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教练在跟两个男单选手讲解动作,她让他们有针对性地改进跳跃后衔接的滑出姿态。她这边还没有说完细节,余光里看见骆随洲去而复返。他背着他那个黑色的训练包一个人出现在通道里。黎慈没有跟他在一起。
蓝教练让男单选手接着上冰去练,她让助理教练跟着他们。
她朝着骆随洲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随洲,你怎么又过来了,我不是让你们两个今天先回去好好休息吗?”
“教练,我还想再练一会儿。黎慈刚刚摔得重,她是需要休息。但我没什么事情,我还能接着练。”
蓝教练皱眉:“可你们两个现在是在配合上有问题。你们各自管各自滑的时候,动作都很准确。你一个人在这儿练捻转步,我怕没什么效果,到时候合起来还是一团糟。我看,还是得一起练。明天吧,你们明天可以留下来一块儿加练——”
蓝教练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估不准,她多半说服不了骆随洲。在她眼里,骆随洲这孩子性格独立,无论做什么事情,总是自己拿定主意,别人很难干涉他的想法。
“让我再练练吧。”
骆随洲这么简短的一句话,蓝教练立马就不再劝了。
“行,那你练吧。小心点,累了就歇会儿,注意别受伤了。”
结果,这么一练,骆随洲又练到了整个冰场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骆随洲没有在意,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场馆里挂着的电子屏,上面有时间显示,刚过十点半,还早。他抽了两张纸巾擦额头上的汗,然后接着滑。
一旦投入进去,他就不会再关注周围的环境了。
直到有女孩的声音突然中插过来。
“随洲哥!”
骆随洲停下来,他看向声音的来源。
是韩云欣。她站在场边,看他终于望过来,于是高兴地在原地蹦跳了两下,朝着他笑得灿烂。
骆随洲过去。
韩云欣见他滑过来,于是主动拿起他放在场边隔板上的纸巾盒,递到他面前,方便他拿。
“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听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旦专心地训练,旁边人就打扰不到你。”
韩云欣的语气听起来很轻快,她的心情不错。
“我刚刚做完晚上的体能加强训练,又去跑了几圈步,路过这边的时候,正好看到训练馆的灯还亮着。我就猜,这个时间点了,只可能是随洲哥你还在加练。”
骆随洲淡淡地笑了笑,说了声谢谢,然后就把纸巾盒从她手里接过去。他站在场边,把吸汗发带摘了下来,拿起矿泉水瓶仰头喝了两口水。
“我在旁边看了你一会儿。随洲哥,你是在练捻转步吗?”
骆随洲点头。
“黎慈呢?我没有看到她,你们是分开练的吗?”
“她今晚训练的时候卡到冰槽摔了一下,摔得还挺重的,教练让她回去休息了。”
韩云欣犹豫了一下,说:“我听他们说,你和黎慈,你们的同步捻转步,一直都没有合上。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啊——”
明明在以前,当她和骆随洲是搭档的时候,他们的同步捻转步可是强项,哪怕是放在世界赛上,都能拿到很高的goe加分。再说,黎慈黎昂又是世青赛和冬青奥会双料冠军,号称是无短板的“少年大魔王”,他们也没道理在捻转步上做得不好啊。
为什么现在黎慈和骆随洲一起搭档,就做不好了。难道还是说,其实黎慈和骆随洲根本就不适合在一起练冰舞项目。
韩云欣默默地在心里犯嘀咕。
她还是觉得,她和骆随洲最好,不应该拆对的。
骆随洲:“黎慈和我的技术风格不一样,所以需要时间来磨合。不用担心,我们会克服这个问题的。”
韩云欣听到他这么说,眼神忍不住黯淡下去。
她哦了一声,用微不足道的音量,说:“那——你们加油!”
她的心中略含酸涩。
骆随洲:“是要一起加油。你和陆霖也是。”
韩云欣抿唇,努力地点了点头:“我很认真的。我每一天都有在好好训练,我一定不会落下的。”
“你也早点回去吧,我一个人再练一会儿。”
骆随洲说完这句话,就毫不犹豫地滑向冰场的中线,把韩云欣留在身后。
韩云欣再三纠结,但是最终也没有勇气开口,说她也想留下来练一会儿。她只好走了。
*
*
人的反思总是来得特别汹涌。五点的闹钟将黎慈叫醒的时候,她躺在被子底下,肌肉酸痛得厉害,翻不动身,满脑子都盘旋着“后悔”二字。
睡眠让思维变得冷静。
她不应该跟骆随洲吵架的。
昨晚回去的路上发生的那段对话,她此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其中的所有细节:是她的情绪率先滑向失控,然后歇斯底里地朝着骆随洲低吼。她当时可以说是对他毫无心软、不留情面。而骆随洲没有接住她的情绪跟她争吵,这可能是一种冷处理,但无论如何,她需要感谢他在那一刻维持的体面和风度,不然事情现在一定会更难收场。
她都不知道,今天白天她应该怎样面对骆随洲。
这简直是太尴尬了。
骆随洲可不是黎昂。黎慈和他之间没有血缘作为纽带。他当然也不会无条件地包容她。
黎慈从床上坐起来,她的腰间和背部清晰地传达出一阵钝痛。她把冒在眼前的头发全部都往后梳,试图用指尖按压头顶,仿佛这样就能把她的压力全部都消除掉。
手机闹钟第二遍响起来。她必须得起床了,然后意志坚强地面对这注定糟糕的一整天。
黎慈拿起桌上的冲牙器进了浴室。
当热水终于淋在她的肌肤上,她忍不住捂住脸,从指缝间飘出一声软绵绵的哀嚎。
黎昂当初为什么要去滑那场雪啊!
*
黎慈到达训练馆的时候,差不多是在五点四十分。
食堂在这个时间点还没有开始供应早餐。所以黎慈自己准备了一盒牛奶。她打算过会儿七点半左右再去食堂买早饭。
她从训练馆那扇用门禁卡能刷开的边门走进去。
留给她和骆随洲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就像她说的,除去“久攻不下”的同步捻转步之外,他们还有很多别的动作要加紧训练,至少在队内测试赛之前,整套短舞蹈他们必须得拿下。她要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多多训练。
她这样想着,一边穿过通道。
黎慈习惯把训练包放在通道过去之后左手边的休息区,可是她今天还没有走出通道,就险些踩到通道旁边一团黑色的东西。
她压住嗓子里的一声低呼,借助从身后大门和窗户里透出来的晨光,她辨认出那一团黑色的东西应该是一只露营睡袋,有人睡在里面,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
是谁会睡在这里啊?
黎慈蹲下身,靠近了她认为是睡着那人的脑袋的一侧。
等她看清楚那人的面孔,她一怔,下意识地往后倒退半步。她为此不慎压到了她小腿上的肌肉,没有蹲稳,咕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倒是不疼,但挺懵的。
居然是骆随洲。
他好端端放着宿舍不睡,为什么带着睡袋和枕头,睡在训练馆的过道里?
而且他脑袋下面垫着的那个枕头,为什么她看起来感觉这么眼熟?
黎慈带着诸多疑问站起身,轻轻拍了拍紧身训练裤上的灰。
她暂时不想跟清醒状态下的骆随洲面面相觑,所以她轻手轻脚地拎起包,穿过通道进了里面的冰场。她去换冰鞋训练了。
等她练了一会儿,分外安静的冰场里,她就听见从过道那边传来一阵手机铃声,冰场里面的电子显示屏上,时间刚好是六点整,所以她估计那应该是骆随洲订的闹钟。
果然,骆随洲很快就抱着他的睡袋和枕头出现在冰场边。
他站在墙壁旁边,目光正对着冰场的方向,就跟那次他结束事假回到国家队,在这里无声地看她训练时一模一样。
黎慈看到了他。
她还没有想好怎么说。
可是她也不能一直逃避下去,总是要面对的。她昨晚情绪不好,她理应跟他先说一声对不起。但愿这个道歉能有用。
黎慈滑向他。
但她什么都还没有说,骆随洲反而先开口了。
“手臂还疼吗?”
他问的是她昨天摔的那一下要不要紧。
黎慈骤然失语,她垂下脑袋,摇了摇头。
“抱歉。”
她惊讶地抬起头,看进他漆黑的眼睛里。居然是他在跟她说抱歉。
“昨天我的冰刀差点儿划到你的脸。”
她眨了眨眼睛,依稀回忆起,好像昨天晚上她卡冰槽摔倒的时候,的确在那一瞬间,骆随洲的冰刀高速从她的面前一掠而过。但这不是他的问题,她肯定,他第一时间就有意识地避开了她,所以没有对她造成严重的伤害。
他不用说对不起的。
黎慈的脑袋又默默地低了下去,她有些丧气。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她。
“我昨天不应该对你发脾气的。”
她真心实意地表达歉意。骆随洲也是按照他一直以来被训练的方式在做动作。哪怕他们都刚刚升入成年组,但事实上他们都是非常成熟的运动员了,想要改掉经年累月刻入肌肉记忆的动作习惯,哪里有那么简单。
骆随洲动了动嘴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像这样软绵绵的黎慈,他觉得很不习惯,也有点儿措手不及。
黎慈:“对了,你怎么睡在训练馆里啊?”她其实还是很骄傲,虽然有一瞬间低头认错了,但她很快就把话题转移掉,仿佛这样就不会让她太丢脸而变得气恼脸红。
她这样可爱又好笑的小心思,骆随洲一下子就领悟到了。
他配合地换话题:“昨天我后来又回来训练了。练到很晚,宿舍楼肯定锁门了,我不好意思再让宿管阿姨起来帮我开门,索性就睡在训练馆里,反正现在是夏天,晚上的气温不冷,我有睡袋,不会着凉的。”
“你经常这样吗?”
黎慈猜想,他既然都常备睡袋了,那肯定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
“偶尔。”
黎慈又盯着骆随洲手里拿着的枕头看。
她刚刚觉得眼熟,现在终于想起来了。
“这个抱枕——”
骆随洲把枕头拿起来:“你说这个?这是去年温哥华世青赛的时候,冰迷抛给我们的礼物。”
“我知道,这是我姨妈从看台上抛给你们的礼物。她住在温哥华。她很喜欢看花样滑冰比赛的。那次世青赛,她给所有的中国选手都抛了礼物。这个抱枕,我有看到过她在社交账号上晒出来。原来是你拿到了。”
黎慈忍不住笑了:“要是我姨妈知道,这个抱枕现在变成你在训练馆睡觉时候用的枕头的话,她肯定会很高兴的。下次要是再去加拿大比赛,她一定会准备更大的毛绒玩具抛在冰场上。”
骆随洲也难得笑了。他没有想到,其中居然还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这简直就是缘分。”黎慈信誓旦旦地说道。她的中文水平让她意识不到,缘分一词被用在这里,稍微有点儿歧义。
骆随洲脸上的笑意犹在。他没有好为人师地来纠正眼前这个在国外出生长大的女孩。他觉得,她说话还挺有意思的,一口字正腔圆的中文,遣词造句都很流利,乍一听的确听不出她的海外背景,但总在一些小细节上会露馅,偏偏她自己还意识不到。蛮可爱的。
“我昨天后来又练了捻转步,要一起滑滑看吗?”他回到正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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