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随洲轻描淡写说出口的话,着实令蓝教练吓了一跳。他准备了请假申请,说他需要离开国家队。她甚至以为,眼前的小伙子是因为不满意换搭档的事情,一时冲动选择要退役呢。
所幸,骆随洲很快就补全了他真正想说的内容。
“家里临时有事,我必须得回去一趟。不会超过一周的。希望您和姚教练能准假。”
他原来是要请短期事假。
蓝教练收下了骆随洲的请假申请。她一边拉开办公室的门往里走,一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下回说话,别大喘气。我还以为你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呢。”
骆随洲难得翘起嘴角笑了笑。
“去吧,去吧,回去训练,别杵在我眼前。请假条我和姚教练签字批准之后,会拿给你的。”蓝教练打发他走。
“谢谢教练。”
*
*
当晚,韩云欣得知了自己和骆随洲被拆对的事情。
她是红肿着两眼从教练组那边回来的。
女运动员的宿舍楼里,黎慈的房间和韩云欣的房间就在同一层,中间只隔开两间房。
韩云欣一回来就把黎慈的房门敲得咚咚响,动静大得连旁边几间房里住着的女孩子都开了门,把头探到走廊里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黎慈的门开得很晚,她正在跟哥哥黎昂打越洋电话,却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等她把门打开,韩云欣就站在门口,像根细长的铁钉子似的,脊背和腰腿都板直得很。黎慈不由得皱眉。韩云欣红着眼眶用力地瞪着她,咬紧牙关,一言不发,恐怕多说一个字都会使得眼泪水肆溢。韩云欣不想变得那么狼狈,于是只能忍住眼泪。
黎慈见状,内心早就明白了缘由,不禁感到一阵头疼。
她觉得自己词穷理亏。
女单选手谭凯琳住在黎慈对门,她率先出声调停,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的状况,但有意想要帮助缓解矛盾。“你们两个怎么了?晚上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黎慈,云欣,你们有话好好说,有什么误会解开就好,不要把事情发酵到教练那边去,否则明天都要领队里的处分。”
韩云欣还是不说话。黎慈宁愿韩云欣能开口说些什么,也好过此刻保持缄默。
黎慈站在原地等了几秒钟,总也不见韩云欣说话,她只好对谭凯琳和走廊里其他几位姑娘解释原委:“教练组让我和骆随洲以后搭档练冰舞项目。”
韩云欣把这句话又听了一遍,对她造成的沉重打击丝毫没有减轻。她低下头,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掉在脸颊上,然后顺着脸侧的轮廓往下滑,直到落进她的锁骨下方。
其他人都怔住了。她们听黎慈说起过黎昂要退役的事情,当时大家都为她担心,怕她找不到合适的搭档。然而谁都没有预料到,队里教练组的最终决定,竟然是把韩云欣和骆随洲拆开,让黎慈跟骆随洲组队。这样安排,韩云欣未免也太可怜了。
韩云欣没有指责黎慈。她原本可以逞着性情,把肚子里的委屈全部都发泄在黎慈身上。谁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怪她不顾大局,她只是一个痛失搭档的小姑娘。哪怕是黎慈,也只能全盘接受她的宣泄。但韩云欣从头到尾都维持着一言不发的状态,她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咚咚发狠般地敲着黎慈的房门,可等到黎慈真的开门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又连半句狠话都说不出口。
黎慈微微地叹气,她也不想造成眼前的局面,但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她对韩云欣有着出于本能的歉疚感,她刚想伸手擦韩云欣脸上的眼泪,却被韩云欣一下躲开了。
韩云欣一跺脚,转身向楼梯间跑去。
姜愿愿的反应最快。她哎了一声,步子已经下意识地从房间里跨出去了,只是跟着韩云欣的背影跑了两步,她又停下来,转头看向谭凯琳,满脸写着为难。“我们要追上去看看吗,万一云欣她一时冲动闯祸怎么办?”
谭凯琳无奈道:“你跟上去看看吧。但给她一点儿空间。她可能更情愿自己消化这些情绪。”
姜愿愿追出去。剩下来的大家又靠过来安慰黎慈,说这不是她的错,让她不要把今天晚上的事情放到心里去。
“黎慈,你的水平,我们大家都有目共睹。在国家队冰舞的这些男选手当中,的确还是骆随洲最适合跟你搭档。你们两个人是强强联手。如果换做其他人来做你的冰舞搭档,你们都不是一个处在实力层次上的人,那就埋没了你的天赋和能力。”
黎慈被她们簇拥在中间,听她们叽叽喳喳说着安慰人心的话。在她看来,花样滑冰国家队的女运动员们都是小天使。她来到国家队没有几天,但在这短短几天的相处里,这些姑娘们给予她的温暖,让她再度坚定了想法,自己选择回到中国,代表中国出战,是正确的决定。
如果哥哥也能跟她一起回来就好了。那样的话,就不会有人难过伤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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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云欣没有去闯祸。
她直接跑到了男生宿舍楼那边,在楼下给骆随洲打电话,让他下来。
在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里,她仰起头看着楼上一盏盏亮着的灯。在静谧的氛围里,她想起以前他们晚上一起加训的时候,不管练到多晚,骆随洲总是会亲自把她送到女生宿舍楼下,然后再一个人走回去。
她喜欢骆随洲。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和骆随洲一起再滑很多年,然后水到渠成。
花样滑冰国家队好几对退役的选手就是这样的。他们的青年时代都是在共同的拼搏与努力中度过。双人滑和冰舞项目,男女选手基本演绎的都是爱情题材,作为运动员,他们的生活半径很小,也很简单,所以很容易日久生情,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但现在,骆随洲将不再是她的搭档。
一个更漂亮、更优秀、更强大的姑娘出现在了国家队,然后韩云欣就不再是那个最适合跟骆随洲搭档的运动员了。
韩云欣知道自己被淘汰掉了。
她曾经是国家队青年组里最好的冰舞项目女运动员。
可是,她如今落于人后,于是连搭档都输掉了。
骆随洲过了很久才接起电话。他在电话那头,气息不太平稳。
他说他还在冰场训练。
韩云欣紧紧握着手机,她说:“我来冰场找你。等我。”
姜愿愿终于追赶上来,她边喘着气边盯着韩云欣看。
“云欣——”
韩云欣已经挂了电话,她准备往冰场的方向去。
韩云欣伸手推开阻挡在她面前的姜愿愿,语气硬邦邦:“你不用跟着我。我没有想要跟谁吵架,也保证不会闯祸。我有话要和骆随洲说,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你们谁都别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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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愿愿没有黏上去做一颗橡皮糖。她放韩云欣去找骆随洲。所以,谁都不知道,韩云欣到底去找骆随洲说了什么话。
最后骆随洲送韩云欣回来的时候,黎慈还站在阳台上,跟哥哥黎昂打着刚才那通被韩云欣突然的敲门声中断掉的越洋电话。
黎慈关心黎昂什么时候能拆掉石膏,黎昂则关心她回到中国后是否还过得习惯。
“十月份有我的退役仪式,在西塞塞拉冰场。带过我们的几任教练应该都会出席,还有一些朋友都说会过来。你要回来参加吗?”黎昂在大洋彼岸邀请她,“到时候如果我的身体状况恢复得还不错的话,我们甚至可以向大家呈现最后一次的冰上滑行,就当是给我的运动员生涯正式画上一个句号。”
哥哥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温暖,鼓舞人心。黎慈不免有些想念家人。
她说:“我还不确定那个时候有没有空。但我努力让自己能参加。”
黎昂舒朗地笑了。他没有马上接着她的话往下说。
黎氏兄妹的对话里出席了短暂的空白。黎慈的视线不经意地从她阳台上挂着的运动服上移开,她在看楼下栽种得整整齐齐的银杏树,于是,她也看到了阳台底下正对着的马路上,骆随洲和韩云欣走在一块儿。黎慈的手肘不自觉撑在了阳台的护栏上。
黎昂仿佛和她保持着作为双胞胎的心灵默契。他忽然问她关于新搭档的事情。
“你的新搭档,找得还顺利吗?”
这是黎昂最过意不去的事情。因为他的滑雪事故,导致妹妹黎慈失去了可靠的搭档。
“嗯。我有新搭档了。”
尽管这么说着,黎慈的语气听起来却没有那么愉快。
黎昂没有听出来她的态度,他反而为她感到高兴:“是吗,是谁,我认识吗?”
黎慈告诉他:“是骆随洲。”
骆随洲和韩云欣的脚步停在了女生宿舍楼前。
黎昂当然记得骆随洲是谁,他此刻在电话里说着骆随洲无比流畅的滑行技术。但黎慈的注意力已经放在了楼下的那两个人身上。她看到韩云欣独自走进了宿舍楼。骆随洲背着一个黑色的单肩运动包,仍然站在原地。他没有马上走开。黎慈不知道他还在等什么。她托着脸,漫不经心地听着手机里黎昂的声音。
骆随洲的眼神忽然往楼上这边看过来。
黎慈的心跳骤然一滞。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回避了骆随洲隔空望过来的视线。就像一只把头扎进沙地里的骆驼。
她却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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