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美院是百年名校, 许多树木的年龄比老教授的年龄大上许多,分布在道路两旁,繁茂的树冠于半空中交错, 遮天蔽日, 光斑透过缝隙投射到谢听楼面庞上。
敛眸凝神,闲庭信步,如旧时古画中的公子。
道路两旁有来往的学生, 不时将目光隐晦地流连, 似乎在猜测学校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号人物。
周遭各异眼光, 谢听楼早已习惯, 踏过落叶铺就的地面, 行至车旁, 一道柔软清绵的嗓音叫停他。
“谢先生?”
谢听楼撩起眼皮,淡淡看过去,是林见鹿的室友。
他思索几秒,未曾想起她的名字, 于是微微颔首, 温文尔雅道:“何事?”
叶语琴没发现他已然忘记自己的事实, 男人光是含笑看着她, 她的心脏就不由自主地收缩, 双眼不敢直视, 生怕漏了怯。
她细声回:“之前陶瓷展上,您收留我, 还在沙龙上特意为我出气。我一直没找到时间向您正式道谢。”
“不知道,谢先生有时间让我请一顿饭吗?”
叶语琴期待地仰起头, 优雅白皙的脖颈挺直修长, 往下是刻意露出的精致锁骨。她双手交握, 等待着男人同意。她对自己的样貌有信心,也对男人们的劣根性有了解,没人会拒绝一个娇弱女孩子的邀好。
随着安静的时间越来越长,叶语琴交握的双手隐隐出汗,好半晌,她才听到男人说:“不用谢我。”
有回应就是好事,也没有直接拒绝。
叶语琴呼出一口气,在心里组织好示弱的话:“不止是想表示道谢。”
见男人温和的眼神看了过来,她的嗓音染上浅浅的歉意,柳眉微蹙:“我还想道歉。我没想到聚会时不小心脱口而出见鹿的真名,会暴露她一直隐瞒的事情,给谢先生带来困扰,所以请给我一个机会。”
“无须致歉,归根到底是我与她之间的对错,不应牵扯到你。”谢听楼完全没听出眼前人的话里的东西,仅仅凭借一贯的处事作风,斩断男女之间更深的可能性。
“这位……”想了许久,谢听楼最终放弃,不太礼貌地统称:“见鹿的室友。”
定语的运用表明了亲疏关系。
叶语琴的面色白了白,又听谢听楼说:“至于对借宿一事的道谢,也应对见鹿表达就好。”
明晃晃的话,简直在打叶语琴的脸,谢听楼就差直接说:我不认识你,帮你只是出于你是林见鹿的朋友而已。
然而叶语琴能在富二代圈子里混出点名堂,也不是三言两语能打退的,一条路不通,她立马换了另一条路。
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心情,她笑得明媚:“听说谢先生一直在找去过休息室的人,也许我能提供点帮助。”
谢听楼指尖转动几下佛珠,复又揽在手腕上,极其轻浅地笑了笑:“我想,我不需要了。”
话音刚落,就见谢听楼越过愣在原地的她,半点不留恋地打开车门上车,渐渐驶离她的视野。
……
趁着项目前期事情不太多,林见鹿就常往别墅这边跑,把自己的毕业论文也带上,想着两手抓,两手硬。
正事儿没做多少,与谢之桃的革命友谊倒是发展得越来越好,与谢听楼却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微信上也没了任何的联系。
像是他在刻意避开自己。
林见鹿握着笔,慢慢勾勒陶瓷上的花纹,时不时停下,对着光线与完好的部分比对色差。画好一小部分后,她放下陶瓷,缓解太过专注而酸涩的眼睛。
目光百无聊赖地划过四周,落到进展缓慢的陶瓷上。
她撑着下巴,戳戳瓶身,指甲碰在上面,发出“哒哒”声。
她不由得想起,在办公室门外,自己问他能不能不生气时,谢听楼露出的复杂眼神。当时她听到不用把五位数还回去时,都快乐疯了,脑子里可思考的东西等于零,也就没有发现他根本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
“所以,他还在生气吗?你怎么那么小气呀!”
“谁在生气?”
林见鹿看向门口。
谢之桃拎着两大袋东西,没有空余的手,旋起腰,用屁|股顶开门,进来后,两手一抬,就想把东西放在桌上。
她的眉头一跳,赶紧起身,推着谢之桃往沙发旁边走:“别把陶瓷打碎了,你到那边去!”
“诶诶!你怎么跟我大哥一样,磨磨唧唧的!注意这儿,注意那儿!”谢之桃抱怨。
砰地一下。
两袋东西堆到茶几上。
其中一袋倒在桌上,露出花花绿绿的包装。林见鹿拎起一包薯片,就被谢之桃扯了过去,她正想抢回来。
谢之桃打开另一个纸袋,从里面拿出一盒炸串,放在她面前,吆喝道:“快吃,今天高远没来接我,我偷带这些可不容易了!”
高远是谢听楼的助理,林见鹿见过几次。
明明比她大不了多少,严肃古板得比谢听楼也不遑多让,严格执行他的一切吩咐。因此谢之桃与他见面总是会呛起来,偏偏高远不接招,等她骂完,继续板着脸监督谢之桃。
望着这堆偷渡进来的吃食,林见鹿幸福的泪水从嘴角留下来,她虔诚地吃下一串淀粉肠,孜然和辣椒碰撞,刺激得嘴里泛起更多的唾液。
林见鹿吃完一串,又拿了苕皮,好奇问道:“你怎么怕你哥怕成这样?”
谢之桃咽下鹌鹑蛋,看了眼门口,反问:“难道你不怕?”
林见鹿认怂:“……怕。你哥的脸看了就让人肃然起敬。”
“哈哈哈哈哈哈。”谢之桃被她的形容词逗笑,她抹了抹嘴,又继续说:“其实我爸妈生了我之后,一年也就能见他们一次,从小我算是被我大哥养大,他什么都要管,老古板本板。”
“烦都烦死了,想着长大就好,结果又来个管家公高远!别看我大哥长得斯文有礼,唠叨起来恨不得我从这里跳下去。”
“那你就跳下去试试。”
“!!!”
谢之桃猛地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四处找想要藏东西的地方,房门冷不丁就打开了。
门外是肃着脸的谢听楼,他的目光扫过林见鹿和谢之桃,然后严厉地盯着桌上的垃圾食品,浓眉皱得能夹死苍蝇。
见状,林见鹿也跟着站起来,缩在原地,安静如鸡。
谢之桃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她凑到谢听楼面前,弱弱地叫了一声:“大哥~”
“别叫我哥,我不配。”
谢听楼不阴不阳的话,噎得谢之桃讪讪地笑了笑。她的拇指和食指比出几厘米的距离,解释道:“我就吃了一丢丢。”
谢听楼没回答,嫌弃地拿出手帕,轻轻掩在鼻下,隔开乱七八糟的气味。
谢之桃:“……”
“谁买的?”谢听楼冷冷问。
“姐姐买的。”谢之桃卖队友卖得眼睛都不眨。
被拉入战局的林见鹿啊了一声,看见谢之桃在谢听楼背后双手合十,一脸的忐忑紧张,她犹犹豫豫:“是……的吧。”
说完,谢听楼瞥过来不赞同的眼神。
林见鹿只觉得背上的山又多了一座。
她在谢听楼那里恐怕都成了惯犯了,兼职骗他,现在又带坏妹妹。一桩又一桩的破事儿,这人得怎么哄才能哄好啊?!
林见鹿呵呵笑:“偶尔吃吃外卖,也不会出事。你瞧,我长得多健康!”她弯起肱二头肌,鼓了半天,也没见有肌肉出现,一时之间有点尴尬。
“失误,失误。”
谢之桃没忍住,笑出了声。
林见鹿瞪了她一眼,紧张地瞧了眼谢听楼,发现他的面色缓和不少。
谢听楼叹息一声:“下次想吃跟家里厨师说,这次念在初犯不追究。”
“不公平!”谢之桃不满地挥舞双臂,皱着鼻子抗议:“大哥,你也太双标了吧!我偶尔吃一次,就要被罚抄经文!姐姐却是想吃就能叫厨师做!”
谢听楼没理会她,说了句吃午饭,就径直下楼。
林见鹿与谢之桃只好遗憾地惜别桌上尚且完整的烤串,如丧考妣地下了楼,坐到餐桌前。
桌上的菜色都是极其健康的菜式,清淡得仿佛刚从寺庙里端出来,典型的中年养生菜。林见鹿与谢之桃哀怨地对视一眼,不敢置喙,纷纷埋头干饭。
餐厅安静得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声音。
她吃得认真,正挟了一大块鱼肉放进嘴里,余光瞥见一只手推了一碗鸡汤过来。那只手的袖子挽到手肘处,冷白的小臂上没有虬结的青筋,也没有繁密的手毛。
干干净净,仿佛佛祖座下的莲花瓣一样的洁白。
林见鹿从碗里抬起头,道了一声谢谢。
哪知,谢听楼的喉头不自然地动了动,近乎狼狈地甩开汤勺。
‘啪拉’,汤勺激烈碰倒在汤碗里。
谢之桃看着她大哥落荒而逃的背影,疑惑地问道:“我大哥吃错药了?”
林见鹿也闹不准怎么了,不过她注意到谢听楼碗里没怎么动过的米饭,问道:“也许是有急事?他老板都没怎么吃饭,要不要给他拿上去点?”
谢之桃不当回事儿,更何况她还记着大哥的双标,摆摆手不在意:“我哥是个铁人,工作使他忘记饥饿。”
到底是兄妹俩的事情,谢之桃都没放心上,林见鹿也不好过多插手,两人吃完了午餐,谢之桃下午有补课,早早去了补习班。
林见鹿抱着电脑,来到书房查阅资料,继续做毕业论文。
午饭吃得太饱,没多久她就泛起困倦。屏幕上的字越来越缥缈,没过几分钟,她就一头栽倒在桌上。
她睡得舒坦,没发现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谢听楼站在她旁边,静静地低头。
眼前的小姑娘脑袋枕在手臂上,绵软的脸颊挤得嘟出来,唇色不如方才用饭时晶亮。她的嘴唇微微分开,上唇不太显眼的唇珠如一滴水,点在正中央,摇摇欲坠。
让人恨不得以唇|舌相接。
谢听楼不受控制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与她的唇渐渐缩短距离,直到克制地悬空在她的唇珠前。
有温热的呼吸拂在他的皮肤上,如同触了电,蔓延而上,直抵心脏。
圈地为牢,不留余地。
他的指尖发抖,快要触碰到唇珠时,睡着的人睁开了眼。
林见鹿迷蒙地看着悬在眼前的手。
“老板?”她轻唤。
“嗯。”
谢听楼应声,手指没有异常地划过她的脸颊上方,指了指旁边的毯子,提醒:“小心着凉。”
林见鹿看了眼窗外的大太阳,决定咽下真话,奉承道:“确实有点冷。”
睡了一小会儿,林见鹿也没什么睡意。她坐起来,整理了下凌乱的短发,梳理地差不多了,她盯着一旁随意翻看书籍的老板。
谢听楼站在书架前,手里捧着一本书,侧脸线条流畅,不笑的唇微微抿起。
看上去有点不好接近。
既然让他不高兴了,那就送个小礼物吧。
拿人手短,他肯定不好意思再对她摆脸色。
林见鹿摸了摸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玩具盲盒。
那天她整理寝室的时候,从柜子里翻出来的。这是她去年在社团聚会上玩骰子赢来的小礼物,没打开看过,但是当时她见到其他人的玩具盲盒都是毛绒玩具或是其他有意思的小玩意儿。
拿来送谢听楼……
厚着脸皮也能送出去,谁叫她最近太穷:)
她站起来,递到谢听楼眼前。
“老板。”送礼物总要有个由头,她想了想最近的节日,不假思索道:“清明节快乐。”
谢听楼:“……?”
清明节?!
林见鹿猛地住嘴,她结结巴巴解释:“不是,我不是诅咒老板!”
“就是,单纯想祝你快乐。”
谢听楼好像更沉默了。
林见鹿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什么破嘴!
她垂着头,想要收回手,手上重量一轻。
谢听楼将盒子接了过去,左右打量,弯了弯唇:“我收了,谢谢。”
“介意我打开吗?”谢听楼询问。
林见鹿摇头,她也好奇里面是什么东西。
谢听楼很快拆开,瞧着里面的东西,默了默,向她投来一个微妙的眼神:“还挺应景。”?
里面到底什么东西?
林见鹿的身高比他低很多,此时小盒子被他捧在胸前,她撑着桌沿,踮起脚才能看见。
然而,看了后,林见鹿恨不得自戳双目。
竟然是一朵盛开的菊花!
清明节、菊花。
哪里有洞,她钻进去得了……
等等,里面怎么还有一张贺卡。
林见鹿心里闪过一丝不妙,她刚想抢过来,却见谢听楼已经拿了起来,放在眼前,慢慢读出声:“祝你——”
“万受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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