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姐。”
林见鹿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却听见车内谢听楼极轻的呼唤声,微弱到仿佛是情不自禁下的喃喃细语。
她犹豫了会,退了回去, 透过车窗, 看向里面的谢听楼。
男人于幽暗的车内看过来,目光有些幽深不明,直直地盯着她, 里面翻滚着陌生的情绪, 她一概看不懂, 总觉得经过这一晚上, 谢听楼变得更加古怪。
以往是过度亲切, 温柔得令她毛骨悚然, 现在却变成了反复拉扯的纠结感,像是刻意在她与他自己之间划下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林见鹿询问道:“老板,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这一声似乎唤回了谢听楼的神志,他闭了闭眼, 恢复成惯常的冷静自持, 他淡淡回答:“佛珠。”
她低头瞧, 谢听楼的佛珠不知什么时候被她夹带出来了, 她赶紧双手奉上, 嘴里连声抱歉。
只是。
这次谢听楼接过佛珠却没戴回手腕上, 而是收在外套里。
……
夜色酒吧,灯火迷离。
往日通宵达旦, 靡丽浮艳的二楼,此时安静得滴水可闻, 刚才所有人喝酒喝得好好的, 林宇深进来就开始赶人, 最后一名出去的人,着空瞧了一眼窗边。
谢听楼正寂静枯坐,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二楼彻底清空,只剩下林宇深和谢听楼。
林宇深从酒柜边开了一瓶酒,走到谢听楼身边,为他斟满,就见一只骨节突出的手利落执杯,仰头一饮而尽。
“诶诶诶,你悠着点啊!”林宇深坐到他对面,在谢听楼想要接过酒瓶时,手腕一转,避开他的手。
“再倒。”谢听楼索性将杯子前推,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好友。
林宇深有点怵他的眼神,听话满上,他见到谢听楼再次空杯后,困惑道:“走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谢听楼不答。
林宇深下巴抵在酒瓶口,挤眉弄眼:“是咱们林妹妹给你吃挂落了?说说呗,兄弟别的本事没有,哄哄小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
随口胡诌的话,林宇深没指望能得到谢听楼什么反应,他自顾自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吊儿郎当品酒。
好半晌,对面哑声道:“我倒宁愿如此。”
声音听上去寂寥低沉,林宇深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一方小桌,枣红桌面上随意放着佛珠手串,有光打在哑光的佛珠上,拉出长长的倒影。
谢听楼敛眸低看佛珠,平静的面容难得浮现出茫然与挣扎。
“到底出什么事了?”
谢听楼这副模样——巍然挺立的青竹变得像缺少了水分的枯木,周身泛着死寂的气息。他只见过一次,是在他祖父去世,祖母出国疗养,偌大的谢宅只剩下他与谢之桃。
“林小姐是林见鹿。”嘉
“那又怎么了?你不是早就知道她不是林路了吗?”
话音未落,林宇深猛地一顿,在谢听楼冷淡的目光中,逐渐想起一个没什么人在意的事情。
谢铮的未婚妻也叫林见鹿。
卧槽!
小叔和未来的侄媳妇。
不会这么狗血吧?
“真是她?”
谢听楼没反应,默然地又饮了一杯酒。
不过林宇深本就是浪荡公子,酒吧当家睡。知道消息时,他更多是震惊于圈子如此小,兜兜转转遇见的人,结果都是身边人。
他们这圈子,就没几个干净的人,因此他的道德感极低,惊讶过后,就跟瓶子里酒一样,几秒刺激完了,该怎么还怎么,一切都以自己爽为行事标准。
然而,谢听楼不一样。
“那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各归各位。”
“真舍得?”
“她只能是小辈。”
“她也可以不是。”
林宇深今朝有酒今朝醉,也不玩儿隐忍深情这一套,他只知道一件事情——无论谢听楼想要什么,他谢铮都得感恩戴德地受着,既然想承蒙荫庇,就要付出点什么。
更何况,整个安城有他谢听楼要不起的吗?
林宇深曲起手指,敲敲桌面,恨铁不成钢。
“别因为你父母而束缚自己,他们其实就是这个圈子的常态,倒是你,活得跟出家人一样,什么紧箍咒都往自己脑袋上戴,这个位子该享受的一样不要,现在连个喜欢的姑娘都要放手了?”
嘭的一声——
杯子重重扣在桌面上,洒出少许酒液,挂在杯壁上。
“慎言。”谢听楼拧紧了眉,不赞同地驳斥:“我与林小姐今晚之后只是单纯的长辈与小辈的关系,我也会请她另谋高就,保持该有的距离。”
“莫要再胡说。”
见谢听楼真的生气,林宇深不敢再开口,他为两人斟满了酒:“来,不提糟心事,喝酒喝酒。”
……
临近毕业,要收拾的东西不少,谢听楼难得发了善心,让她放假一天,趁着博物馆也休息,林见鹿回到寝室,准备整理一下需要带到出租屋的衣服。
她们寝室是四床,上床下桌,另一个妹子转专业去了别的院,只剩下她与何觅她们一起住。
后面还要回校答辩,林见鹿便找了一条不用的床单铺在床铺上,避免太久没人睡而落上灰尘。收拾好床铺,她下床开始整理衣柜里面的衣服。
她的衣服不多,大多是偏向学生的款式,在博物馆还好,如果真的要去拍卖行工作,还得购置一些职业的款式,这又是一笔费用。
刨除要还给谢听楼的五位数,爸爸留给她的存款也不能动,剩下能支配的钱也没多少。
她犹豫了下,将最后一件衣服装到行李箱后,小心地把以前爸爸闲暇时雕刻给她的小玩意儿和各种四六级习题资料,找了个大箱子全部整理好,待会儿拿到学校里的跳蚤市场上售卖。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的饭点,何觅与叶语琴一前一后回来了,何觅给她带了点炒河粉。
三个姑娘各自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笔记本电脑放着下饭剧,时不时聊几句。
林见鹿咽下最后一口炒河粉,嗓子有点干。她走到叶语琴书桌旁边的饮水机前接水喝,忽地一袋咖啡出现在眼前。
“试试这个,我朋友送我的,味道很香。”叶语琴挂着惯常温柔的笑意,微微抬着头,眼中的真诚和体贴一览无遗。
林见鹿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到她露出疑惑的神情时,才伸手慢慢接过咖啡:“我之后工作再喝,现在喝了怕晚上睡不着。”
见状,叶语琴露出一抹如沐春风的笑:“见鹿,不好意思,明明陶瓷展那晚我都答应要保密的。谁知道嘴巴一秃噜,就嘴瓢了。”
“对啊,语琴,你也太不注意了,谢听楼还在呢!你怎么就叫了她全名了?”
何觅听了,也翻转过来,加入聊天:“幸好等你们走了之后,林师兄跑出来热场子,也没什么人讨论你和谢听楼的关系,应该这事儿没传到齐教授的耳朵里。”
“除非,谢听楼告了状。”
“没关系。”林见鹿摇摇头,继续道:“是我撒谎在先,还要求你跟我一起撒谎,本来就是我不对。”
都是成年人了,敢做敢当,哪有出了问题往别人身上推的道理,所以叶语琴是不是故意的,她也不太在意。
说到这事儿,叶语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见鹿,陶瓷展那晚你和谢听楼发生什么了吗?我之前听负责学生兼职的学姐说,谢听楼的助理来学校找过人。”
“什么什么?有八卦听吗?”何觅竖起耳朵。
“没什么,我不小心踩滑摔倒,牙齿磕在他手上,估计是为这事找人。”
何觅叹为观止,这么大动静……
“就为这?”
“当然。”林见鹿为了增加真实性,还点点头,严肃道:“我老板一向小气。”
何觅:“有钱人肚量怎么比绣花针还小。”
她见林见鹿陡然看过来,眼神高深莫测,一下子知道她从绣花针联想到什么,何觅扥过了把闺蜜的脑袋,大吼:“把黄色废料清清!”
叶语琴凝眉沉思,余光瞥见地上的纸箱子,里面有一件鹅黄色的外套,正是那晚林见鹿穿过的。她指了指,问道:“见鹿,那件衣服你不要了吗?”
“啊,对。”林见鹿解释:“太学生气了,我想卖个二手。”
“能卖给我吗?”叶语琴急切道,顿了顿,她似乎感觉到语气不对劲,又换回平时不紧不慢的声音:“我觉得挺好看,毕竟我在博物馆工作,穿得舒服最重要。”
林见鹿没多想,直接将外套塞给她,叶语琴坚决要付钱,她正在推辞的时候,何觅大叫:“靠,不会谢听楼真说了吧?齐教授叫你去办公室找他。”
……
林见鹿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师父齐教授正在清洗陶瓷片,对她的到来波澜不惊,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不敢出声打扰,安静地站在一边。
完成最后一片陶瓷清洗,他抬起头,透过老花眼镜看过来,看了好半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明明没有意料中的批评,林见鹿的心脏却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抓住。
她率先认错:“对不起,师父。”
“错在哪儿了?”齐教授追问。
“我不该去接兼职,什么时候做什么时候的事情,是您教导我的,可是我为了钱,还没毕业就擅自去做陶瓷修复。”
齐教授取下老花镜,扔到桌上,斜眼看她:“就这些?”
“我不该骗您。”林见鹿连忙将眼镜整齐放好。
齐教授冷哼一声,没过多置评。
他是不喜欢学生没学好技术就狂妄自大地接兼职,可林见鹿是他最得意的学生,这事儿源头也是林路,错不在她。更何况他或多或少从她洗得发白的衣服,猜到家境不太好。
从他看到举报信的时候,他就没想过要真的追究什么。
他叫她来,不单单是问兼职。
齐教授:“项目快开始了,你想好了吗?”
满以为能得到爽快的答案,没想到小徒弟又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齐教授微愣,气不打一处来。
“挣大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你明明不是嫌贫爱富的孩子啊?”
面对师父的质问,林见鹿别无可说,她艰涩地启唇:“对不起。”
齐教授指着她,怒其不争地深深叹气。
他说道:“项目快开始了,你也进来做,要是毕业还是不愿意,那我也不会管你了!”
“就当我没你这个徒弟!”
还没等她说什么,办公室的门被大力推开。
林见鹿和齐教授都不约而同看过去。
竟然是谢听楼。
他站在门口,逆着光,胸膛起伏不定,似乎是一路紧赶慢赶过来的,一向爱洁的他,额发都飘落些许,凌乱地覆咋额头上。
“老板?”
“齐教授,兼职的事情是我的责任。”他的气息尚且不匀,语速显得比平时急促。
谢听楼安抚地朝她投来一眼,随即微微整了整衣服,慢条斯理地走到她旁边站定,如一尊保护神,抿唇看着齐教授。
谢听楼:“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早已发现这一切的不对劲,却认为林小姐的技术不错,不顾她的意愿,强行留她。”
“老板,明明是我……”骗你。林见鹿心急,想要解释。
“是我坏了齐教授的规矩,我很抱歉。”
一边说,谢听楼一边朝他弯下挺直如松的背脊,将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
办公室内安静下来,没人说话,也没人动作。
齐教授背着手,浑浊的眼在他与小徒弟之间游移,突然想起那次谢听楼谈到小徒弟时的神情,他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但更多的是欣慰。
齐教授摆摆手:“规矩是人定的。既然你来了,我顺便问问你,要不要替你换个陶瓷修复师?见鹿后面要参加项目,到你那边的时间肯定不多。”
谢听楼鸦羽般的眼睫低垂,遮住一切的心思。他放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我可以等。”
潜台词是,不换人。
既然如此,齐教授也不多留人,挥挥手,让二人自行离开。
一起出了办公室后,林见鹿细致地掩上办公室的门。
她的鞋尖在地上画圈,时而小心翼翼地探查谢听楼的脸色,见他依旧是那副淡然得近乎冷淡的模样。
他好像还在因为兼职的事情生气。
她屏住呼吸,定了定神,再次郑重道歉:“对不起,老板。”
见他不说话,林见鹿从包里拿出银行卡,双手递给他,快速说道:“这是酬劳,我一分没动,都还给你。”
说完,她偷偷抬头,圆圆的眼时不时瞄他:“你能不能,别生气了呀?”
软绵的嗓音含着不易察觉的希冀,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谢听楼看了,酸涩异常。
不该的,他的小姑娘应该是明媚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因为他内心烦躁表现出的冷淡态度,牵连她陷入无助孤绝的状态。
谢听楼退后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他收拾好自己的复杂的心情,他的手指抵住银行卡的另一端,不容置疑地推回去。
林见鹿不解。
谢听楼调动所有的力气,扯出一抹温和的笑:“既然兼职继续,酬劳自然归林小姐。”
林见鹿双眼一亮:“真的?”
“真的。”
小姑娘怕他抢夺似的,飞快收回手,将银行卡塞进包里,乐滋滋得美弯了圆眼。
谢听楼静静地俯视她,心里的烦躁渐渐被安抚下去。
这样守着她。
挺好。
也最合适。
作者有话说:
谢听楼义正言辞:我与林小姐今晚之后只是单纯的长辈与小辈的关系,我也会请她另谋高就,保持该有的距离。
作者菌: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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