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对眼下的情况很不满，唐黎浑身笼罩着低气压，下意识压着眉。
他很快从拉链外套的内袋里拿出一支随身带着的强效抑制剂。
走到训练室的监控死角后，唐黎动作麻利地拆封针管，吸取药液，反手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腺体注射进去。
那股偷溜出来的信息素很快就偃旗息鼓。
唐黎重新用塑料包装把用过的针管和抑制剂瓶装好，放回内袋里准备等离开训练场了再扔。
他眼神晦暗地看着刚才被沈迟衍隔着衣服牵过的手腕。
都没真的碰到，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唐黎的信息素很特殊，一半是负情绪明显时的酸涩小青桔味，一半是正情绪明显时才会流露的，桃子的香甜味。
负情绪，比如失落，厌恶，生气和仇视。
正情绪，比如欣喜，期待，愉悦。
还有心动。
小时候唐黎还没学会控制自己的信息素，喜怒哀乐都毫无保留，两个爸爸也会根据他的信息素味道哄着宠着或者逗逗他。
那会儿他和两个爸爸的家里常是甜甜的味道。
但后来那个充满了烟酒味和潮湿空气的，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家的地方，会不时被酸涩的果味填满。
几年前开始，唐黎的情绪就少在人前有大的起伏，也没人能再根据他信息素的味道窥探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上高中时，面对还想动手的唐茂生，唐黎已经可以面无表情地抓住他的双臂，把自己的父亲反身甩在洒满酒液和槟榔包装纸的地上再径直离开。
只有独居的这几年，很偶尔的时候，唐黎才会在最让他有安全感的家里短暂地让自己被负面情绪影响一会儿。
至于甜桃味的那部分信息素，唐黎自己都很久都没闻到过了。
那些和它有关的情绪，是唐黎这些年来的生活里的空白。
当某些隐秘而陌生的期待就这么被摆上明面，唐黎觉得自己的某一部分被彻底打碎了。
*
沈迟衍和许老师一起走进训练室时已经重新戴上了眼镜，暴戾被悉数收回，他又恢复了斯文人的模样。
接过唐黎还给他的平板电脑时，沈迟衍和跟在后面的洛斯宇都立刻发现——唐黎现在很不爽。
连许老师都注意到这节课上的唐黎有些沉郁。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他周身的低气压替代了平静。
沈迟衍明白唐黎情绪转变的原因。
因为唐黎现在的模样，跟十年前他和辛简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后的反应一样。
但沈迟衍并不着急。
不论是辛简还是唐黎，他都一定会成为他所有如常规则的例外。
而唐黎避不开这个事实，只能面对并接受，正如十年前的辛简一样。
“好了，迟到了该去跑步的同学就自己去，有问题可以来射击场找我问。”
“下课。”
许错结束课堂后，带着沈迟衍离开了训练室。唐黎和洛斯宇也分别去上自己后面的课程。
一节课的时间足够让唐黎恢复平常的模样，他自信自己能神色自然地面对沈迟衍。
但一整天下来，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唐黎都没再遇见沈迟衍。
“沈迟衍好像在跟大四那边的课程，也是记录□□什么的。”洛斯宇试探着提起沈迟衍，“也不知道进市局到底有多难。”
“你说沈迟衍会筛选哪些指标？肯定不只是成绩，不然他看我们的成绩单不就行了，哪儿还需要一节课一节课的跟着。”
“肯定不会比进警校容易。”唐黎提溜着洛斯宇的卫衣帽子，让他免于因为开小差踩空阶梯。
“走路不要想七想八的，如果脸着地摔下去毁了容，你就更撩不到调酒师了。”
洛斯宇见唐黎又能和自己开玩笑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发现，他似乎在避免提起沈迟衍。
“那今晚陪我去十四号酒吧吗？老许的课过去了，又有一周的平安日子可以过。”
洛斯宇继续尝试。
唐黎略带深意地看着洛斯宇，揶揄道：“怎么？真想当月老？”
“是丘比特！”洛斯宇默默抗议。
“别为我.操心了，二十出头跟快八十岁了一样。”
唐黎随手按了按超量使用抑制剂后有些隐痛的腺体，“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想做什么。”
“好啦，那你要是有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好，一定告诉你。”唐黎笑着应下。
洛斯宇是个很乖性格也很简单的omega，一颗真心里的喜恶都摆在脸上。这么多年以来，他是唐黎身边最干净鲜活的存在。
唐黎也明白，那是他一度想成为，原本可能成为，但最终还是成不了的模样。
因为洛斯宇在父母和四个老人温暖充盈的爱里，被身边的人从小宠到大才长成了现在的样子。
而那些是无论唐黎怎么努力都没办法争取到的东西。
但唐黎觉得自己其实也并非真的需要那些东西。能在旁边看着，也很好。
*
唐黎回到家时，有个亡魂已经在他家门口等了很久了。
看见今天找来的这个亡魂，唐黎顿了顿。
他很好看，是唐黎见过最漂亮的人。眼尾微微上挑，白净瘦削的脸庞上有一颗小巧的泪痣。
他垂着眸子站在那儿，周身气质柔和平静。已经不再有具象的身体，但亡魂的透明特征反而给他增加了些缥缈的气息。
对，就是气息。
他是个还带着omega信息素的亡魂，以往所有的亡魂都没有过这种情况。
“唐黎，你好。”omega友好地笑着。
“你好，请问你的姓名和遗愿是？”唐黎按习惯问道。
“我叫林初，遗愿是……再见一次我的爱人。”
听完，唐黎有些疑惑，“这个遗愿似乎不需要我帮忙？”
人成了亡魂后什么都做不了，但其实也变得非常自由，可以转瞬间到达自己想去的地方，也就可以随时看见自己想看的人。
“我一个人去就舍不得走了。”林初不无落寞地说，“你在的话，可以提醒我，我其实已经死了。”
唐黎想了想，觉得这似乎也说得过去。
“好，我答应你。但我只在周五有时间，而且只在临南市内，这个你知道吗？”
唐黎有自己的学业和生活，只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帮助这些亡魂。
如果时间和地点对不上，亡魂可以选择去找别的，和唐黎有同样能力的人。
“知道，上一个人告诉我了。”林初说。
“我想见的人这周五会去二院的腺体科，到时候麻烦你和我一起去就可以了。”
唐黎点了点头。
得益于上一个环节那人，来找他的亡魂提前都清楚唐黎的习惯，他也只是照例问一下。
一般到这里，唐黎就不会再问什么了。但今天唐黎多了些疑问。
“你为什么还有信息素？”
桂花味的，很好闻，能让人看到落满了红叶的秋日和还挂着晨露的满树桂花。
林初柔和的笑容换成了恰到好处的疑问，“我也不知道，原来这是特殊情况吗？”
唐黎点了点头，“其他的omega或者alpha走到这里，都不会再有信息素了。”
“那也许是因为他很喜欢这个味道吧。”
林初温柔的目光落在自己右手的那枚婚戒上，“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感觉到我的存在”
唐黎没办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但看得出来，眼前的人和他的爱人应该十分相爱。现在快要离开了，他也只有对那个人的深深的眷恋和不舍。
即使到人生最末尾的时候，他也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一个人。
唐黎送走过很多亡魂，也见过爱情的不同模样。
他下意识觉得，眼前这个人拥有的那种感情，很美。
送别亡魂的这几年，唐黎亲眼见过很温暖的亲情和珍贵的友情，也见过很美的爱情。
这些都是他只在旁边看着，就已经觉得很好的事物。
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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