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慈给出的反应,超出了骆随洲的意料。


    依据骆随洲的视角,他猜想,黎慈站在阳台上的时候一定是看到了他。但她下一秒就迅速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然后又很快推开阳台内侧的玻璃门回到了房间里面。她选择避开了他,看似对他意见很大。


    骆随洲不明白,他难道无意中在什么地方得罪了黎慈吗?


    是因为蓝教练向他们两个宣布重新组队的安排时,他表现得不够热情和友好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骆随洲承认,在下午的时候,他的确有点儿冷漠,但那绝对不是刻意针对黎慈。他向来是一个慢热的人,而他和黎慈之间的关系远算不上熟悉。他还需要时间来破冰。黎慈作为从现在开始和他携手的搭档,她应该更为客观地了解他的脾气和性格。


    骆随洲把下滑的背包带子往上提了一下。


    他维持着抬头往上看的动作。至少现在他知道黎慈住的房间对应着哪个阳台了。他看到她从房间里面干脆利落地把窗帘全部都拉上了,屋内的灯光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好吧,她可能真的不想看见他。


    骆随洲识趣地没有再多等。他背着包,转身沿着来时的人行道独自离开。


    他原本计划在今晚的训练结束后找黎慈简单聊几句。


    毕竟,他们刚刚才被教练组成新的冰舞组合。下午在蓝教练那儿的见面,远远称不上是一次完整的交流。作为全新的搭档,他们需要讨论很多内容,而这不是短短几天时间就能够做完的事情。他们需要建立起长期沟通的习惯。


    除此之外,另一个必须见面的原因是,骆随洲请了短假,他第二天一早就要走,于情于理,他都觉得自己应该跟新搭档说一声,这既是表示尊重,也是消除潜在可能的误会,以免让黎慈会对他产生不好的观感,觉得他根本就不在乎她这个新搭档。


    但是现在看起来,他没有机会说了。骆随洲甚至都没有黎慈的手机号码,跟她也还不是微信好友。


    骆随洲可能从潜意识里也不想做得太多,所以当眼前的沟通机会流失掉之后,他没有积极主动地做更多的尝试——他明明可以拜托女生宿舍楼的管理员上楼去找到黎慈,也可以通过花滑国家队别的女运动员来得到黎慈的手机号码——但他就这样让事情顺其自然地往下发展。


    骆随洲回到了他的宿舍,收拾好第二天要拿的行李,没有再跟黎慈有更多的交流。


    *


    *


    韩云欣当晚在被窝里哭了很久。


    第二天早上她出现在食堂的时候,不仅眼睛是肿的,整张脸也都憔悴浮肿得很厉害。她面无表情地从窗口拿走一份早餐,然后走向座位区。


    黎慈已经在吃早餐了,她坐在谭凯琳对面,正在剥鸡蛋壳。


    韩云欣端着餐盘过来的时候,明显还带着情绪。她吸了吸鼻子,没有过来跟女孩子们坐在一起,而是一个人坐到了后面一排,孤零零地面对着整面白墙壁。她坐下之后,握起勺子,就开始艰难地咀嚼着餐盘里的一点儿红薯泥。


    气氛有些尴尬。看似平静的场景里,女孩子们都在小心翼翼地交换眼神,以确定接下来她们做怎样的事情才算是正确的、合适的。


    姜愿愿看不下去,小声地跟女孩子们说了一句“我去陪她”,然后就拿着餐盘和牛奶,走过去坐到了韩云欣的身边。


    黎慈背对着她们。她们说的话,非常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朵里,她不想听都不行。


    姜愿愿:“云欣,你没事吧?”


    韩云欣拿着勺子,若无其事地说:“我没事啊。昨天我后来跟骆随洲谈过了,我现在感觉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黎慈忍不住转过了脸。她飞快地把手上的鸡蛋吃掉,然后就想赶快去训练馆了。


    但韩云欣的话还没有说完。


    “这几年,我的确没有跟上骆随洲的技术水平。在教练组的眼里,我变得不再适合跟骆随洲搭档。正好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各方面都比我更优秀的冰舞女选手,她正在寻找搭档,所以我就出局了。但是我不会懈怠的。以后,我每一天训练都只会比之前更加刻苦。我一定会争取有进步的。”


    黎慈的中文水平不差,她听得懂韩云欣的言外之意。


    韩云欣已经立下目标,她把黎慈视作她发誓要超越的对象。她憋着一股劲,这将是持续激励她的动力。


    黎慈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牛奶。


    她欣赏韩云欣积极进取的态度。但她不会待在原地踏步,等着韩云欣追赶上来。


    黎慈的志向,是要成为世界顶级的花滑冰舞选手。她要挑战的,是世界冠军的位置。


    *


    *


    黎慈在国家队的初次训练,她直接换好冰鞋上了冰场。


    但她没有看到她的搭档。


    骆随洲不在这里。


    直到她热身完毕,滑回到场边,补充水分的时候,骆随洲都没有出现。


    “骆随洲请假了。”有人告诉她。


    幸好对方没有再多加一句“你难道不知道吗”。否则,黎慈一定会感到更加难堪。


    她礼貌地向人道谢:“谢谢你告诉我。”


    “没关系。”那位运动员脸上的表情显示出一瞬间的空白,似乎是没有预料到黎慈会这样神态认真地说谢谢,仿佛他真的帮了她一个大忙。但他的走神仅仅只是昙花一现,随后他迅速地接续上这段对话。“呃——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陆霖,我也是练冰舞项目的。”


    黎慈知道他。


    “我知道你,陆霖,你的搭档是郁琦善。我们在世青赛上见过。”


    她准确地报出了陆霖的信息。


    陆霖更加惊讶了。坦率地讲,他和郁琦善在世青赛上的成绩并不好,但他没想到黎慈竟然还会对他留有印象。毕竟,第十九名要记住第一名很容易,但是第一名要记住第十九名是谁,却很困难。


    陆霖按捺住心里隐隐浮起的激动,他说:“郁琦善现在不是我的搭档。她改去练双人滑了。”


    “我的搭档现在是韩云欣。”


    黎慈听懂了,这是因她而起的一连串变动。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尴尬。于是,她指了指不远处场边的那排休息座位:“韩云欣在那里。”权当是回报陆霖告诉她骆随洲请假的事情,要不然她现在还傻愣愣地被蒙在鼓里,全场绕着转,就为了找骆随洲的身影。


    其实陆霖不需要黎慈为他指出韩云欣的位置。他知道韩云欣就坐在那儿,正在换冰鞋。


    陆霖忍不住笑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韩云欣所在的位置,然后又把脸转回来:“她还没有上冰热身呢。”


    黎慈心想,陆霖看起来对于换搭档的事情没有多大的意见。


    “黎慈,我有个请求,反正骆随洲也不在,你能带着我滑一圈吗?一圈就够了。我真的很想感受一下,你的滑行起速是怎么被带起来的,还有你的肢体动作。我之前现场看你的世青赛和冬青奥会比赛的时候,你和黎昂的滑行速度让我太震惊了。你们还能够同时保持那么干净的步法用刃——如果我能够近距离体验一下的话,或许我能有一点儿感觉。”


    黎慈当然不会拒绝这个请求。她不是藏私的人,她很乐意与人分享她的滑行技巧。同时,她很喜欢陆霖的性格。他的话有点儿密集,整个人表现出一种非常热情活泼的气质,在这点上跟她的哥哥黎昂倒是蛮像的。


    “当然可以——如果教练同意的话。”


    *


    *


    黎慈跟陆霖上冰,训练馆里其他人都好奇地盯着他们两个看。国内培养的冰舞选手和黎慈黎昂的差距究竟在哪里,伴随着黎慈和陆霖在冰场上进行的图案舞滑行,两个人在实力上的悬殊一目了然。


    他们滑的是上赛季青年组的规定图案舞星光华尔兹,这也就是黎慈黎昂在冬青奥会上夺得金牌的那套短舞蹈规定舞动作。


    陆霖和黎慈无疑都对每一步的动作要点十分清晰,但是脑子记得住是一回事情,体现在肌肉和肢体的表现上,呈现出的水准却相差甚远。


    在场边教练的眼睛里,黎慈把每一步的关键点都踩得很准,简直就像是教科书级别的示范。她把脚上冰刀的变刃和步法的转换等技术要点完成得分毫不差,在规定要求中应该是怎样的节奏,她做的时候没有任何的超前或者拖延。


    但相比之下,陆霖就犯了很多错误,甚至由于他和黎慈的节拍没有对上,导致在外行人看来,他跟黎慈的配合看起来完全没有默契可言。例如,两个人同时在做浮腿动作的时候,黎慈的腿刚刚卡点悬停,陆霖却已经把腿放下去了,这样就不协调。这些看似只是小瑕疵,但对于整个图案舞部分的定级和goe评分,却至关重要。


    事实上,陆霖的状况才是冰舞赛场上绝大多数选手的常态。


    冰舞的技术要点太复杂、太琐碎了。这还仅仅只是图案舞部分的一些基本动作要求,还没有上升到男女运动员的握法转换,同步捻转步,托举,旋转等部分。


    黎慈甚至还为了配合陆霖而降低了滑行速度,即便如此,陆霖依然跟得很吃力,他难以把注意力集中在步法上,只是在盲目地跟着黎慈提速,所以越到后面,动作越来越凌乱,失误不断地冒出来。


    因为黎慈之前一直都是跟黎昂搭档的缘故,所以哪怕在场的一些青年组选手曾经亲眼看到过黎慈黎昂比赛时的整套节目,但他们当时也没有立刻意识到,原来黎慈和陆霖等选手的实力差距是如此得悬殊。直到黎慈带着陆霖滑行这一部分的图案舞,他们才有点儿接触到,所谓“实力碾压”究竟是怎样的。


    韩云欣也在场边看。


    她本身是冰舞运动员,所以她的内心更为震撼,一时间猛地涌起了一股强烈的羞耻感。


    如果场上的男选手不是陆霖,而是骆随洲,也会被黎慈这样强势碾压吗?


    韩云欣不敢想。


    然而,当姜愿愿踩着冰鞋向她走过来的时候,韩云欣仍然嘴硬。


    “她又在偷走我的搭档。”


    仿佛这样说就会让她心里的羞耻感减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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