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底, 隆冬的风吹来大片的雪花,将京城染上一抹素白。
大雍官员婚嫁有九天长假,外加上冬至休沐, 顾瑶足足有小半个月无所事事。
李衍虽已经复值, 但他如今已经进了平宁侯的家门,定然不会让他再做飞龙使了。然李家还未翻案,还是得给他找个名字好听、不辱平宁侯面子、也没有实权的官职挂着。
但这等闲差一时半会也很难找,于是李衍每日还是去浇花。只不过那个潮湿的偏厢已经不住了, 改成了杂物间。
这样过了小半个月,接风宴的名帖送到了顾府。
北匈的使臣在年末姗姗来迟, 让正在筹备新年祭奠的监礼司哀嚎不已。这次筹备接风宴的是姬成煜, 相较于他那位懦弱无能的大哥, 这是尊不好伺候的大佛。外加上连日的风雪, 筹备难度增加, 折磨得监礼司怨声载道。
等到如期举办的那一天, 天气难得温暖了起来, 风和日丽的像春天, 好似卯足了劲儿, 给北匈人瞧一瞧大雍的好天气。
丝竹声早早响起, 被邀请来的世家大族依次入座。这次名帖发给了顾家,除了平宁侯以外, 顾瑶和顾宜修也收到了曦河的邀请。小姑娘想带着李衍过去,结果还没开口,人就已经自动找了过来。
“你要参加的话,便是要以我的夫君的身份,可以吗?”她有些忐忑地问。
李衍出人意料地点点头:“可以。”
这是实话,他早有计划要趁接风宴的机会接近姬成煜和章仪, 届时能找出些蛛丝马迹,便是一次逆风翻盘的机会。
只是,真的会如此顺利吗?
他看着毫不知情的顾瑶,犹豫再三,还是和她说了实情:“此次前去,我有要事在身,并不是为了陪你。”
顾瑶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原来如此。那我可以帮忙吗?”
“不用,”他本意并不想把顾家也拉下水,毕竟风险太大,代价也不可预估:“出席宴席也是正事,顾家如今地位非同往日,莫要分心在我的事上。”
小姑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能抿紧嘴巴点点头。
于是到了当日,李衍出现的瞬间,坐席上突然寂静了几秒。
顾家的位置在列席中上,左右坐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官员,猛然看到李家人出现,不少世家已经面露不满。
“这倒插门,可就是不一样,多大的罪过都能翻过身来。”
“也不晓得平宁侯家的小姑娘看中了他哪一点?”
“还能是什么,终归是以色侍人,要么是脸,要么嘛是……”
意味深长的话才说了一半,那长舌男人突然捂住额头,发出“哎哟”一声痛呼。
罪魁祸首,是一只花生米。
“谁那么不长眼……”
这时,只见顾家的小姑娘缓缓收回手,指尖夹着另一颗圆溜溜的花生米。
她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方才只算是警告,若是那长舌男人再多说一句,她就要过去揍人了。
剑拔弩张之时,一双手递过来一张帕子,李衍温声道:“擦一擦,马上就要开宴,待会儿还要敬酒。”
他抬眸看了眼那面色苍白的男子,似乎意有所指:“莫要脏了自己手。”
那男子脸色忿忿、正欲狡辩,这时仪礼的乐师突然换了首肃穆沉重的曲子,众人顿时正襟危坐。
皇帝来了。
他是被人搀扶着上来的。
短短几日不见,老皇帝竟是连路都走不利索了。他的头发变得稀疏,露出发皱的头皮,眼窝深得像是干掉的丝瓜瓤。
四个皇子皇女紧随其后。太子看起来脸色惨白,面无血色,好像大病初愈。姬成煜和曦河脸上都挂着笑意,三皇子看起来置身事外,刚坐到座位上便开始发呆。
“岁暮天寒,众爱卿早早在此等候,尽显我大雍地主之谊,朕倍感欣慰。”
众人又诚惶诚恐地行了大礼。
老皇帝咳嗽了几下,乐呵呵道:“好了,都起身罢,北匈的使臣也到了,莫要让贵客久等。”
一声吊着嗓子的“北匈使臣到——”四五个高大的男男女女被引了上来。他们皆是小麦色皮肤,肌肉结实,眉眼有股桀骜不驯的野性。
大雍崇尚藏锋,再尖利的刀剑,也要妥善地藏在刀鞘里;北匈崇尚力量,无论男女老少,皆坚信成王败寇。
这时,顾瑶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扯了扯李衍的袖子:“那俩个北匈人,瞧着像鹘和青罗!”
话音落罢,礼官宣他们入座。这次的使臣队伍颇有诚意,以北匈皇子和嫡公主为首,高阶的文官武官各两位随从。
眼瞧着鹘和青罗位列上坐,顾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对北匈兄妹,身份竟然如此尊贵?
似乎注意到小姑娘的打量,鹘和她四目相对,勾了勾唇角,而后又同青罗一阵耳语。青罗亦是两眼发光地看了过来。
顾瑶和她点头示意,对方“哼”了一声,颇为傲娇地别过头去。
过了一会儿,婀娜多姿的宫女端来一只只装满御酒的金樽,老皇帝站起来,举起金灿灿的杯子,向众臣示意。
宴席开始了。
……
冬末春初,午间的风已经多了几分拂面的轻柔。宴席过半,不少人喝得面红耳赤,拉起就近的人装疯卖傻,吐露苦水。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从坐席起身,举着手中的金樽来到老皇帝面前。
鹘面色微红,眸光流转,带着一丝醉意。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只见这位北匈的皇子面色从容,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陛下,鹘今日尽情领略大雍好客之风,心向往之,是以有一事相求,亦是此次造访的一大目的。”
老皇帝笑道:“北匈此次造访,阵容隆重,朕也看出了你们的用心,有何要求,但说无妨!”
鹘收起嬉笑的神色,郑重道:“陛下,这百年来北境纷争四起,百姓流离失所。此番前来,北匈男儿与大雍佳丽永结同好,日后北境铸甲销戈,再无动乱之苦。”
“哦?敢问这北匈男儿,可是綦律鹘殿下?”
鹘点点头:“便是在下。”
老皇帝满意地点点头。
綦律鹘样貌英俊,出身高贵,若是没有意外,下一任北匈首领便是他。北匈派来他求亲,可谓是诚意满满。但是放眼大雍,谁愿意自家闺女去北疆和亲呢?
这时,姬成煜见缝插针地抚掌笑道:“綦律殿下才貌双全,勇猛无双,得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才配得上。”
曦河冷冷地撇了他一眼,姬成煜视若无睹:“说来倒巧,本王恰好晓得一适婚女子。今儿本王这个做兄长的,便大言不惭一回——四妹曦河与你甚是相配,你觉得如何?”
这一回,不仅仅是在场的官员震惊了,连老皇帝都有些错愕。
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的妹妹提亲,难道不晓得他们皇室须得谨言慎行,因为天家开口便是金口玉言,把这件事放到了台面上来说,逼得和亲之事与曦河联系起来。
这小子,何时有了如此强硬的手段?
老皇帝眯起眼睛,一时间心烦意乱,索性不再搭话,装聋作哑。
“皇兄的疼爱,妹妹可是遭受不起。綦律殿下,婚姻之事对女子而言乃终身大事,还望殿下谨慎挑选和亲对象,莫要听信这种玩笑话。”
曦河慢悠悠开口,眉眼之间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
明明身处话题的中心,她却一点也不紧张,反而有一丝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狡黠。
“这一点,本宫的好皇兄也应当自省。皇兄整日操心本宫的终身大事,连自己的都顾得不了。张尚书,你家女儿今日身体可还安康?”
她话锋一转,蓦地转向张尚书,众人正不解其意之时,却见张尚书突然一个哆嗦,手中的酒樽直直摔了下来。
姬成煜心头闪过一丝不详,冷声问道:“曦河,你在说什么终身大事?竟连我本人都不晓得,莫要意气用事!”
“哦?二皇兄是想让本宫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么?”
姬成煜目光阴沉,按照计划,方才自己说出要让曦河和亲后,自己的势力会随机迎合起哄,让老皇帝骑虎难下。
结果千算万算,没想到曦河玩了一手黄雀在后。
而且他如今竟然丝毫猜不出她的想法!
张尚书看起来要哭了,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曦河拍了拍手,朗声道:“宣张尚书之女,张金如!”
随着声音落下,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妙龄女子。她姿态娴雅,却步履蹒跚,因为她正怀着身孕,挺着西瓜一样滚圆的大肚子。
“小女张金如,拜见陛下、曦河殿下。”
离得近了,姬成煜总算看清楚了张金如的脸。她瞧着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张姑娘,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事关皇室子嗣,此事若是隐瞒可是欺君之罪,”曦河面容冷峻,并不是在恐吓这个瘦弱的姑娘:“今日陛下在场,诸臣百官也能见证,你便告诉本宫,这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室子嗣?欺君之罪?
巨大的信息量砸的众人头晕眼花,还未等大家咂摸出味儿来,便看到张金如颤抖着抬起手,指向一个男子。
一瞬间,四面八荒的目光集中而来,纷纷看向二皇子。姬成煜微微一愣,脑海里突然想起不久之前,魏佑娣捧着梨汤,同他决裂的那一幕。
他想起来了,为何这女子如此眼熟!
那时候他中了迷药,把一个蓝衣女子错认成了魏佑娣,酿下大错。而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可不正是那蓝衣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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