”


    唐黎蹙着眉,想起上学期期末的某些事,“他又想做什么?”


    “好像想跟你表白,阵势搞得还不小。肯定是想道德绑架逼你同意跟他在一起呢!他可真是个王八犊子!”


    洛斯宇气得要命,又担心去晚了事情已经闹大了,便没在路上详细说。


    听了个大概后,沈迟衍瞥见唐黎脸上有一瞬间不耐烦的神情,猜测这个研究生之前应该也做了些什么让唐黎不舒服的事。


    他心里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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