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顾瑶没有走远, 李衍很快便把人追上了。
“顾瑶!”
北风呼啸,把人的声音削弱不少。顾瑶没有听到,他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
顾瑶转过身, 看到是他, 诧异之中又带了几分喜色:“你想通了?”
却见李衍把白狐围领儿递到她面前:“你的东西掉了。”
合着是来拾金不昧的。
顾瑶肉眼可见地失落下来。她这才感到脖子一阵清寒,拽过来毛茸茸的围领儿,重新系好。
暖意又回到自己身上,她把自己裹得像是一个厚厚的雪球, 从头到脚都很扎实。反观面前的男子,只穿了一件淡蓝色的单衣, 风雪几乎要把他吞噬了。
“你不怕冷?”她不是给他买了厚衣裳么, 为何不穿呢?
李衍淡淡道:“出门匆忙, 忘记穿了。”
“那你倒是记得同我退婚。”
“……我们并未定亲。”
顾瑶哼了几下, 心想反正迟早会定亲, 就算没有皇上赐婚, 自己和他也不见得会无疾而终。她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横冲直撞的傻丫头了, 魏姐姐都夸她可爱伶俐呢。
提及方才的话题, 二人又有些沉默, 但谁也没有挪动步子。
顾家的马车就停在一百多米开外, 并不算远,顾瑶心想她在心里默数到五, 若是再打不开话匣子,自己就先走人。结果下一秒,便听到李衍破天荒开口:“方才,抱歉。”
细碎的雪花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徒增几分琉璃般的脆弱感。顾瑶愣了愣,似乎听到了天大的奇闻。
真是稀奇, 他原来也是会说道歉的。可他还是不会和自己成亲,不是吗?
似乎看透了顾瑶的所思所想,李衍顿了顿,解释道:“三年前我父亲含冤而死,直至今日我仍为真相奔波。如今若说我有任何念头,便是为父亲沉冤昭雪,”他的眼睛清澈而真挚:“其余皆是身外事,此生不强求。”
这是一条注定了腥风血雨的路,需与刀光剑影为伴,一步不慎便性命不保。
他要面对的是大雍至高无上的皇权,和早已盖棺定论的偏见。
可他一个人该怎么走下去呢?他纵然是天资聪颖的英才,那也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寂寞和无助一样会渗透到他的皮肉,让他备受折磨。
她该怎样才能靠近他?
“我知道了,”顾瑶轻声道:“我会同阿爹讲的,你且放心。”
“多谢。”
小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突然凑近踮起脚尖,帮他挥去肩头的雪花。那些雪花很快便消失了,可她知道,他的肩头依旧沉重。
“这几日降雪清寒,下次多穿点。”
她说罢,转身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飞舞的白雪之中。
……
到了顾府。顾老爹已经用罢晚膳,顾宜修还未从国子监退职。
顾瑶看到阿爹,索性开门见山地把要退亲之事说了。不过她掩饰了下李衍的目的,说成了自己不愿成亲,李衍也恰好有这个念头而已。
顾老爹自然是不信的。
他从小养到大的囡囡,是什么脾气他自己还不清楚?这丫头定是被李衍欺负了,回来还帮人说好话,真是岂有此理!
“此事已定,你莫要再操心。”顾老爹不耐烦地挥挥手:“李家那小子爱怎么地就怎么地,老子才不管他的想法。”
“爹,成亲之事最是讲究两厢情愿,若是他不愿,以后该怎么过日子呢?”
顾老爹捏紧斗大的拳头,往空中狠狠挥了挥:“他不跟你好好过日子,老子有的是法子让他后悔!”
“爹!”
顾瑶叹了口气:“总之,我也觉得不是时候,若是现在成了亲,阿兄怎么办?哪有妹妹先一步成家的道理?”
顾宜修的事儿可轮不到顾老爹操心,那孩子最有主意,谁也管不到他头上。有时候连顾老爹都觉得,顾宜修面无表情的时候,有点怵人。从小到大,也就顾瑶敢招惹他,趁他睡觉给他扎一头小辫子。
不过,顾瑶说的话也在理,她若是不想成亲,顾老爹也没法逼她嫁出去。
但这事儿坏就坏在,顾瑶也好,李衍也好,都不知道赐婚之事已经覆水难收。直到顾老爹从怀中扔出一个明黄色的卷轴,顾瑶惴惴不安地打开,发现是一封赐婚的御旨。
“就今天下午,陛下召见了我,下了赐婚的圣旨。”顾老爹挠了挠头:“这事儿已成定局,老子也没想到这御旨拟得这样快。”
顾瑶感到一阵头疼。
“囡囡,此事你莫要再插手,三日后你去拜堂成亲便是,”顾老爹拍了拍胸脯,胸有成竹道:“明日你便去挑挑嫁衣,你阿爹自有法子!”
所谓的法子很简单,顾老爹跟女儿许下承诺,便趁夜色溜回兵营。
拿到赐婚圣旨后,他和几个弟兄约好,一起拿个万无一失的注意。
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他们几个弟兄并非只会在马背上厮杀,打仗也要讲究兵法,对付李衍这种心眼儿多的读书人,自然得用智取的法子。
一盏鬼鬼祟祟的烛光下,大郑儿掏出麻绳儿,黑猴掏出一瓶蒙汗药,其余人陆陆续续掏出些铁链子、软骨散等,瓶瓶罐罐堆满了桌子。
顾老爹抱了抱拳:“小女此番出嫁,多亏各位弟兄。若是事情顺利,届时咱们哥几个好酒好肉,不醉不归!”
“小事儿一桩,老顾,弟兄几个办事儿,你放心。”黑猴摇了摇蒙汗药的小瓶子:“这瓶里的药,一滴都能放到一头熊。李家那小子肯定受不住。”
“对对,到时候老子用这麻绳儿一捆,保证他动弹不得!”大郑儿力气大,在战场上捆战俘捆出了经验,打的死结便是刀劈也劈不开。
顾老爹大为感动,伸手拍了拍左右的弟兄。
“那后天晚上,就拜托兄弟们了。”
……
与此同时,天上的大雪越下越大,似乎还未有停歇的意思。
不少铺子派了小厮清扫,奈何这雪势凶猛,不一会儿门前积雪便堆到了小腿肚那么高。
临近年关,魏佑娣担心胭脂铺的生意,这几日都在店中呆到深夜,一边看这几个月的账本子,一边和妆娘们讨论新年的脂粉颜色。
趁这个机会,他们打算大赚一笔,往江南开一张分铺。届时,江南的铺子便归魏佑娣全权打理,这让她感到欣慰,又压力重重。
“我瞧着这绛红色倒是不错,只是去年已经出了胭脂,今年不如就出口脂?”
妆娘拿出去年的胭脂盒子,打开来,伸手摸了些绛红色的脂粉涂在手腕上。
这颜色虽喜庆,但新岁新岁,要的便是除旧迎新。若是魏家尝了去年的甜头,今年继续出口脂,怕是客人不买账。
魏佑娣正想开口,便听到小厮火急火燎的声音。
“小姐,小姐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
小厮指了指门外,急的满头大汗:“门前有人闹事,指名道姓让您出面呢!”
闻言,魏佑娣立刻起身,一边急步前往,一边冷静问道:“魏二会些功夫,他可在?”
“小姐,魏二已经去了,但是……”
那小厮面露难色,叹了口气:“您过去,便晓得怎么回事了。”
外头大雪呼啸,刚一掀开厚厚的门帘,魏佑娣便被风吹得清醒。见她露面,众人都急切地瞧着她,等她拿定主意。
“我是这家掌柜的女儿,何人因何事在此喧哗?”
很快,一个珠光宝气,体态丰盈的妇人从人群中走出。她轻蔑地瞥了眼魏佑娣,冷笑道:“都是老熟客了,我难道还不认得魏姑娘?”
魏佑娣看到来人,愣了愣,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面前的女子正是店里的老客户,平时有事没事都会来店里消费一笔,出手十分阔绰,店里的丫头小厮也对她十分巴结讨好,为何今日会来店里闹事?
她恭敬道:“原来是赵夫人,既然是店里的熟客,敢问夫人今日是有何不满?小店洗耳恭听。”
赵夫人掏出一枚胭脂,声音尖戾:“不满?你家的货都是些什么下三滥,我用了之后满脸都是疹子!你说,你们该怎么赔我!”
她撩起脸庞边的垂发,那里果然一片红肿,看着着实可怖。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对着赵夫人指指点点,赵夫人起先还十分气愤,如今羞愧至极,已经带了一丝哭腔:“你瞧瞧,你瞧瞧啊,又痒又痛,我连着几天都睡不好觉,醒来就是这副鬼样子,连门都不敢出,还不如让我死了!”
魏佑娣见她情绪越加激动,连忙安抚道:“赵夫人,实在不好意思,您难过、生气我们都理解的。只是这红疹到底起因如何,还是得先去瞧瞧郎中,再下定论。”
“我一直以来都只买你魏家的胭脂,用了之后才这样,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还能诓你不成!”
“赵夫人,我们家的胭脂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问题,您是熟客,应当是只晓的……”
话未说完,魏佑娣便眼前一黑,那盒有棱有角的胭脂砸中了她的额头,一阵刺痛。
“我呸!你这个贱人!”赵夫人收回手,眸中满是恨意。
“你怎么动手呢!”
“小姐,小姐你还好吗?”
这一动手,现场便混乱起来。魏佑娣捂着刺痛的额头,满满挥挥手,让周围的人冷静下来。
赵夫人的眼中仍带着恨意,似乎看到她没有流血,那份歹毒又浓重几分。
她恨恨道:“这下知道姑奶奶不好惹了?你若是还敢说这种话,老娘就撕烂你的嘴!”
魏佑娣只是瞥了她一眼,接着冷声道:“魏二,去报官。”
赵夫人一愣,随机涨红了脸,暴跳如雷:“你敢!”
“是,小姐!”
魏二转身便跑,赵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好啊,好啊!你恶人先报官,这京城还有没有天理!”
“赵夫人,你若是有冤屈,待会儿官府到了,直说便是,”魏佑娣的声音依旧冷静,“而我自然也要为我家的胭脂,洗刷冤屈。”
“你……你!”
她这幅模样无异于火上浇油。赵夫人脑子嗡地一响,伸手便抡起一个巴掌。
那带着玉扳指的手掌携带着呼呼的掌风,直直地向魏佑娣袭来,然而下一秒,一只手攥住赵夫人的手臂,截住了这狠辣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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