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好香啊~”
唐笑笑蹲在南棚子里,守着煤炉也不嫌热,呼扇着两只手往鼻孔送气,“我爹怎么还不回家?他走得真慢。”
妈妈说要等爹回来一起开饭,可是她爹去给陈奶奶送田螺了,唉。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让田螺在汤汁里多泡一会儿,更入味儿。”姜冬月掀开锅盖看看,指挥闺女去院里摘几根芫荽。
唐笑笑伸开手指头:“几根呀?”
自从借了育红班的书,她每天胡乱翻着看看,加上唐墨专门给削的一捆小木棍,唐笑笑已经能从“一”数到“十二”了,有事没事就爱显摆。
姜冬月忍住笑:“五根儿,你别拔|出来,掐断了就行。”
家里人都吃芫荽,熬大锅菜时撒一把,简直绝配。但芫荽味道太重,吃不了那么多,不值当专门往菜地里种,姜冬月就沿着鸡窝的栅栏洒了一溜籽儿。
不知道是因为浇水勤,还是鸡粪有营养,这些芫荽长得挺旺盛。几只鸡起初伸脖子瞪眼地拼命啄,啄了几次就丧失兴趣,很少再靠近。
“一、二、三……四、五!”唐笑笑认真掐了五根芫荽,放盆里涮涮才交给姜冬月,“妈,我洗好了。”
“笑笑真能干。”
姜冬月说着,把芫荽剁碎扔进锅里,重新盖盖儿焖住。
为什么放了芫荽还不掀锅……唐笑笑心里着急,想催又不好意思,只能继续蹲在炉子边,像个守着地垄的小庄稼汉。
“唉,我爹比田螺还慢。”她摇头晃脑地叹气。
姜冬月看得好笑,派唐笑笑去巷子口瞧瞧:“你爹肯定快回来了,我刚才都听见声儿了,你到门外看看是不是他。”
“好~”唐笑笑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煮田螺的锅,啪嗒啪嗒跑出去,到门口一看,她爹真的回来了!
就是手里拿着个空碗,坐在两块砖头上,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爹,你终于回来啦!”唐笑笑像个炮弹似的扑过去,挂在唐墨脖子上,扭扭糖一样蹭来蹭去,“爹,你是不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累得都走不动了?”
唐墨抹把脸,一手扶着闺女一手拿着碗,小心翼翼站起来,声音低沉:“是啊,爹有点儿累。”
唐笑笑还不大会看人脸色,特别是他爹那脸叫太阳晒得黢黑,更看不出来了,一叠声催唐墨快点儿走,进了家门立刻翘起尾巴,兴高采烈地说:“爹,我妈今天做的田螺特别特别香,可好吃了!早知道我就不养了。”
先前姜冬月往田螺盆里撒了盐和醋,用筷子来回搅动,好让田螺吐沙。唐笑笑觉着好奇,特意挑了两个光滑好看的螺,让姜冬月给她找个小盒子养起来,还有模有样的放了几片草叶。
“我不是淘气,是等他们养大了再吃。”
唐笑笑赖在唐墨身上不肯下来,说完自己的养殖大业,又说今天在奶奶家碰到的怪事,“姑姑找了好多衣裳呀,把她绊倒了,姑姑还说给我妈找翁鞋刷。我妈才不给她刷鞋,我妈只给我刷鞋!”
唐墨:“……别听你姑姑的,她瞎说呢,不算数。”
“我觉得也是。”唐笑笑得意地昂起头,又小声问唐墨,“爹,我妈说我不用改名字了,陈奶奶也说不用,我是真的不用改了吧?我喜欢当笑笑。”
“……”
想到陈大娘说的话,再看闺女如释重负的小模样,唐墨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儿,含糊应了声“不用”,就带着闺女去洗手吃饭。
“快吃吧,咸了就花卷吃。”姜冬月盛了半盆田螺放到桌上,又舀出三碗棒子面粥晾着,“小心烫。”
“嗯,知道了。”
唐墨应了声,随手夹起一筷子往嘴里送。
他今天下工回来就被打发出去送田螺,到了陈大娘家才知道媳妇主动服软,却把他亲妈逮个现行,尴尬得脚趾头抠地,这会儿有点难堪还有点羞愧,送进嘴的田螺都吃不出啥滋味。
结果刚嚼两口,就听姜冬月问他:“求子,今天做的田螺好不好吃呀?辣不辣?”
“好吃……呕!”
唐墨慌忙往外吐,已经来不及了,嘴里火辣辣的,像喉咙口炸了个鞭炮。
一瓢凉水递到嘴边,唐墨咕咚咕咚喝掉,饶是如此,仍辣得满脸通红,眼眶发热,眼泪都快憋出来了。
姜冬月哈哈大笑:“老姜片配干辣椒,唐墨你可真行,也不怕肚里喷火!”
唐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看着碗里剩的半片姜哭笑不得:“我,我一时不留神儿——哎不对,冬月你刚刚叫啥?”
“好话不说第二遍,”姜冬月笑吟吟给唐墨夹了几个大田螺,“安心吃饭吧,往后我不叫你唐求子了。”
她只是想给唐墨吃个教训,不是想把他憋出毛病。眼看唐墨天天顶着夹板气,起早贪黑干活还被马秀兰蹲桥头教训,脸颊显出瘦了也不松口,很算可以了。
唐笑笑“嗖”地抬起头,嘴里叼着块田螺肉:“妈,我爹不改名了吗?那我怎么办?”
唐墨:“…………”
好家伙,这可真是他亲闺女。
“不改,你跟你爹都不改。”姜冬月按下唐笑笑,又说唐墨,“赶紧吃饭吧,你可是咱家顶梁柱,把你累垮了,我跟孩子怎么过呀?”
唐墨眼眶更热了:“冬月~”
他有心说两句好话,偏又没生个巧嘴,捏着田螺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不会让你们再受委屈,一定找我妈要个交待。”
这话说完,唐墨连日压在心里的石头忽然去了大半,被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取代,酸酸涨涨的。
他重新挑出田螺肉送进嘴里,才发现这螺闻起来又咸又香,嚼起来还带一点儿辣味,简直和城里饭馆的差不离。
“冬月,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门手艺呢?”唐墨越吃越稀奇,“难怪笑笑都馋了。”
记得头两年的时候,有一次碰到山里人进城卖货,他趁天黑便宜买了好几个大河蚌,还有两斤贝壳,说不清叫什么名字,带回来让姜冬月做。
姜冬月捏着鼻子扔水盆里养半天,然后用盐水加大料煮熟,闻着倒不腥气,就是格外硬。
下锅前掰开河蚌壳取肉的时候,不小心就能撕下来一块儿,出锅后上桌吃的时候,差点没把牙扯掉。
唐墨实在舍不得浪费,最后拿刀把大块肉切小,硬是就着咸菜和馒头囫囵吞进了肚,连着两天都觉得胃里好像揣了石头。
想不到近年没往家里买河鲜,媳妇居然练出了这种本事,真稀罕。
“真人不露相啊冬月,你偷偷拜师了吗?”唐墨边说边往外挑田螺肉,“真香,好吃得很。”
他常年做木工,一双手很稳也很巧,不但供得上自己吃,还有余力给唐笑笑挑了半碗,让她慢慢嚼。
姜冬月心说能不好吃吗,又是热油下锅,爆香花椒大料干辣椒,又是倒油盐酱醋加水焖,家里现有的调料基本都用上了,冲这股咸香微辣的厚重味道,配野草都好吃。
但她平常舍不得用那么多调料炒菜,这做法和刘香惠说的也不一样,姜冬月顿了顿才道:“……上次回娘家,听我姐姐说的。”
“小静不是上初中了嘛,在学校食堂吃饭还听了俩秘方呢。等到八月十五了,我再露两手,给咱家改善改善伙食。”
唐笑笑举起右手:“妈,我赞成~”
***
虽然唐墨说了要找马秀兰要个交待,但姜冬月并不怎么在意。
打狗不入穷巷,她已经保住了闺女的名字,没必要跟婆婆较死劲。而且唐墨这人吧,白生了副高大模样,实际心软耳根子软,年节时碰见要饭的老头儿老太太,只要看人家可怜,手里馒头都能掰一半,自己饿着肚子回去上工。
后来城里严打,他们那个木匠厂又搬了地方,比原来偏僻些,才慢慢好了。
不知道今年木匠厂生意怎么样,唐墨还能干多久……姜冬月揉揉眉心,把杂七杂八的念头甩开,找出磨刀石洒上水,一下一下地开始磨镰刀。
待黄浊的浑水流淌开来,镰刀已经雪亮锋利。姜冬月满意地挥了挥,拎起提篮准备去菜地。
“妈,我真的不能去吗?”唐笑笑趴在椅子上,眼巴巴看着她。
姜冬月摇摇头:“不能去,你太小了,还没棒子苗儿高,妈就去给黄瓜拉个秧,很快回来。”
怕唐笑笑在家乱跑,给她安排两样活计,“你先学数数儿,然后把豆角择干净,找出来的虫子喂鸡吃,行不行?”
唐笑笑得到重视,又开心起来:“行,那我在家里等你。”
此时七月下旬,刚立秋没过几天,地里野草茂盛得很。特别是一种乡下叫“沙沙蔓”的草,从茎到叶都带着小刺,稍不留意就能拉出条血口。
但兔子很爱吃,从前姜冬月在鸡窝旁边养过,每天打零工回来就去地里割沙沙蔓,还学会了晒干草,能一直供兔子吃到冬天。
等平安生下儿子,她就再买几只小兔回家养,养大了拉到青银县的牛羊市卖钱。
姜冬月边走边盘算,很快到了自家菜地,发现茄子苗窜高不少,紫色的枝叶间开出了零星几朵小百花,俏生生的。
黄瓜则显出了枯黄颓败的架势,在豆角旁边丧眉耷眼的,确实该拉秧了。
姜冬月先把还挂在枝头的那些手指长的小黄瓜全摘下来,再把搭架子的竹竿和树枝拔掉,整齐拢在地头。
最后挥起镰刀,把黄瓜秧连根削断,任它们躺在原地。等种新菜的时候再翻垦,这些秧苗就能添点儿养分。
拉好黄瓜秧,姜冬月又照例除了草,摘下长成的豆角,看看没什么遗漏的,便收拾好提篮往回走。
闺女还在家等着,姜冬月的脚步难免比来时快些,走过桥头却忽然被人叫住。
“冬月,冬月!老黑兄弟在家吗?快叫他来窜个忙!”
喊话的是赵大花兄弟赵成才,他跑得满头大汗,神色也有些紧张,“陈爱军他丈人在爱党家里打起来了,有点儿拉不住!”
姜冬月听得一头雾水:“爱军他媳妇是我们魏村的啊,怎么能跑咱村儿支书家里打架?”
真动手也得上陈爱军家里打女婿吧……
赵成才梗住了:“这、这个三言两语说不清,我得赶紧再叫俩人。你回家见着老黑了也叫他快来啊,他个高脸黑,镇得住场面。”
姜冬月:“……行,我这就往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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