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墨般的长夜,迟迟不见天明,暴雨如注,泛着噬骨的阴冷无处不在的往人毛孔里钻去。
慕时漪坐在青帷马车内面沉如水,她清明的眼中压着冷厉寒光,山栀紧握匕首,死死把她护在身后。
镰伯负伤,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浸透,勉强撑在外头。
马车周围只余数十名暗卫在拼死相抗,面对对方上百禁军,所有人心底压着一股破釜沉舟之意。
眼看所有人,即将全军覆没。
城楼上,有一个声音沙哑粗粝传出:“慕家嫡女通敌叛国,我劝你快快束手就擒,好歹太后念你父兄的份上,能留你一具全尸。”
“你可别忘了,你们慕氏全族一千六百余口性命,如今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慕时漪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握紧,唇瓣已毫无血色,清澈的眼眸中不见丝毫胆怯,因为她没有任何理由相信花鹤玉。
那日明沧湖畔画舫上,他嗓音低低,如同一道誓言:“孤,同样以命相担,保慕氏全族上下一千六百余口性命无忧。”
想着这些,慕时漪檀唇抿了抿,掷地有朝马车外镰伯吩咐:“冲出去,哪怕是死!”
镰伯狠狠的抹了一把脸上混着血水的雨,他遥遥朝百尺高城上望去,城楼上不知埋伏了多少人马,为首的那人黑袍咧咧手持□□,看不清面容。
这夜色中无数银霜闪烁,就像巨兽口中不经意露出的森森獠牙。
第一次,他对慕时漪的命令犹豫了,他可以死,山栀可以死,这里所有人都可以死,但是慕时漪不行!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候,有啸声撞破夜色。
大地震动,堰都城门在急驰的马蹄声中,由外朝内轰然倒塌,铺天盖地的骑兵从暗色中涌出,金戈铁马,血雨腥风。
“冲!”随着远处这一声整齐划一的冲阵声,堰都城外无数骑兵蜂拥而至,他们丝毫不见停歇,挥刀砍向那些把慕时漪团团困住的禁军。
这突然的奇袭,打了所有禁军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人仰马翻无数禁军被砍倒在地。
瞬息之间,城外突然而至的铁骑硬生生冲出一条血路。
厮杀声响彻寒夜,为首的骑兵急扯僵绳调转马头,朝慕时漪车厢方向高声道:“属下苍狼,奉命送慕姑娘出堰都,请慕姑娘先走。”
镰伯当即大喝一声,拉起缰绳趁着城楼上埋伏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从骑兵厮杀出的那条血路,驾车毫不犹豫冲了出去。
“誓死,保护慕姑娘离都!”夜色中,也不知是谁高喊一声,无数人挥刀砍向禁军,血色迸溅,刀光剑影,数不清的禁军和无数铁骑相互牵制,两方人马厮杀在一处。
城楼上的人伏击的人,终于回过神来,为首的人急忙打了手势,厉喝道:“但凡拥护者,杀无赦!”
“今日绝对不能让慕氏活着离开堰都,都杀了!”
磅礴雨幕中,闪电如银蛇一般拖着长长的尾巴,挟带轰隆惊雷从漆黑天穹狠狠劈下。
天被劈开一道豁口,瞬间电光照亮天地,只见昏暗中有无数埋伏许久的黑衣刺客,从堰都各个角落杀出,就像一条阴魂不散的恶犬,死死的咬着青帷马车离去的方向,一路追赶。
“姑娘,坐好了!”镰伯狠狠一抽马鞭,骏马嘶鸣,疯了一般顺着堰都城外的官道冲出。
这瞬间,雨势暴涨,道路泥泞乱石飞溅,几乎谜得人脸眼睛都睁不开。
留在堰都城中的骑兵并不恋战,在慕时漪的马车顺利出城后,为首的领头人苍狼,他朝夜色中高啸一声:“撤!”
所有骑兵令行禁止,瞬间调转马头,快速从后方以包抄的队形,朝青帷马车后边那些穷追不舍的黑衣刺客,狂冲上去。
一时间,马蹄踩碎头骨发出的“咯吱”声,刀刃划破皮肉的声音,肉沫飞溅,残肢断臂,撒在泥地里的血,浓得就像化不开的黑沉墨汁,连倾盆暴雨都不能冲刷干净。
黑色的铁骑就像暗夜里的幽灵,那些黑衣刺客从未见过这般厉害的骑兵,就算在镇守苍梧边疆的“屠夫”慕重山,他手中那批以狠厉出名的骑兵,恐怕也没有眼前这些人来的恐怖。
因为这些铁骑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如鬼魅一般,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厮杀依旧继续,就在双方交战的关键时刻,城中禁军一路赶到。
禁军和黑衣刺客相加,看着人多势众,似乎还有一战的实力,但那些铁骑游刃有余,就好似戏耍那般,根本没有拿出真正实力。
为首的刺客首领挥刀砍向一铁骑肩膀,那人中刀却是哼也不哼,好似没有知觉那般,反手挥刀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捅向他腹部。
“草!”刺客首领险险避身躲过,狠狠吐掉满嘴的血沫子,他反手用刀背劈向蒙面铁骑的后心,双方打得难舍难分。
就在铁骑集结,再次准备冲杀的时候,黑衣刺客首领忽然向身后打了个暂时避退的手势。
铁骑当即也穷追不舍,立刻驱马上前,团团把慕时漪那辆小小的青帷马车严丝合缝护在中间,犹众星拱月。
双方人马就此僵持在离堰都城门外,不足一里的荒地上。
这时候,雨渐渐有了停歇的迹象,天空露出翻滚的鱼肚白色,乌云缓缓退去,灰蒙蒙的空中,隐隐有天光漏下来。
为首刺客首领拉着手中被雨水泡得冰冷缰绳,略带阴沉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蒙面铁骑:“你们究竟是谁?”
没人回答他,铁骑把慕时漪层层护着,纪律严明到令人胆寒。
刺客首领心底隐隐升起不安,但一想到宫中皇太后的密令,他挥刀向前,高声道:“我们乃宫中禁军,奉太后之命,追拿叛国通敌的慕家嫡女!”
“若现你们现在速速离去,太后绝不追究。”
不想他这话,令为首的铁骑统领冷哼一声,讥笑道:“什么玩意。”
刺客首领当即沉了脸:“休得放肆!”
“慕家嫡女是叛国通敌的死罪,你们若与太后为敌,那就是与大燕国为敌,若是识相,就赶紧离开!”
闻言,铁骑统领勾了勾唇,朝天吹了声口哨:“那我不呢?”
黑衣刺客面沉如水,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如看死人般看着他掷地有声:“太后要杀的人,这天底下就没有人能护得住!”
“不要自寻死路。”
“是么?”
四周声音倏忽一静,那声音不急不缓,如潺潺清泉,却又带着雪山之巅的冷意。
所有人下意识朝那声音看去,却是不知何时,官道旁的青翠松林下停了一辆漆黑无光的马车。
马车四周犹如众星拱月,簇拥着数百名配着长刀、□□的黑甲铁骑,黑压压就像一片遮天辟日的乌云,沉沉墨黑的把所有人逼得,几呼喘不上起来。
风刮起落叶,发出簌簌的响声,漆黑无光的马车旁,躬身站立的西风被高大铁骑当去身影,他恭恭敬敬上前,挑起半垂的车帘。
漆黑马车车厢里,有一道玉一般的身影,就那般闲闲坐于帘下。
他头戴玉冠,乌发高高束起,发髻上只簪了一根通体洁白的玉髓,劲腰紧束,白玉腰带上用金线点缀牡丹暗纹。
男人缓缓起身,浮动的山风刮起他纤尘不染的袖摆,露出小半截白玉折扇,他矜贵眼眸扫过那些黑衣刺客,最后缓缓停那辆青帷马车上。
他压着内心震颤,唇角弯了弯:“如果孤来护呢?”
“殿下!”四周忽而一震,所有铁骑整齐划一翻身下马,朝花鹤玉的方向单膝跪地行礼。
黑衣刺客沉了脸,下意识握紧手中长刀,他怎么也想不到,早就被太后以养病名义软禁在皇家别院的太子,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只觉四周冷气一丝一丝的从他脚底往上窜,后牙槽咬得死紧,几乎用全部力气才挤出声音问:“殿下难道也要忤逆太后?”
“但凡大燕国土,殿下能护得了慕家嫡女一时,也护不住她一世,太后要杀的人,哪怕是逃到千万里之外,也必定被诛杀!”
闻言,花鹤玉缓缓笑了,像春日融化的冰雪,虽冷淡却如怡春风不染凡尘:“你又如何知道,孤护不了她一世?”
黑衣刺客先是一愣,然后面色瞬间惨白,他举起手中长刀,声音微微颤抖道:“看来殿下是打定注意了!”
后一瞬间,黑衣刺客朝四周大吼一声:“撤!全部人员,撤退!快!”
然而!
已经来不及了!
四周黑压压的铁骑已经全部翻身上马,他们毫不犹豫举起手中长刀,从四面八方包抄,这时候的禁军和蒙脸刺客们,就像被驱赶到一堆的绵羊。
虽然人多,但比起露出真正实力的铁骑,简直是羊入狼群,是单方面屠杀。
禁军和蒙脸刺客们,自然也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开始肆无忌惮几乎拿命去拼的厮杀。
一炷香时间后。
山林归于寂静,血水染红了这一片土地,层层簇拥这青帷马车的铁骑缓缓向四周散开。
山栀守在车外,花鹤玉清润略带一丝沙哑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时漪,我可以进来吗?”
慕时漪抬眼望去,就见车帘被一只洁白无暇玉手,从外挑起一半,男人的动作克制律己。
她发髻稍稍有些凌乱,左手手臂被擦出一道略深的血痕,因为这一路上,有镰伯和山栀,还有无数妙春堂暗卫护着,她才得以安好。
慕时漪摇了摇思绪凌乱的脑袋,轻轻点了点头:“嗯。”
下一刻,车帘被高高挑起,外头有天光照了进来,原来此时已是天色大亮。
马车轻轻一晃,花鹤玉从外头上来,他清冷乌眸从她身上快速扫过,确定眼前人儿并无大碍时,才垂眼稍稍松了口气。
花鹤玉压下眸中微颤,哑声问:“今日可是受惊了?”
慕时漪诚实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轻轻摇头。
“时漪,那可有受伤?”只见他双眼微微眯起,看不出思绪的视线落在她那一截鹅黄色外裳的袖摆上。
衣袖侧面,有一抹难以察觉的朱红,若不注意,会以为上头是衣裳上头本就有的,红梅点点绣纹。
“殿下,我……”慕时漪声音微顿,“只是略微擦伤,不碍事的。。”
“西风。”花鹤玉朝外喊道。
西风就像全身上下都长了眼睛那般,下一刻,他不知去哪里抢了军中郎中的药箱,从外头递进来。
花鹤玉打开药箱,从里头挑了几瓶伤药,乌眸一瞬不瞬落在慕时漪的小臂上:“方便,看看吗?”
慕时漪藏在袖中的手略略蜷紧,垂了眼,许久才缓缓点头:“劳烦,殿下。”
衣袖被玉□□嫩的指腹卷起,他指尖温度不经意间落在她身上,有些粗粝,并不像眼睛看到的那般玉润无暇,更像是常年握刀提剑磨出的茧子。
花鹤玉微沉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可能会有些痛。”
慕时漪一愣,轻轻点了点头。
她几乎是憋着气,小口小口呼吸,低低垂着眼眸根本不敢往花鹤玉身上看。
男人克制守礼没有一丝僭越举动,当药粉撒到伤口上时,慕时漪不由自主抖了抖,睫毛微颤。
“可是痛了?”他呼吸都轻了少许。
一瞬间的疼痛过后,伤口处传来一阵微凉。
这期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车厢内,只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女儿香混着淡淡的药香。
换好伤药,花鹤玉下车前,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她的发旋:“走吧,我们回苍梧。”
青帷马车外,铁骑首领苍狼见花鹤玉出来,他翻身下马,恭敬跪于身前:“回禀殿下,禁军一百八十人,刺客一百人,一共二百八十人,已全部处理干净!”
他声音顿了顿,继续道:“我方铁骑,二十人轻伤、重伤无、死亡无。”
花鹤玉清冷眼眸平静无波,他点了点头:“走吧。”
铁骑首领苍狼心间一凛,赶忙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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