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 后山的气温直逼零度。
谢星舟是被冷醒的,他醒来时身上的羽绒衣已经被脱掉了, 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毛衣。
他挣了挣手腕,发现自己被人将手反捆在一张木凳上,脚腕也用麻绳捆着。
而四周是一间破旧不堪的木屋,在他不远处摆着掉漆的木桌和板凳,桌面布满灰尘,正中间立着许多根年代久远的红蜡烛,被摆成奇怪的形状,看上去十分诡异。
谢星舟后颈胀痛,他晃了晃隐隐作痛的脑袋,闭上浑浊的眼睛,待眼底清明后再次睁开。
他看见那张木桌后面背对他站着一个人, 正捧着一个陶瓷罐子, 四处浇浇洒洒。
“段姨?”谢星舟诧异地看着半藏在黑影里的人,难以置信地出声叫她。
段静程没理会他, 继续捧着陶瓷罐子四处洒, 一路将木屋的西南角浇洒完毕。
随后她木着脸转过来,慢吞吞沿途继续浇洒, 一直洒到谢星舟跟前。
一股刺鼻的气味钻入鼻腔,谢星舟猛地一惊, 看向段静程手里的罐子——那里面装的竟然是汽油。
“段姨, 你在做什么?”谢星舟努力晃动身体, 将身下的木凳撞出响动, 试图唤醒段静程。
“段姨, 你还醒着吗?大家都在找你, 我是星舟啊, 你看看我……”
段静程依旧不理他,直到把罐子里的汽油洒完,她才痴痴地在屋里停下来,自言自语着:“下一步,下一步要做什么……我忘了,我不能忘,下一步是什么……”
她的言语渐渐激动,开始疯狂地四处翻找,最后在一处角落里翻出一本小册子。
木屋里灯光昏暗,段静程看不清册子上的字,急得围着谢星舟前的空地团团转。
“段姨,别急,给我帮你看看。”谢星舟冷静下来,一步步引导段静程放下戒备。
段静程果真看过来,睁着滚圆的眼睛瞪他:“你能看清?你念给我听!”
“……好,你把它给我。”谢星舟小心翼翼点头,紧张地看着段静程朝他一步步靠近。
段静程紧紧抓着那本小册子凑过来,把书页摊开给谢星舟看。
谢星舟借着微弱的烛光,仔细辨认小册子上蚂蚁大小的文字,发现不过是一本科幻短篇小说,写的是关于一个古老部落以活人祭祀死人,祈求被火烧死的人死而复生的玄幻秘法。
祭祀……桌上的红蜡烛,地上的汽油,活人……
谢星舟震惊不已,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念给我听!”段静程突然朝他大吼。
谢星舟屏住呼吸,再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段姨,你先把我松开,我现在不方便,松开之后我就念给你听,好吗?”
“不行!”段静程立马否决了他,嘴里喃喃着,“他说不能放,放了我儿子就回不来了……”
“他?他是谁?”脑海里闪过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脸,谢星舟似乎猜到了什么。
段静程却不说话了,一个人拿着小册子摇摇晃晃走去桌上的蜡烛旁,艰难地读起来。
桌边的身影落寞又疯狂,段静程这副样子,显然已经被人洗脑没法清醒了,谢星舟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这时,他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不断传来震动,他猜应该是找不到人的孟思怡和江穆野,大家都在努力地搜救……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谢星舟深吸一口气,重新组织语言和段静程搭话道:“段姨,我知道你儿子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他怎么样?”
“不用了……”段静程哈哈笑起来,转身看着谢星舟说:“我也知道我儿子在哪里,我就是在等他,等他来,我们就可以团聚了……”
“来哪里?这里吗?”段季泽应该不知道疗养院的事,所以段静程说的儿子应该不是段季泽。
谢星舟顺着段静程的话拖延时间,被捆着的手摸索着尝试解开绳子。
“我儿子马上就来了……”段静程依旧自言自语,拿起桌上的一根蜡烛。
谢星舟胆战心惊地看着她,知道如果那根蜡烛掉进满是汽油的地上,这间木屋必定会葬送在火海中。
他自救的动作不禁加快,只是捆绑的手法十分专业,他根本解不开。
而段静程则拿着蜡烛坐在敞开的木门前,紧紧盯着木屋外幽深的森林,满含期待地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根红蜡烛慢慢燃烧着,融化的蜡顺着段静程的手指往下滴。
木屋里谁也没有出声,只剩两人浅浅的呼吸,和屋外的风声。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红烛已经燃烧了一半。
这时,段静程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痴痴地看着门外的一点亮光,激动地喊道:“我儿子,我儿子来了,他没骗我……没骗我……”
“段姨,谁来了?”谢星舟紧张地看着段静程手里的烛火随着她的动作荡漾。
段静程却激动得泪流满面,无暇顾及谢星舟,她转身跑回摆满红烛的木桌旁,对着一桌的明火发笑。
谢星舟意识到她想要做什么,忙出声制止她:“不要,段姨,你不能这么做,不管那个人给你说了什么,都是骗你的,你冷静一点……”
与此同时,谢星舟听见木屋外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声音裹挟着冬日的冷风,但依旧很熟悉。
是江穆野找过来了。
谢星舟眼前被纵横交错的烛光晃了眼,他终于明白了藏在背后之人的意图——教唆段静程和绑架他都不是最终目的,最终目的是引诱江穆野过来,然后顺理成章地借段静程之手行凶。
“不要!”
眼前的火光一瞬间蹿高,地上的汽油被火焰一点点吞噬,在谢星舟和段静程直接形成了一张细密的网,把两人隔绝在一层火墙两边。
段静程将蜡烛扫到地上后,就那么坐在木凳上,丝毫没有惧怕之色,而是看着面前越来越大的火势笑得很欣慰。
谢星舟这里的汽油不多,火焰虽大,却没有立马蔓延过来,但段静程那一边却危险万分,甚至房梁上都被火舌触及。
“不可以……段姨……”
谢星舟眼睁睁看着段静程周遭升起大火,他奋力带动凳子站起来,试图扑过去救人,但他浑身被死死捆绑着,只走了两步就跌倒在地。
膝盖传来剧痛,他浑然未觉,不断往前爬行,试图借着烧起来的火烧断身上的绳子,然后去救人。
“谢星舟!”
屋外的江穆野很快凭借瞬间而起的火光找了过来,他闯进木屋里,一眼就看见被捆住手脚,跌倒在地上的谢星舟。
屋子里全是汹汹燃烧的烈火,就和当年游戏城那场一样。
江穆野再次置身于这样的场景,心中顿时升起剧烈的不安感,他的指尖不自觉颤抖起来。
可看见谢星舟被烟熏得痛苦的脸色,他就什么迟疑和畏惧都抛在了脑后,他几乎是跪在谢星舟身边,将他连带着凳子一起从地上抱起来,跑出屋外。
“星舟,你怎么样……”
江穆野把谢星舟放在离火势较远的一处草地上,然后用手擦掉谢星舟脸上的脏污,担忧地唤他的名字。
谢星舟的脑袋被烟呛得昏昏沉沉,终于呼吸到林间清新的空气,他呛咳一声,清醒过来。
他醒后立马扭头去看火势越来越往的木屋,颤声:“我没事,段姨……她还在里面,让人去救救她……”
“我知道,你别担心,你就在这里等我,张薄他们马上就会带人找到这里。”江穆野把谢星舟揽进怀里,紧紧抱住,在他眼角亲了亲。
不远处木屋的火势已经殃及了一大片,甚至还传来房梁塌陷的声音,江穆野松开了谢星舟站起来。
意识到江穆野想要折返回去,谢星舟心头一颤,想要抓住他的衣服,却发现自己的手脚还被捆着,根本动弹不得。
“江穆野,你要干什么,你把我解开……”
江穆野不为所动,只是弯腰笑着捂住他的眼睛。
“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睛,乖。”
谢星舟剧烈挣扎起来。
“江穆野!用不着你去救,你把我解开!”
江穆野却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闯进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的木屋里。
那抹高大的身影很快就被明艳的火光遮挡,融为了一体。
“江穆野,你疯了……”
火势越来越大,火焰越来越晃眼,谢星舟近乎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木屋的一侧已经塌了,每一块木头掉落的声音都砸在他心尖上。
谢星舟红着眼眶盯着木屋唯一的出口一动不动,直到看见江穆野微弯着腰,抱着昏迷的段静程从火海里走出来。
他终于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欣喜过往以至于麻木地跌坐在了地上。
江穆野黑色的衣服蹭得满是污渍,有几处已经烧焦了。他把昏迷的段静程放在谢星舟旁的草丛上,发现身边的人一直盯着他。
“江穆野,你……”谢星舟的视线贪婪地描摹着江穆野活生生的样子,关心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江穆野擦掉脸上的脏污,对谢星舟笑笑:“我命大,没事。”
“没事就好。”谢星舟鼻尖发酸,低下头掩盖住眼角的热意。
他很快转头看向一旁的段静程,问:“段姨怎么样?她有没有受伤?”
“没有烧伤,只是吸入了一些有害气体,张薄马上到了,别担心。”江穆野安慰他,然后走过来半跪在他面前,伸手替他解开手上的绳子。
“痛不痛?”江穆野心疼地看着谢星舟被勒破皮的手腕,低头想要用嘴给他吹一吹。
谢星舟羞耻地抽回手,“我没事。”
“可是我心疼。”江穆野却不松开,而是目光灼热地看着他,眼底的爱意呼之欲出。
谢星舟别开脸,心跳得很厉害。
江穆野见他躲闪,不由自嘲地笑了笑,低头细心地替他解着脚上的绳子。
然而他还没解开,就体力不支朝谢星舟倒了过去。
谢星舟一惊,忙抱住他的后背接住他。
“你怎么了?”
江穆野闷哼一声,浑身的重量都靠在了谢星舟的肩头。
谢星舟这才感到手下全是黏腻的触感,他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地动了一下放在江穆野后背的手。
江穆野随即又闷哼了一声。
谢星舟浑身一僵,缓缓抬起手,只见手心沾满血污,甚至还有烧焦的衣服和掉落的皮肉。
江穆野显然伤得很重,只是因为他穿的都是黑衣服,所以看不出来。
“没事,刚刚房梁掉下来,我挡了一下,不严重……”江穆野声音微哑虚弱,他捏住谢星舟的手心,安抚道。
“不严重?”谢星舟眼眶一热,声音已然带上了哭腔,“江穆野……你当我是傻子吗?”
“你可不就是小傻子,哭什么。”
江穆野撑起身体,擦掉谢星舟脸上的泪,笑道:“这是我欠她和段季泽的,只是连累了你……”
江穆野手上全是污渍,越擦谢星舟的脸越脏。
他干脆撤开手,声音也低微:“之前我问你,如果你是段静程,会不会原谅我,你说你不会怪我,但也不能接受我,我知道这是人之常情,这些年我也为此自责愧疚,对段静程百般照顾,但我知道段季泽这几年的遭遇不是我随随便便就能弥补的,我今天救人,也不是为了获得谁的原谅,你如果往后也厌恶我,不想看见我,那就不见了……”
江穆野说到这里忍不住咳了一声,咳嗽牵扯到受损的内里,咳出了一手血污。
他忙把手藏起来,笑了一声:“只是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偷偷去见你。”
如果谢星舟不愿意见他,他可以像这一个月一样,在谢星舟自习的窗外偷偷看一会儿。
可如果……
江穆野伤得严重,藏手的动作也不利落,谢星舟全看见了。
他猛地抓住江穆野的手腕,声音颤抖道:“江穆野,谁让你自作主张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见你……”
然而江穆野却没撑住,在他开口之前就晕了过去,没能听见他最后的坦白。
“江穆野!”
江穆野满身是伤地在他怀里倒下,谢星舟真的害怕了,他知道这再也不是江穆野之前骗人的不正经,再也不能由他说两句激将的话就能把人弄醒。
他无声地哭得很厉害,抱着江穆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直到张薄带着人找上来,乌泱泱的一群人,有的指挥,有的扑火,有的抢救……
谢星舟却在人来人往的嘈杂声中感到恍惚,像是做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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