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状是你的权利。
林见鹿没回头,逃也似的回到房间,啪关上门,脱力一般倚靠在门板上。
她没看见谢听楼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也就无从判断承诺的真假。
究竟是成年人心照不宣的客套场面话,还是真的源于一种关切。
下意识地回避。
她不想确认,无论是哪种结果,对现在的她来说,都不需要。
林见鹿盘坐在地板上,撑下巴瞪着聊天框上【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都通过了微信,总不好一句话都不发吧?
可只发‘嗨’,谢听楼八成觉得她有病。
没要到微信,有些犯愁。
要到微信,怎么也像烫手山芋啊!
啊!好烦!
林见鹿一头磕在手机上,眼皮耷拉,一股子生无可恋。
叶语琴洗完澡出来,擦头发的手微顿,矮下身问:“鹿鹿,你没事吧?”
“啊?”林见鹿扒拉扒拉乱掉的头发,回答:“没事没事,我刚在想事情。语琴你不用卫生间了吗?那我去洗个澡。”
林见鹿飞快甩掉手机,收拾起洗澡的东西。
叶语琴放下毛巾,上前一步,担忧问道:“鹿鹿,你老板今天帮了我们,他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没关系。”林见鹿拿上洗漱包和一套短袖短裤,往浴室走去,见叶语琴眉头不展,还在为这事困扰,小声道:“你听过谢家吧?我老板就是谢听楼。”
“谢听楼?那个谢家?”
“难怪……”叶语琴喃喃。
“什么?”
“没什么,你先去洗澡吧。”叶语琴笑了笑。
等彻底没了林见鹿的身影,她拿起手机,搜索谢听楼的资料,草草看下来,脑子里不自觉勾勒出男人宽阔挺拔的背影。
原以为林见鹿的老板不过是个长相优质的富二代。
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摩挲。
难怪——
谢听楼为她出头后,那群人对她的态度全变了,而她也从边缘的位置,被人殷勤拉到话题中央。
……
洗好澡后,林见鹿悠闲躺在床上。
她与何觅侃了会儿大天,准备放下手机酝酿睡意,余光又瞥见谢听楼的聊天框。
谢听楼的微信名是他的名字,头像也简单,一朵不知名的小花。
林见鹿点进他的朋友圈,原以为会看到很多符合商界大佬的内容转载,结果空白一片。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都一无所有。
过得还真无趣。
林见鹿想到他平时的端庄严谨的模样,猜测他可能连发个信息都会完整的加上标点符号。
倒是和他年龄感挺符合。
林见鹿滑着手机屏幕,有些出神。
以前她与谢听楼难免有些针锋相对,常常吐槽老板不做人,她没觉得不对,毕竟老板和下属的身份本就难以和谐的模式相处,更何况谢听楼也不太待见自己。
可经过今天,她默默将谢听楼的身份拔高一层。
从不做人的狗老板变成——
林见鹿将他的备注修改成【阴阳精】。
想了想,她戳进谢听楼的聊天框。
林见鹿:【老板,今天谢谢你!!!】
阴阳精:【分内之事。】
短短四个字,林见鹿竟然品出点监护人的自豪感。
前不久才说她可以告状,没想到他适应身份还挺快。
林见鹿偷笑了下。
不过,就她与谢铮未婚夫妻的关系,谢听楼还真算是她长辈。
谢叔叔。
林见鹿打了个寒战。
谢听楼:【还不睡?】
林见鹿抛开脑子里的联想,赶紧回:【睡了我】
她安心放下手机,动了动僵硬的背脊,几秒后,伸直的手臂干巴巴僵在半空中。
迅速拿起手机。
睡了我。
睡!了!我!
靠!乍一看好像没事,但是动词挪到前面,好好的一句话,意义全变。
变成——
她在邀请?
中文牛逼!
林见鹿秒速撤回。
林见鹿:【老板晚安,做个好梦!】
发完,林见鹿装死把手机丢在一边,不再去看。
而另一边的谢听楼看见手机上的信息,闪过小姑娘强自镇定的心虚模样。
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他熄灭手机屏幕,没再回复。
话题到此为止最好,多了就显得刻意与暧昧。
见状,林宇深遗憾地收回目光。
他自然看到了小姑娘发的那条充满歧义的信息,原以为能看到谢听楼露出点不一样的神情,想不到还是这么无趣。
他灌了一杯酒。
突然笑得贼兮兮:“听楼,你就真对这小姑娘一点想法都没有?长得挺可爱的啊。”
谢听楼不为所动。
手套慢慢剥离,露出一双纤长秀致的手,腕上佛珠自然垂落。
干净修长,没有任何瑕疵,是造物主最好的馈赠。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斜睨他:“你还挺畜生。”
“嘿,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她又不是未成年,谈个恋爱怎么了?”林宇深手臂一伸,想哥俩好地搭在谢听楼的肩上,却被丢过来一个冷淡的眼神。
生生顿住。
“差点忘了你这洁癖的破毛病。”林宇深侧头试探:“真没意思?”
谢听楼正色:“她喜欢的是谢铮。”
“我会和小辈抢女人?”
“那你留她在身边做什么?她又不是齐教授介绍过来的林路。”
“之桃喜欢。”
“那又怎样?你真不愿意留,之桃再喜欢也没用。”
谢听楼抿了口酒,酒液划过喉咙,燃起阵阵灼意,他盯着桌面上投射下的光晕:“无所谓,家里宠大的骄纵小姑娘而已。”
“她有能力,人也有趣。”
谢听楼早就察觉她不是林路,只有她自己以为还装得挺好。最开始留下她确实存在之桃的因素,本想后面找个机会开除她,没想到实力还挺不错。
留着就留着了。
林宇深长长‘哦’了一声:“解释还挺多,都快不像平时的你。”
他瞧着谢听楼,奇怪地笑了一下。
林宇深没再多问什么,拎起酒瓶与谢听楼相互灌酒。
等确定谢听楼醉酒后,他悄悄拿出谢听楼的手机,用他的手指解锁,然后找到林见鹿的微信,发了一条信息后删除,以免被清醒过后的谢听楼发现。
林见鹿将睡未睡的时候,手机突然亮了一下。
她迷迷糊糊拿起来一看。
阴阳精:【来休息室】
咦,严谨怪怎么忘加标点符号了?
林见鹿脑瓜子疼,这大半夜地,又找什么茬?
打工人打工魂,林见鹿还是抱怨着爬起来。
出门前,她上下扫视一眼,从行李箱里面翻出一件长至大腿的连帽衫穿上,外面有点冷,她把帽子翻起来戴上。
走到休息室门外,敲了敲门,没人应,她只好推门进去。
整个休息室灯光有些昏暗,吧台散落一些空酒瓶。她走动几步,在沙发上找了谢听楼。
他正安静浅眠。
林见鹿叫了一声老板,没有丝毫反应。
上前一步,伸出手,快要碰到男人身体时,被猛地攫住。皮肤接触的刹那,男人的手顿住,然后爆发出极大的力道,如濒死的人爆发出的求生意志。
不用看,她也知道皮肤肯定红了。
林见鹿挣扎几下,原以为没什么作用,哪知男人像是有感觉似的,放松了力道,桎梏却依然没任何缓解。
就像是好不容易抓住了想要的人,半点也不肯放松。
谢听楼眼睫微颤,虚开黑眸。
“老板?”林见鹿惊喜。
他侧头看过来的眼神空茫虚无,如同蒙上一层阴翳。
林见鹿:“……”
这特么根本没醒啊!
算了!
林见鹿不指望醉酒的谢听楼了,她用另一只空闲的手去掰谢听楼的手指。哪知,看着松松圈在自己腕上的手指,此时就跟钳子一样,嵌合得纹丝不动。
他这是什么破毛病?
不是洁癖,不是喜欢接触人吗?
怎么现在跟狗啃住骨头一样!
林见鹿挣扎累了,哼哧喘气瘫在沙发边上。正当她想放弃的时候,余光瞥见谢听楼不舒服地紧蹙眉头。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酒瓶。
喝这么多酒,难怪你难受。
林见鹿无奈地看了眼被握住的手腕,哀叹一声。
算她倒霉,反正也走不脱,就当是加个班。
她试探地伸出双手,指尖轻轻按揉谢听楼的额角,见到男人神情慢慢放松下来,只是圈住手腕的手不曾放松。
滚烫的手掌牢牢吸住她的皮肤,仿佛这样能带给他极大的慰藉。
睡着了还记得怎么压榨员工,你可真行!
不过吐槽归吐槽,这还是林见鹿第一次直接而又细致地打量自己的老板。
谢听楼五官精致,气质却反差极大。
他笑的时候,如风雨初霁,看客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想要去追究,却又无从探寻;他不笑的时候,又有极强的距离感和压迫感,令人不敢置喙。
恍若端坐云端的佛子,一颦一笑皆由你猜测。
镜中花,水中月,遥不可及。
此时睡着了,整个人都真实起来。
她想到第一次见到谢听楼时,还觉得他像倚靠妈妈活的小白脸,他确实有这个资本。
林见鹿放缓动作,有些无语谢听楼的执着,两人手腕粘合的地方都有了浅浅的汗意,他也丝毫不放松。
她也累了,拎了一个抱枕,想要将就一晚,敲门声响起。
林见鹿一喜,正想应声。
“听楼?”
熟悉的男声,熟悉的说话节奏。
林见鹿回应的声音卡在喉咙,盯着房门,背脊冷汗涔涔。
她看了看谢听楼,又看了看房门。
谁能告诉她!
怎么师父来了?!
他一进来,不全都露馅了吗?!
“老板?老板!”
林见鹿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扒拉谢听楼的手,不出意料地没什么用。随着门口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心虚简直要冲出心理承受的阈值。
她看了看平静的谢听楼,闭了闭眼:“不是我要这么做的啊,谁叫你睡得跟死狗一样。”
心理建设做完,林见鹿视死如归地冲着男人的手臂咬下去。
她是学美术的,对人体结构颇为了解,也知道哪里最疼。果不其然,谢听楼的手因为疼痛,反射性地松开一瞬。
就是现在!
林见鹿赶紧跳起来,疯狂寻找能藏身的地方,最后瞄准了房间窗户。
她抬脚——
咣当。
她低头。
谢听楼跌倒在地毯上。
“不准走!”
沉郁嘶哑的闷声惊起。
万事不崩于形的他,失了平时的理智冷静,几乎疯了一样,努力地想要抓住什么,如困兽挣扎。
林见鹿抿了抿唇,耳朵捕捉到门锁下压的声音,她立即跨过谢听楼的面前,翻出了窗户,也幸好是一楼,翻出去就能跑掉。
那抹影子越来越远,头也不回,绝情地融入夜色。
谢听楼近乎绝望地掐住自己,竭力睁开眼,脑子里的眩晕不断。他盯着前方的背影,想要抓住那人,指尖惊悸的触感疯狂叫嚣。
他要抓住她。
谢听楼死死盯着前方早已不见的人,撑着沙发,摇晃着站起来。
休息室的门打开,林宇深和齐教授走进来,惊声问。
“听楼?你这是怎么了?”
谢听楼没回答,他跌坐在沙发上,垂下头,黑色的碎发遮挡住所有的神情。
林宇深不安叫道:“听楼?”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谢听楼这般神思不属的模样,仿佛魂儿也跟着丢了。
窗户大开,纱幔摇曳。
他下意识推了推,又想起谢听楼洁癖,缩回手:“抱歉抱歉,忘了你洁癖了。”
见鬼的洁癖!
他是不喜欢与人接触,也因此被外界误认为是洁癖。可只有他知道,他不是。他渴望和人皮肤接触,以此能抚平心底的战栗。
然而,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他都没有任何想要接触的欲望。
直到刚才——
猝不及防地握住那人的手腕,皮肤相触的部分爆发出的熨帖感和巨大的满足感,令他几乎是在瞬间确定,心里生来缺失的一块,只有她能填满。
谢听楼的头剧烈疼痛,心里却涌起兴奋,两种感受纠缠,令他醉意慢慢褪去,满脑子只想抓住她,让她呆在自己身边。
一辈子都不分开。
“宇深。”谢听楼叫道。
林宇深眉头一跳:“怎么了?”
“去查,刚才在这个房间的是谁?”
谢听楼的声音平静到极点,像尘封的火山,里面涌动着翻滚的岩浆,偏偏面上冷静克制。
他刚才醉得太过厉害,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只记得她穿了一件黄色的连帽衫。
林宇深心里莫名发憷,不知道兄弟这是发什么魔怔。不过他还是吩咐人去找,顺便安排齐教授先去休息。
等房间只剩下他们后,林宇深担忧问道:“听楼,你没事吧?”
谢听楼沉沉看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说:“你去看看‘林路’在房间吗?”
见状,林宇深不敢再多调侃,起身去了她的房间。
咚咚。
里面没响动,他力道放重一点,才响起哒哒走动声。
门很快打开,是她的朋友。
林宇深:“晚上好,打扰你们睡觉了。”
“没事没事。”叶语琴柔声说,“您有什么时候事情吗?”
林宇深仗着身高优势,不动声色地往房间里看去。
小姑娘睡得香甜,似乎对外面发生的所有事都一无所知。
林宇深眼珠一转,笑道:“我刚才给林小姐发了条微信,不知道她看见没有?”
“我不太清楚,她睡得挺早的,要不我帮你叫一下鹿鹿?”
“麻烦了。”
叶语琴回身去叫林见鹿,林见鹿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在叶语琴的指引下,看见了门外的林宇深。
她讶异道:“林先生怎么来了?”
“我先前趁着听楼醉了,用他的手机发了一条恶作剧信息给你,你记得别说漏嘴,就当不知道。”
“信息?”
林见鹿摸出手机,刻意放在林宇深的眼下按亮手机,上面果真有一条信息,她打开一看。
谢听楼:【来休息室】
“我很早就睡了,倒是没注意,你放心,我肯定不跟老板说。”林见鹿保证。
林宇深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姑娘还真没去过,笑道:“这样就好,否则听楼知道我动了他的手机,还不得弄死我。”
确认完,林宇深还惦记着谢听楼的异样,聊了几句,急急往休息室去。
关上房门后。
林见鹿脱力一般扑在床上。
她刚跑回房间,就听见酒店开始到处找去过休息室的人。叶语琴帮她出去问了问,竟然是谢听楼在找人,貌似还很生气。
难道是为了找出咬他的人?
想到谢听楼教训下属的可怕模样,林见鹿下决心死也不能承认自己去过休息室,更何况齐教授还在休息室,现在过去,不就穿帮了吗?
于是叶语琴提议,干脆装作没出过房间。
“总算蒙混过去了。”林见鹿拿起手机,将显示‘谢听楼’的微信昵称改回叶语琴。
这年头,只要有信息,都会立即看。
她刻意在林宇深眼皮子底下看手机,就是为了证明她早睡了。至于监控,她听语琴说酒店在监控维修,今晚没运行,所以才会到处找人。
这下只要她不承认,就没人知道她出去过:)
……
次日,叶语琴有点事,下午才回去,于是林见鹿就搭谢听楼的顺风车回去。
上车后,她偷瞄一眼谢听楼。
他似乎晚上没怎么睡,点漆黑眸下青黑一片,和平时清风朗润的模样相差甚远。
目光下移,她见到谢听楼被佛珠掩映下的红色咬痕。
她还挺有力气……
咬得还挺深,也难怪谢听楼大张旗鼓的找人,这要发现是她咬的,还不得脱下一层皮。
林见鹿赶紧坐直身体,不敢四处乱看,就怕暴露。
好在一路上,谢听楼都看着窗外不知道想些什么,车内寂静无言。
快到她的出租屋时,林见鹿忙道:“就停在前面就好,再过去待会车子不好掉头。”
“好的。”司机将车子靠边停下。
林见鹿拉开车门,临下车前,转身说道:“老板谢啦,我先走一步。明天见!”
谢听楼这时才注意已经到了,他点点头。
司机方向盘一转,车辆汇入车流。
他小声说了句:“这姑娘怎么住在这儿?看着就不太安全。她父母怎么放得下心?”
闻言,谢听楼扭头看了一眼飞逝而过的破旧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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