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爹虽说是个粗人, 但也当爹又当妈地看着俩孩子长大,顾瑶已经十九岁,到了该定下婚事的年纪, 他不能不操心。
但男子和女子在此事的区别是大为不同的, 婚嫁一事上,男子所占的便宜更多些,因此他在考虑女儿婚事的时候,多了几分随性而为, 少了几分面面俱到。
最后酒局散场,几个弟兄留下满地狼藉, 勾肩搭背地离开, 顾老爹也踩着清凌凌的月光, 在回家的途中想通了——
囡囡喜欢的, 他也无所谓。
他和顾宜修那种天生爱操心的性格不一样的, 顾老爹的劲儿都是使到了力气上, 因此动了动脑子便感到疲惫, 一到家吃了点醒酒汤, 听顾宜修跟顾瑶拌了几句嘴, 心满意足、大石落定地睡下了。
到了第二天, 顾老爹难得休息,没去兵营, 找到顾瑶语重心长道:“前些日子,我去面圣你可晓得?”
马上要过冬了,顾瑶正翻箱倒柜地找魏佑娣给她买的毛领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那时陛下提了一嘴,不晓得是不是跟咱客套,说若是有你有属意的男子, 他就下旨赐婚,你如今可有这个想法?”
“没想法。”顾瑶四处都找不到:“阿爹,你有看到我那条白色的毛领儿么,我下山带来的,哪儿都找不到。”
“怎么能没想法,你不是喜欢李家那小子么?我没看到,问问你哥。”
“李衍他又不喜欢我。”
顾瑶闷闷道:“前些日子还让我不要去御花园找他了,许是怕我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这有何难。”顾老爹嘿嘿一笑。
彼时,顾瑶还不晓得她老爹这憨厚一笑背后是什么,她现在忙于武学堂的事,没心思考虑成不成婚。
毕竟喜欢一个人是一码事,成亲是另一码事。就算她稀罕李衍稀罕得不行,那也不代表着她立刻、马上就得和他定亲。
况且她也想象不到李衍成亲的模样,就像她想不出来顾宜修成为新郎官儿一样,这俩人都过于清冷了,凡是沾上点世俗的情情爱爱,都有种被玷污的感觉。
到了下午,谢幼云又约她在半步倒酒馆相会。到了地方,才发现竟然多了一人。
“咦,师父?”
魏子潇从桌子旁起身,朝她招了招手。
三年不见,他个头长得迅猛,杵在酒馆里像是一根儿打枣杆。魏家的人似乎都比较高挑,连魏佑娣也比寻常女子高一些,只不过她太过纤瘦,平时看不出来。
少年早已消去了婴儿肥,五官俊俏而精致,一看就是无忧无虑,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他招招手,让顾瑶坐在谢幼云旁边。
“乖徒,你怎么在这儿?”
谢幼云约她出来,是继续洽谈选址一事。贾执的那片地已经告吹,两人把目光投向了备选的西街坊。
但是为何魏子潇会在这里?顾瑶心里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来。
“嘿嘿,此事说来甚巧,师父你们要瞧的那块地,”魏子潇压根儿藏不住眼中的骄傲:“恰巧在去年被我买下,我如今成了那片地的主人了。”
原来魏子潇的酒馆生意愈来愈好,早就有了再开一家分楼的念头。魏老爹看他有模有样,也不再阻碍他去干生意,在他十五岁生辰的时候,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用在刀刃儿上。
他把来龙去脉给顾瑶一讲,顾瑶也为他高兴。自家的乖徒长这么大除了吃喝玩乐啥也不想,十足的纨绔子弟,没想到这酒馆的生意做得如此兴隆,不愧是魏家的人。
“如此一来,也是缘分,”谢幼云唇角挂了丝笑意:“若是魏公子不赶时间,我们现在就可以谈一谈地契的事。”
谢幼云从来没有对他这么笑过,也从来没有如此认真的对待过他,魏二少爷激动的耳朵都红透了,亮晶晶的眼睛像小狗一样。
“当然当然,是、是缘分。”魏子潇嘿嘿直笑:“这块地尽管谈,你们出什么条件都行,要不我直接送你们如何?”
“这可使不得。此地乃是曦河殿下要买的,我们无权为她作主张。既然她要用银子买下来,我们只能这么做。”谢幼云顿了顿,又补充道:“但魏公子,价格便宜一些,倒是可以的。”
“好说、好说!”
顾瑶看着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就差把地契摇头晃脑地叼到谢幼云面前了,忍不住偷笑。笑完又觉得,自己似乎也没好到哪儿去。
若是李衍有求于她,她也会跑得飞快,恨不得瞪大了亮晶晶的眼睛,让他伸手揉一把自己的脑袋。
她光是想一想这个场景,心里就发软。
“魏公子,你开的这个价钱诚意十足,我们十分感激。但还有一个问题,便是你的那块地在正宗府附近,”谈到这个问题,谢幼云面带苦恼:“若是附近的小贩随意摆摊,怕是会影响学子进出,你可能帮我们出谋划策?”
魏子潇看到她秀眉紧簇,赶紧道:“这有何难?去请几个能干的侍从在门口守着,两米以内不准小摊贩靠近即可。”
魏二少爷被宠溺着长大,原则便是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都是小事儿,绝不自个儿都动脑子。
闻言,谢幼云轻轻摇了摇头:“这给学堂的银子有限,若是把钱花在了这上头,别处就没有银子了。”
地皮的价格几乎等于白送,只是勉强收了点钱,算是面子上过得去,结果谢幼云这么一说,魏子潇立刻道:“那地契你们便再打个对半拿去罢。”
“这怎么能行?”
“云姐姐,莫要跟我客气,能帮到云姐姐我就高兴,即使让我白送也是送得,反正这点钱也不算什么!”
“那真是感激不尽。”
顾瑶在一旁,全程目睹谢幼云像只狐狸一样给魏子潇挖坑,魏子潇眼都不眨地往下跳,心想原来谢幼云也会些小手段!
不过,果然是面面俱到的大家闺秀,做事滴水不露,不仅让魏子潇打血折出了块这么好的地,还哄得人心花怒放。她着实是开了眼界。
于是择址一事便顺利解决了,地契到手后,二人没再耽搁,立刻坐上马车直奔泰和宫。
……
此时,曦和宫内气氛却十分压抑。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宫女们一个个都心惊肉跳,她们垂着头,恨不得把自己遮起来。
曦河依旧在发怒。
“啪嗒”一声脆响,一只上好的瓷器摔到了墙上,瓷杯得粉身碎骨,同地上数不清的碎片融为一体。
“殿下喜怒……”一个小内官看了眼脚边惨烈的碎片,颤声道:“小的只听到这些,陛下还没定下此事,二殿下也只是有个提议。”
“提议?好,真是本宫的好皇兄!”曦河气得浑身发抖,她从桌前起身,漂亮的杏眼里满是凶狠:“给我继续打听!既然是个提议,本宫就拭目以待,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小内官战战兢兢地应了声好,这才脱身,手脚并用地跑了出去。
她似乎还不泄恨,蓦地推掉了桌子上所有的东西,笔墨纸砚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她看着狼狈不堪的地面,直喘粗气。
过了一会儿,角落处走出来一个男子。他凤眼薄唇,一身布衣也难掩目光清傲,端得一副极为出挑亮眼的好样貌。
“你方才过于冲动了。”
曦河发了一通脾气,现在有些疲惫,她喃喃道:“我早知道有这么一日,只是没想到,竟是他先下手为强,真是孰不可忍。”
“煜王做事本就诡计多端,殿下何必自责,”李衍打量着满地狼藉:“不如先想应对之法。”
自打前几日曦河这边搜集到了三年前李府一案的证据,李衍这几日便成了泰和宫的常客。
他潜意识里觉得父亲并不是如此贪财之人,李家昔日家大业大,并不缺钱也不缺拥趸,连城这种小地方从未入过李尚书的眼。
更何况有传言说,那连城的县丞和县令死得蹊跷,那些作为证据呈上的折子里却说他们是被李尚书买凶干掉的,让李尚书死后也背上了被人唾弃的臭名,这一点他必须得弄个水落石出。
结果这时,一个内官进来通报消息,说是近日北匈的使臣来访,有意同大雍和亲,煜王觉得曦河正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她一是身份尊贵,二是大龄未婚,三又有勇有谋,定是能成为一代名后,给两国带来百年安宁。
但北匈是什么地方?那里夏季水草枯黄,冬季狂风暴雪,北匈人茹毛饮血,而衣皮苇,全都是一群未开化的野人,古往今来有多少和亲公主能有善终?
但古往今来,有多少公主自愿去和亲呢?
她心怀野心,也自认有能力,从来不觉得自己比皇兄们差多少。在日后,那王位也能和他们挣上一挣。但这次她意识到即使自己是大雍最为尊贵的女人又如何?是父皇最贴心的小棉袄又如何?她是个女人,在男人们的利益面前,定是要被吃得一干二净。
曦河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冷静下来。她让下人来收拾收拾大殿,随意问道:“那些证据文书你也看了,可有收获?”
李衍眸光一动,伸手掏出一份皱巴巴的信纸。
因年代久远,信纸已经发黄,但因保存完好,上面的字迹十分清晰。
“这是连城县令留下的遗书,遗书中有我爹买凶杀|人的控告,在当时是一锤定音的证据,但是我这几日仔细看了看,发现了一处疑点。”李衍一字一顿道:“这笔迹,像是出自一个我熟知之人,而那人与煜王在兵营中走的极近。”
他擅长丹青,通过笔墨走势就能轻易记住他人的笔迹特征,不管那人如何刻意模仿,都无法做到完全摈弃个人的风格。
曦河眼前一亮,立刻振作道:“此话当真……”
话未说完,便看到一个宫女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殿下,谢姑娘和顾姑娘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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