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蒲白在教学楼天台的墙角下足足蹲了有二十分钟,然后见时间差不多了,才强撑着发麻的双腿扶着墙壁站起来。


    这期间,他反省了自己为什么没有午睡,为什么睡不着非要早早来教室,为什么进教室之前没有敲门,为什么进去之后没有自戳双目。


    就算戳瞎双目,去冥界找两颗假眼珠安上,也比现在回教室忍受老大的死亡凝视要来得更痛快些。


    他第一百零一次幽幽叹气。


    回溯这段时间他将温泞当成新晋小跟班的种种态度,崔蒲白爬上了天台边缘,心想要不然就这么跳下去。


    楼下已经有学生开始走动了。


    眼尖的同班同学圆脑袋见天台上坐着崔蒲白,快乐地挥手,大喊道:“快跳下来啊,我们一起去上课。”


    四层楼的高度,对于仙二代来说,等于从四层台阶上跳下来。


    简直不要太轻松。


    崔蒲白看着楼下笑靥如花的圆脑袋小弟,知道他是绝对不会明白自己到底撞破了如何惊心动魄的场面,或许还打扰到了老大接下来的动作。


    他内心凄凉,惨白的脸上透露着绝望。


    可该来的总归要来。


    下午是新开的专业课,老师是天庭出了名笑面虎,第一节逃课的话,挂科结果和遭到老大的暴打是没有任何区别的。更惨的是,就算逃课挂科,也免不了要遭老大暴打。


    崔蒲白整理好心情,一路目光避开人群,缩着脖子溜进了功德一班,甚至都没敢看老大到底在不在。


    坐在自己位置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身后一道声音,如利剑悬头,明晃晃扎来。


    “刚才是你进来的吧?”


    崔蒲白:“……………………”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了一脸意味深长的温泞。


    崔蒲白扯起一枚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心中暗自揣摩她这句话的含义,翻来覆去觉得这应该只是表面意思,笑容一收,义正言辞的澄清:“我什么都没看到。”


    此地无银的态度不能再明显了。


    温泞倒不觉得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原本就是个乌龙。被崔蒲白撞见后,也不知道炎墨是羞是气,反正恶狠狠地撂下一句“你不要想太多”就离开了教室。


    在旁人眼中沉默寡言的大魔王形象,到了温泞这已经整体垮掉,升不起来半点惧意。


    她侧头瞟了眼炎墨的位置。


    位置空空如也,还没回来。


    这时,元念抱着厚厚一沓课本走了进来,分发给第一排,让他们从前往后传下去。


    崔蒲白将最后一本小心翼翼地放到她的课桌上,见她没有再拦住自己,他余光快速看了眼老大的位置,然后默默转身,摆出一副认真向上,埋头苦读的姿态。


    第二门专业课。


    《三界简史》


    温泞随意翻了翻书中的内容。


    从创世神开天辟地起,演化天地,生六道轮回,天界,冥界,水界三界的历史全都用文字记载了下来。


    包括耳熟能详的封神、阪泉、逐鹿之战以及各界历史变迁,是仙家当中的正统史书。


    再看看著者——司马迁。


    温泞一懵,又重新看了眼书皮封面。


    确定是《三界简史》不是《史记》。


    前桌崔蒲白感觉后背被手指戳了两下,身体一僵,妄图装作没感觉,可手指一直坚持不懈地快把他脊梁戳出一个洞来,然后还听到身后小声嘀咕了一句,“看来还是要找炎墨。”


    崔蒲白心里“淦”了声,连忙转身堆起笑容。


    见温泞盯着书皮上的著者发呆,一脸茫然,并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他暗自松了口气,语气也轻松起来。


    “这是司乐他爷爷,司乐原名司马乐,下凡后觉得司马这谐音太难听,黑了户籍系统给自己去掉一个字。”


    “……”


    没想到司乐小少年还会在意这点细节。


    崔蒲白将八卦分享完后顺嘴提了一句,“听说司马迁飞升前在凡界当过官?”


    岂止是当官……


    凡界的史记也是他写的……


    看来天庭也喜欢提拔人才。传闻老子活了二百多岁,最后羽化成仙似乎也变得有理有据起来。


    更玄幻的事情都挺过来了,这点小冲击温泞很快就回神,拿出笔在课本的第二页写上自己名字。


    随后,她兴致缺缺地翻着内侧书页,一行行晦涩难懂的文言文,看得她两眼发胀。


    “你居然不感兴趣?”崔蒲白见炎墨还没回来,胆子逐渐变大,八卦之心蠢蠢欲动,指着课本上的文字,压低声音说道,“这些有许多你们凡人没有记载过的历史,像天界与冥界的争斗,还有三界同魔界的抗争,可都记录在这了。”


    “魔界?”温泞诧异,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界的故事。


    “神,仙,人,鬼,魔,妖,你以为这六界几千年来都平安无事吗?”


    说完,崔蒲白顿了顿,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好奇,将声音压到几乎连温泞都无法听清的音量,“所以,你和老大是……”


    果然还是忍不住了。


    温泞眉毛都不抖一下,将书合上:“是意外。”


    她说的明明白白,可已经把前因后果,脑补成一出人仙旷世绝恋的崔蒲白明显没把这番“实话”放到心里去。


    以为她是害羞,崔蒲白露出“我懂”的过来人模样,转了回去。


    温泞:“……”


    见解释只会越抹越黑,曾经有过经验的温泞就懒得再纠正他的脑补了。


    闲着无趣,干脆将课本从后往前翻页,随意浏览。


    书页哗啦啦地响动,在她无意地停止翻动后,其中一页在手指边缘没能撑住,缓缓滑落。


    滑落的那页,白描画稿,占了整整一页。


    是后人以历史记载而创作的仙魔大战的战场一景。


    画中,一方魔军蜂拥,三头六臂面容丑陋,率领众多不似人形的生物,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有如黑云压阵,只线描的场景就叫人头皮发麻,望而生畏。


    而画中的另一方一位华服男子手持利刃,身旁牛身虎首、三目、九尾、角尖爪利的庞然大物仰天长啸,身后统领数万大军,上方空中盘旋着一位铠甲女神,一双黑翼张开,手持短柄双戟作势要俯冲直下。


    一触即发的战争画面,似乎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温泞视线微微下移,图画下方,有一抹小字。


    ——冥魔大战。


    “这个是……”温泞微微屏住呼吸,一把揪住前桌的后领,半拖半拽地让他重新扭回来。。


    “哎呦,姑奶奶又怎么?”崔蒲白被/迫顺着她的力道歪头瞄了一眼,顿时呼吸停滞,转头看向四周,见没人发觉,他犹豫了一下,手指一掐法决,使起了传音术。


    他的传音术做不好像炎墨那样流畅,掐一次只能传一句话,十分消耗法力,传过来的话也断断续续。


    “你想知道什么?”


    温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个画面好奇,她示意崔蒲白随便讲讲。


    这历史早晚都会被老师讲到,崔蒲白想了想就把自己道听途书的八卦讲给她。


    同样操着他那烂到不行的传音术。


    “这是五百年前的一场大战,当时凡界也被牵涉了进来……”


    “因为危害太广,还被众仙合力抹去了大战存留在凡界的痕迹。”


    六界之中很多事情在凡界确实无从查证,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让人觉得神秘又无比向往。


    温泞捏着书页一角,小弧度动了下唇,“那这场战争的起因是?”


    “还不就是魔界那群傻逼在自己地盘呆烦了,又跑出来作天作地。”


    “当时魔界首领还算是个有脑子的家伙,就是大局观不行,使计召唤出千万恶鬼逃出冥界,在人界作乱,荼毒大地万物生灵。”


    “他也不想想,这几千年来魔界哪次能打赢正统。”


    “当时酆都大帝协四方鬼帝以及十殿阎王出冥兵镇压,诛杀了魔界首领,把那些魔物又强按回了那一亩三分地。”


    “这战,史称冥魔大战。”


    这些都是课本上的知识,没什么难度就把前后故事讲清楚了。


    接下来,他才说出课本上没有的小道八卦。


    “你看画上那个黑翼女神没?她就是老大的母亲——青溪小姑。”


    “听说这战青溪小姑受伤颇重,被魔气入侵,后来又检查出身孕……”


    温泞一怔。


    那这个胎儿岂不是炎墨?


    见她的目光投过来,崔蒲白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证实了她的猜测。


    “然后大家私底下都在传,老大从出生就带了一丝魔气。”


    说到这,崔蒲白扯起嘴角,虽然是在笑,可眼中没什么笑意。


    “魔气这东西,一个成年神仙都无法简单消化,更何况是胎儿。”


    “一传十十传百,再加上小时候老大那性格,在我认识他之前,他都是独自——”


    说到这,传音术戛然而止,崔蒲白直勾勾地盯向后门方向,惨白的脸上仿佛又刷了几层大白。


    瞬间,他一个扭头,单薄的背影紧紧蜷缩,将脑袋扎进课本中,细碎的黑发与书页紧紧相连,企图在知识的海洋中再也不出来了。


    温泞:“……”


    她若有所感,下意识地往后门方向望去。


    从后门走进来的炎墨早已平复了心情,站在自己位置前,目光凌厉,如同刀子般冷飕飕地在崔蒲白的后背凌迟。


    他的法力高到崔蒲白望而莫及,甚至能开通三人对话的传音模式。


    [你刚才在同她说什么?]


    崔蒲白身子一僵,不敢说真话,如热锅上的蚂蚁,正要找其他借口。


    炎墨似乎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


    从传音术都能感受到他的咬牙切齿。


    [刚才只是意外,你要是敢多想,就死!定!了!]


    崔蒲白霎时明白了他的威胁,连忙点头。


    [您放心,我懂,我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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