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仙府近来有两件怪事。
一是柳花燃偷到试卷,正该招摇过市、趁此积威,却反常地低调,除了先生点卯的大课,几乎见不到她人影。想当她跟班、追随她称霸仙府的学生们只能盯她课表、堵她飞车,在半空中自我介绍、表演才艺,成为上学路上必看一景。
二是孔雁翎败走后山,却没有因此恼羞成怒,四处逮人撒气,反而悠闲自在,每晚泡在闻松院赌场。
直到闻松院开了新的赌局,赌柳花燃、孔雁翎约战胜负。
两人自从入学,明争暗斗数不胜数,但这次比斗规则特殊,令人瞠目。消息好似一阵暴风,在寝舍、食堂、藏书楼等等当事人听不见的地方传得沸沸扬扬。
“不用法器,柳花燃岂不是要摘掉护身的雨霖铃?据说她从没认真修炼过,全靠她师兄曲泠的丹药和云洲九国进贡的天材地宝喂到出海境,
孔雁翎入学后再荒唐,年幼时好歹跟在青帝身边学过几分真本事。这场还有什么可比,我赌孔师姐赢!”
“柳花燃这次能孤身上塔,说明传言未必是真。如果她明知必败,何必答应比这场。输的人可是要永远退出北寝第一霸竞争,承认对方的霸主地位,柳花燃怎么受得了?最近她一反常态,应该是在尽全力准备。我赌柳花燃赢!”
不管谁胜谁负,闻松院是永远的赢家。虽然文试迫在眉睫,但手头有点闲钱的学生,都忍不住凑热闹下一注。
眼下柳花燃风头正劲,闯塔的经历被以讹传讹,传得离奇神秘,赌她打赢的人竟然更多。
柳花燃上文试考场前,还在惋惜自己不能捞一笔。
但如果让梅阡买自己赢不了,不是明摆着准备打假赛吗?如果安排冯鹤或别人去,又会引起怀疑。
夏意正浓,窗外晴光刺目,集贤殿内凉风阵阵,很适合睡午觉。
但没有人敢睡。这座大得无边无际、可容纳所有学生集会和考试的殿宇里,更漏声声催人。
监考管事无声地行走在一张张桌案间。房梁上栖着一群小灵燕,全方位注视着焦头烂额的学生们。
众人平时应付小考,各凭本事钻空子,先生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一年一度的大考,考场布防严密,谁也不敢再起作弊念头。
只有柳花燃顶着监考先生们欣慰的目光登场,“哗啦”一声展开写满答案的玉简。
“第一题,选出下列灵草中毒性最强的,嗯嗯待我慢慢找……我去,题没了?”
柳花燃手忙脚乱。
题目出现次序随机,字迹更替的速度比平时小考快一倍。
有答案是真的,能作弊也是真的。但她低估了自己的学渣程度。
她得到的答案本来就只占试卷的六分之一,要赶在题目消失之前找到并抄完,简直是为难学渣。
玉简发出清脆撞击声,反复回荡在安静的集贤殿内。诸生却以为柳花燃在炫耀,纷纷向她投去或羡或妒的眼神。
日影西移,橘金色霞光染红殿上青瓦。钟声一响,考试结束。
无数张试卷飞出桌面,飞向收卷先生手中。在一片抽气声、吸气声、挽留声和抱怨声中,柳花燃愤而摔笔。
梅阡穿过人潮找到她,一脸兴奋:“小师姐考得怎么样?”
柳花燃像一滩扶不起的春泥,半靠着梅阡走出殿门:“烤糊了……晚上吃烧烤,多烤点肉。”
忽然周围抱怨题目、讨论答案的各种声音静下,柳花燃眯了眯眼。
只见一身紫金骑装的孔雁翎带着跟班走来,所过之处,学生们纷纷避让,又以目光追随。
梅阡为难地说:“小师姐,好像得打完才能回去吃。”
柳花燃“噌”地挺直腰背。今天不仅是文试,还是她扔下校霸包袱、开始新生活的大喜日子。
冯鹤带着她的跟班们及时到位,两方看上去势均力敌。
孔雁翎停在十丈远外,高声喊话:“今日之战,比斗结果由大家共同见证,绝无反悔余地,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我想说……还是快点开始吧,别耽误晚饭。”
柳花燃想跳过战前互放垃圾话环节,闷头走下台阶。
但这句话听上去好像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反而起到一句顶十句的效果。
霎时间无形烽烟点燃,火药味四下弥漫。看热闹的学生也被激起战意,跟着紧张激动起来。
层层垒砌的石阶上挤满观战学生。平坦开阔、四四方方的殿前广场被空出来,等两位主角上场表演。
这座广场是武试考场,本就设有防护阵法,场内攻击不会波及广场外。仙府管事和先生站在集贤殿门前,俯瞰广场和石阶,随时准备维持秩序。
孔雁翎足尖一点,像一片紫云掠过众人头顶。
买她赢的学生们大声叫好:“孔师姐武运昌隆!”
柳花燃慢悠悠走下台阶,正式踏入广场前,向后扬手一抛:“接着。”
雨霖铃在空中划过一条银色弧线,稳稳落入梅阡手中。
“嘶,她还真的摘下来了!”
“看柳师姐多淡定,买她赢不会错。”
柳花燃微微一笑,心想柳姐今天就帮你们戒赌瘾。
待两人站定,向场外管事点头示意,沸腾的人声才稍稍静下。
天际晚霞如火,层云尽染。地上一紫一红两道人影相隔十丈而立,也似两道霞光。
“开始吧。”重鼓一声,似天上闷雷。
众人心中一紧,只见紫影抢先动了。
孔雁翎向前掠去,同时右手掐诀,掌心燃起一簇火焰,飞速聚成三尺长刀形状,向柳花燃当头砍下。
“她的燃火术没有蛟鳞雷火鞭加成,威力居然只折损三成。”
“却不知柳花燃准备用什么法术抵挡?”
孔雁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与不明真相的观众不同,她知道这一战因何而起,若非自己拿住柳花燃的把柄,对方岂会答应不用法器。
没有雨霖铃的柳花燃,在她眼中与待宰羔羊无异。
她今天不是来比斗,是来单方面毒打宿敌的。
按管才提出的计划,他们暗中散布柳花燃孤身闯塔如何厉害的消息,为对方造势。买柳花燃赢的人越多,买孔雁翎赢的赔率就越高,他们自然能大赚一笔。
这个方案唯一的缺点,就是让孔雁翎眼睁睁看着对方风光,憋足了火气,非要在这一战尽数发泄不可。
一过广场中心,长刀光焰突然暴涨,恐怖阴影将柳花燃彻底笼罩。
这一刀的威力,让买柳花燃赢的人悔不当初。
众人屏息凝视,只见红衣少女单手……没掐诀,单手抛出一个储物袋?
小小储物袋在半空轰然爆炸,白色粉尘簌簌如雨,落地溅起一阵雾气。
顷刻间广场大雾弥漫,孔雁翎目之所及一片白茫茫,不由刀势一滞,怒喝道:“你放了什么东西?你犯规!”
柳花燃惊讶道:“不是吧,迷烟、毒雾、灵兽、傀儡这些都不算法器,难道你没准备几个?”
我没准备还是我的错了?孔雁翎一愣,心中闪过一丝不妙预感。
储物袋接连炸裂,浓雾覆盖整座广场,令她呼吸不畅。
石阶上观众也愣了,露出“这也可以”“我到底是不是在看仙府争霸赛”的呆滞表情。
孔雁翎左手掐诀,施展聚风术,右手抄着火焰长刀,在周身舞出密不透风的屏障。
刀风凛冽,风借火势。以她为中心,十丈之内烟雾退散。
“柳花燃你死定了!”
话音未落,疾风骤雨般的爆炸声响起。
孔雁翎攻势暂缓,不得不分心抵挡:“你要不要脸,这种凡人打仗的东西你也用?”
但浓雾不仅遮挡视线,更影响感知,她不知柳花燃身在何处,无法一击必中,只能一边挥刀防守,一边估算对方位置,将袭来的炮弹打回去。
台阶上有些观众不受雾气影响,却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因为柳花燃一拍储物袋,竟然放出了一座……移动火炮台?
柳花燃提前嗑了解药,不受雾气影响,何况孔雁翎手持燃烧火刀,就像黑夜里一簇火光,生怕人看不见。
柳花燃操控炮台飞速移动,环绕着紫色光点一通狂轰滥炸。
距离忽远忽近,让对方捉摸不清。
她虽然打算输,但她又怂又怕疼。
而且经过上次闯塔,她发现这副身体太娇嫩,痛觉过于敏感,实在不适合挨打。
既然不想挨打,就得不停给对方制造麻烦,等两人灵气枯竭,观众也看得过瘾,再“被逼认输”。
这是柳花燃为这场比斗设计的剧情。
观战学生终于回过神,脸色好不精彩:
“……总觉得哪里不对,我们好像是修仙者吧。”
“柳花燃连一个法术也不放?全靠钻规则空子?”
对于买柳花燃赢的人来说却是意外之喜。他们一时得意忘形:“利用规则也是战斗的一部分。孔师姐没想到这种情况,现在被压着打,到底是技不如人。”
“其实你们想想,从上次辨直台算起,柳师姐不管开头多被动,最后总能赢。”
孔雁翎在骤雨般的爆炸中左闪右避。被火药熏黑的骑装和散落的发丝令她显得有些狼狈。
那些议论声像一根根针刺进耳朵。自身灵气见底、对手却不露人影。心火越烧越旺,终于烧尽理智:
“柳花燃,你觉得这样就能赢吗!”
柳花燃心里也急,弹药消耗的速度比她预想中更快,雾气也要散了,而对手看上去还能再打十个她。
她正要冒险逼近,忽然白雾中紫色光点消失。
孔雁翎不用燃火术了?
寂静如死。柳花燃停下轰炸,节省弹药。
下一瞬,一只燃烧的火雁冲破白雾,腾空而起。
众人眼见孔雁翎散去两种法术,原地站定,双手托起一只纸雁。
淡紫色火焰自她双眸中亮起,飞入鹤身。
纸雁燃烧起来,仿佛被注入生命,摇摇晃晃地扇动翅膀。
围观众人大惊失色。即使隔着防护阵法,依然感到阵阵心悸。
“是魂兵!她要发动神识攻击。”
管事们脸色不好。魂兵不用灵气催动,只靠神魂力量驱使,确实不算法器。他们刚才没有阻拦柳花燃,现在也没立场阻止孔雁翎。
“‘雁回时’。青帝竟然给了她一件魂兵。”周扶倒吸一口凉气,惋惜道,“这种底牌杀招,何必就这样拿出来?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想什么呢?”
迟泛老实回答:“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我在自言自语。”
孔雁翎脸色惨白,积攒太多地怒火让她放下一切顾忌。
她什么也不想,她只想赢。
纸雁长啼一声,体形暴涨,转眼间变作庞然大物。
双翅掀起飓风,吹散所有雾障。
柳花燃穿着三层防御法袍,却防不住识海钝痛,眼前一黑,跌下火炮台。
周扶望着孔雁翎摇头,心酸情绪类似“说好一起做学渣,你却偷偷补课刷题想卷死大家”。
柳花燃趴在地上,火雁裹挟狂暴风雷,向她扑杀而来。
管事急忙宣布:“孔雁翎胜——”
孔雁翎咬牙喝道:“散!”
魂力消耗太大,她已识海震荡,无力负荷。火雁却依然一往无前,半点没有停止攻击的意思。
“糟了!她还不能彻底控制魂兵。”
六位管事同时出手救援,然而错过了最佳阻止时机,鞭长莫及。
电光火石间,一道巨大白影从天而降,抓起红衣少女。
火雁撞上阵法屏障,轰然溃散。孔雁翎闷哼一声,跌倒在地。
柳花燃落地时来不及摸储物袋,只能打了个呼哨。
云中待命的八稳一个俯冲,将她甩在背上。
柳花燃头脑昏沉,浑身发冷,触及柔软温热的羽毛,顿时安心大半。
她看不清周遭,只听见人声嘈杂,梅阡焦急地在喊小师姐。
架打完了,也打输了,身上没怎么挨打,只是很困而已。
目标圆满完成。怀着对新生活的美好期待,她满意地闭上眼。
……
夏夜蝉鸣声声,松风阵阵。
“吱呀”一声,小楼窗户开了,清亮月光被放进屋里。
“大师兄,你终于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浮寄凉围着宴初照转了两圈。
“外伤已无大碍,修为略有进益。”宴初照铺开符纸,准备写符,“与我说说最近的事。”
“最近没出什么事,院长没动静,赌场照样开。管事奉命来过一次,给你留了药……”
浮寄凉说完正事,开始聊闲话,等着宴初照打断,对方却示意他继续。
他又说起自己怎么变着花样糊弄鹦鹉,说的甚是得意。
但见宴初照神色淡淡,可见也不想听这个。
“大师兄,你给我划个重点,我到底得说什么啊。”
宴初照顿了顿:“明珠阁那位怎么样?”
柳花燃那么能折腾,怎么可能安安分分,一点动静没有。
“也没怎么样,跟孔雁翎打架输了,丢了霸主位子,关起门来养伤呗。”
宴初照抬眼:“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黄昏。”
“她怎么会输?”
“她……”浮寄凉茫然地眨眨眼:“她不戴雨霖铃,当然会输啊。大师兄,这件事你不是知道吗?”
“嘶啦。”
淡黄符纸破开一条裂口,变为废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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