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老板的车辆彻底走远后,林见鹿慢吞吞往筒子楼走去,她随便在路边买了一套煎饼果子,权当是今晚的晚餐。
经历过陶瓷展上乱七八糟的事情后,她也没什么胃口吃饭。
边上楼,边思忖。
昨晚,谢听楼到底犯的什么病?
平时恨不得离人八丈远,生怕沾染上凡人的俗气,还随时随地戴着一副手套。昨晚却疯魔一样,不管不顾要抓住她。
整个人陷入一种濒死的脆弱。
而她则是能让他起死回生的药。
林见鹿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红印,到现在都没消下去。白皙纤细的手腕上,如同被猛兽刻出的烙印,像是宣告什么主权一般。
她摩挲几下,忽地甩了甩手。
咸吃萝卜淡操心。
谢听楼那般的天之骄子,有什么能难得住他?又有什么是他百般手段得不到的?哪儿还轮得到她想东想西的?光是他指头缝里溜出来的,都够她一辈子活的了。
哪像她,下一顿的着落还不知道在哪里?
林见鹿算了算她与谢听楼的财富差距,得出一个心塞的结论。
那就是她从猴子开始打工,都不一定能够得上他身家的零头。
工人阶级的敌人果然只能是资本家。
林见鹿郁猝地打开门,换好拖鞋。
她站起身,走了一步,生生顿住。
出租屋内一片狼藉,但凡值钱一点的东西都被一扫而空。
她的,房东的,无一幸免。
林见鹿环顾四周,无力牵扯唇角,喃喃道:“这下还真吃不起下一顿了。”
……
“你妈可真行。”
何觅听说林见鹿今天回家,就拎了一些串儿来找她住一晚,可看着眼前的狼藉,瞠目结舌道:“啥值钱,偷啥。”
“她的眼光确实在线。”
林见鹿认同地点头,蹲地上拾掇她的衣服,捡到体恤时,被何觅扯过去,团成一团,放在桌上。
“滚,我又没夸你妈。”她愤愤地咬下一个串儿。
“她是安了雷达还是咋的?怎么你走哪儿,她就能找到哪儿?属耗子的啊!当初你搬到熟人都没有的破小区,不就是为了躲她吗?结果这才半年,又找上了门,还真阴魂不散了!”
“也许这就是血脉相连?”林见鹿笑着安抚何觅,她整理好一堆衣服后,拿出手机默默记录起房东的损失,到时候还得赔偿给房东。
“你还笑得出来?!我都快被气死了!”
“我都这么惨了,还不能笑一下啊?何老师,你还真严格。”
再说这事也不是头一次发生,她早成习惯了,也就没了初时的愤怒,甚至都懒得打电话找她询问,顶多是有种‘啊,她竟然又找到这来了’的感慨。
所幸,她对她妈早有预料,家里也没什么太值钱的东西。
“要不,马上搬家?”
“不用了,总能被她知道地址,搬家没用。”
“那跟我一起住!咱俩毕业一起合租多美啊。”何觅笑嘻嘻建议。
林见鹿从她手里夺下一串羊肉,咬下一口,斜睨:“你舍得让你家那位独守空闺?”
原以为何觅会恼羞成怒地捶她,没想到何觅怔怔地放下吃食。
林见鹿小心问:“怎么了?闹矛盾了?”
“闹矛盾倒不至于,只是……他最近有点怪怪的。”何觅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忽而拍桌:“那你要还给谢铮爷爷的钱也全被偷了?”
林见鹿愣了愣道:“没有,我爸的存折我提前藏起来了,大头还在,剩下的只能慢慢重新攒。”
“摊上这么个妈,也够你受的。从小也不管你,你爸走了之后,还把你卖给……”何觅打抱不平,猛地收住,小心地看了眼林见鹿。
林见鹿笑了笑,似乎早不把这些放心上:“这又不是我能选的。”
何觅叹了口气,拍拍手,开始帮林见鹿整理房间,至少得收拾出个今晚能住的地儿。两人埋头苦干到晚上九点,才把屋子勉强恢复原状。
何觅困劲儿上来,先去洗澡,进浴室前,她递给林见鹿一个本子。
“喏,我写的,好好看看。”
?
何觅笑得贼兮兮,挤出个成年人都懂的眼神:“解压。”
“……”
林见鹿点头答应,反手塞进包里。
眼不见为净!
次日,何觅男友打了电话过来,她就急匆匆出了门。
林见鹿整理出一份赔偿清单,发给了房东。
房东人不错,见她一个小姑娘住,再加上那些家电本就老旧,只意思意思地扣了一点押金作罢。
房东的反应令林见鹿松了口气,没了赔偿,她身上的金钱压力少了许多。去别墅前,她跑了一趟银行,将文物修复的报酬分作两份,一份存在存折里,剩下的一份作为她的生活费。
不过……
林见鹿打开存款簿,自己剩余的存款离目标数字还很遥远,如果毕业只在博物馆工作,很难快速攒够钱,也就不能如愿地,与谢铮划清关系。
更何况妈妈是个定时炸弹。
林见鹿站在银行外,细嫩的手指捏紧存折。
她一直逃避的,或者说自以为坚定的选择,到现在也必须尽快做出了断。
……
处理好琐事,来到别墅。
林见鹿带上手套,将已经进行初步粘结的青花瓷小心搬到窗台边,拿出相机,各个角度都进行拍摄存档。
她正低头查看起照片,眼前募地一黑。
“猜猜我是谁?”
稚嫩青涩的声音响起,眼皮上是软软的温热,几乎是瞬间,林见鹿就得知她的身份。她故意道:“罪魁祸首?”
她指的是之前内涵谢听楼的朋友圈,被谢之桃泄露的事情。
眼前飞快迎来光明,然后闯入眼帘的谢之桃鼓了鼓两颊。
“姐姐,我都道了歉了,怎么还揪着不放啊?你还真跟我大哥一样!”
“哦?哪里一样?”
“斤斤计较,挟冤记仇。”
林见鹿转头看着门口,笑眯眯道:“老板,早上好!”
“大哥,我可没说你坏话!”
谢之桃慌里慌张地站直,鹌鹑似的冲门外解释,等了几分钟也没等来任何的斥责,她偷偷睁开眼,对上林见鹿看好戏的眼神。
谢之桃:“……姐姐,你跟我我大哥可真配。”
林见鹿又要叫人,她连忙认输:“得得得,我不说了。”
林见鹿总算知道为什么谢听楼会时不时噎她一把,这种看别人在自己面前忐忑的模样——
还挺过瘾。
她将青花瓷搬回原地,摘下手套问:“你不去补习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下午才去。”
谢之桃撑着桌边,好奇地打量面前的青花瓷,之前花瓶上的裂缝此时都看不见了,看上去很规整。
她惊叹道:“这就是文物修复呀?真厉害,碎掉的痕迹都没了。”
“这算什么,还没给它作色,过段时间你来看,应该能与之前更像。”林见鹿与有荣焉。
“我能修修看吗?”谢之桃跃跃欲试。
林见鹿想了想,怕谢之桃没轻重。毕竟这件瓷器,对谢听楼很重要,于是她指着另一堆的花瓶碎片,说道:“你要不要尝试一下,修复自己的花瓶?”
这段时间,林见鹿都扑在青花瓷上,谢之桃让她修复的花瓶倒是没怎么动工,现在刚好可以拿来让谢之桃练手过瘾。
谢之桃眼睛一亮,连忙套上手套,听从林见鹿的指示,开始用纯水清洗瓷片,着手修复。
可惜谢之桃做事没耐性,将全部的碎瓷片清洗完毕后,她就开始四处乱看。她见到林见鹿放在桌上的手机,走过去,惊喜问道:“姐姐,我能偷点你的表情包吗?”
“可以,没有密码,你自己进微信发吧。”林见鹿埋头清洁断缝,头也不抬地回答。
见状,谢之桃点开自己的聊天框,挨个发送自己喜欢的表情包,等全部接收后,她退出来,瞥见最底下的聊天框。
她看了眼林见鹿:“姐姐,你认识谢铮吗?”
林见鹿擦拭的手微顿。
糟糕!
她好像忘了微信还有谢铮这茬。
她与谢铮几乎没什么联系,只通过通讯录加了好友而已,也就忘记要去删除。
要是被谢之桃知道她与谢铮的关系,那谢听楼不就知道她不是林路了吗?!
到时候新仇旧账一起算,明年这时候她坟头的草能比她人还高!
林见鹿舔了舔唇,尝试编出一个信服的理由。
然而谢之桃已经关掉手机,自顾自地为她找补:“谢铮好像和姐姐你是一个大学的,有联系方式也正常。”
“对对对,我们之前因为学业有点交集,很普通的同学关系,平时也不会见面。”林见鹿立即顺坡下,心虚得不敢看她。
“姐姐你真对谢铮没什么想法吗?他以前来学校接过我,不少女同学都向我打听过他呢。”
“没想法,不就一个鼻子俩耳朵吗?能有多稀奇?”
“还是姐姐你有眼光,谢铮哪里比得上我大哥。”谢之桃来了兴趣,兴致勃勃道。
怎么话题又绕回来了?!
林见鹿:“要不,我们继续修复花瓶?”
“姐姐,你真不考虑我大哥吗?”
要不起要不起,凡人怎么敢碰小仙男。
“我大哥有钱有颜老处男,还没有啤酒肚。”
不要不要,你大哥的嘴比啤酒肚还气人。
“我从小就被我大哥带大,他可会照顾人了。”
不敢不……
从小被谢听楼带大?
林见鹿打住脑子的胡思乱想。
上次在陶瓷展览上,从谢听楼泄露出的只言片语中,林见鹿有猜到他是被爷爷奶奶带大,这也不稀奇,现代社会,不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多了去了。
可是她没想到谢之桃竟然是谢听楼带大的。
半大少年,自己还没学会扛起世界,已经支撑起了妹妹的世界。
那,他们的父母呢?
林见鹿抬头,面前的谢之桃处于女孩最灿烂的年纪,对一切都抱有兴趣,什么都想尝试。不知道这其中,谢听楼花费了多少功夫,才能让他妹妹平安长大。
长成现在这般,没有任何阴翳晦暗的模样。
谢之桃以为林见鹿被自己说动,加油卖自己注孤生的大哥:“现在不是很流行那什么姐弟恋吗?姐姐你和我大哥来一场——”
兄妹恋?
谢之桃想想她大哥的年纪,还是选择不昧良心:“叔侄恋?也算是走在时尚前沿了。”
林见鹿:“……”
这哪里是没有阴翳,简直是过度生长了好么!!!
林见鹿委婉推辞:“我和你大哥的阅历差距有点大。”
“阅历可以弥补,让我大哥多学学年轻人的东西,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儿。”谢之桃继续推销。
你大哥可真是谢谢你了……
事到如今,林见鹿使出杀手锏:“你大哥年龄有亿点大,以后我随时有守寡的风险,而且我审美很专一,另一半永远只要十八。”
好半晌,谢之桃都没说话,直直盯着她背后,神情讪讪。
说啥来啥的既视感。
林见鹿僵硬转身。
谢听楼站在门外,右手虚抬,正作势要敲门。
闻言,他放下手,闲适地拢了拢腕上的佛珠。
而后好整以暇地回视林见鹿,微微勾唇。
“打扰林小姐谈兴了。”
又来了又来了。
他带着阴阳怪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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