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幼云眼中, 顾瑶这个小姑娘是巷子里最有意思的人。
整个二里桥巷子,有那么多户人家,李家养出的天之骄子, 在他们世家圈内也是鹤立鸡群, 但钟鸣鼎食之家出身的孩子,但凡有点上进心,总能混出点模样来;而魏家的那个长女,从名字上便能看出爹娘的偏心。
只有顾瑶, 年纪小小又那么奇怪,喜欢上了和自己天差地别的少年, 被伤害, 空欢喜, 兜兜转转竟然还能得偿所愿。
说到底, 老天真的对她偏爱。
但小姑娘的情路也并非一帆风顺, 她端起酒盏, 温热的酒水在月光下泛着清浅的光。
“雁郡一行要多久?”
谢幼云想了想, 给了个含糊的数字:“两三个月罢。”
“竟然这么久, 雁郡有那么远么?”
小姑娘酒量明明很好, 此时却带了一丝醉意。许是头顶的月光太温柔了, 照得人朦胧,意识也不清醒。
“说起来, 你和李公子近日如何?”谢幼云的脸上带了一丝不动声色的好奇:“看你肚子也没有动静,外面的说法倒是挺多。”
她总是这样突然冒出一两句惊世骇俗的话,顾瑶已经逐渐习惯了。她红了红脸,小声道:“什么说法?”
谢幼云笑了笑:“不外乎你不行,或者他不行,还能有什么说法?”
倒不是他不行, 也不是顾瑶自己的问题,时至今日两个人都没有同床共枕,何来的孩子?再说,顾瑶倒也没觉得感情好必须要用孩子来衡量。
看到顾瑶迟迟没有回应,谢幼云也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轻抿了一口:“不想说便算了,这终究是你俩的事,外人也不好插手。”
“云姐姐,那日你为何拒绝子潇的心意?”顾瑶没头没脑地问道:“是不喜欢他吗?”
可是子潇人那么好,谁会不喜欢他呢?他像只干净而温驯的小狗一样,总是仰头看着喜欢的人,想用湿漉漉的鼻尖蹭一蹭她的衣摆。
谢幼云好笑地睨了她一眼:“这把火怎么就燎到我身上了?”
顾瑶摸了摸鼻子:“就是好奇嘛。”
“如果你想摘一颗果子,正确的法子是等它成熟,魏公子便是那颗青涩的果子。虽然长得漂亮,也能止渴,但如今并非采摘的最好时机。”
然下一秒,便听到谢幼云继续道:“但以上皆是推辞,我若是不肯摘下,只是不想要那颗果子而已。”
小姑娘闻言,愣了愣,突然听到心头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响。
那个声响被灌进了呼呼的冷风,吹得她连骨头都是冷的。
若是不喜欢,一切都是徒劳,便是再鲜艳欲滴的果子又如何呢?
原来只是他不想要而已。
顾瑶觉得自己变成了那颗努力长得又红又甜的果子,等他路过时垂在他的眼前。可他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摘下,直接走开了。
一时间心酸难以自抑,她默默无言地倒了杯酒,在心底和可怜的魏小公子碰了一杯。
酒过三巡,时候已经不早,是时候回去了。
桌子上已经七七八八倒了不少酒坛,本来酒量不错的顾瑶,不知为何灌了不少闷酒,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谢幼云一个人也扶不起她,便托店小二去联络了顾家人,帮忙把她送回去。
“李衍……”
小姑娘还在梦呓,声音断断续续:“李衍……”
刚巧捕捉到这一句的谢幼云失笑,就在这时,那句梦呓突然有了下文:“和离……”
“……”
似乎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这时,一位身材高挑,风尘仆仆的青年来到店中,他一身白衣,银冠束发,面若清霜,目光先是在酒馆内扫了一圈。
看到一座小山包似的顾瑶后,他突然迈开步子,走得迅速。
谢幼云起身,朝他微微行了一礼:“李公子。”
李衍点点头,目光放到小姑娘身上,迟迟没有挪开:“这是怎么回事?”
“她似乎有什么心事,喝了不少闷酒,你待会儿看着给她喝点醒酒汤。”
小姑娘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来人后,八爪鱼似的赖在李衍身上,嘴里还呜呜哼哼个不停,也听不出是在骂人还是在撒娇。
谢幼云笑着看了她一会儿,起身打算离开。
“正好顺路,不如同我们一起回去罢。”
李衍看了眼天色,已经夜幕深沉,女子独身走在外面,多少有些不安全。
“不用了,这里离巷子也不远,散散步便到家了。”谢幼云干脆利索地拒绝了李衍:“李公子,那便改日再回。”
李衍也不做挽留,点头别过。
……
马车狭小而昏暗,他把人塞进去后,车厢内充盈着浓烈的酒香。
小姑娘刚一坐稳,便又开始不安分,细白的小手往他身上乱蹿。最后他不得不把她的手攥住,才没让顾瑶得寸进尺。
但是顾瑶本意并非吃人豆腐,她此时混沌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要离开李衍,去雁郡。
雁郡啊,多么远,多么荒僻的地方,万一自己一去三年五载回不来可怎么办?
“顾瑶!”
小姑娘使了点力气,跃跃欲试地被他的手甩开,李衍有些愠怒,声音提高了几分:“你便是喝醉了,也莫要乱动,不然……”
“不然,要怎样?”她突然问道。
黑暗中,浓烈的酒气蒸得人直发晕。李衍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但是还没等他回应,顾瑶突然抬头看着他,乌黑晶莹的眼珠子滴溜溜打转,几乎不见丝毫醉意。
“就把你扔下去。”
他听到自己这么回答。
顾瑶撇撇嘴,垂下头,委屈得连头发丝都恹恹的:“你不是已经丢下我了么?”
李衍面露疑惑。她继续道:“我要去雁郡,一去好多好多天,为何不能同你一起出发?我难道在你心中,就如此无用,连在路上解个闷儿都不行么?”
兜兜转转,原来还是这个心结。看着她带着几抹醉红的脸蛋,李衍突然想,连城一路舟车劳顿,若是有一只小鸟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似乎也不错?
原本是想在连城把事情解决,一切都将会重新开始。
可是现在看来,春天已经悄无声息地入侵了他的生活,就连触碰着小姑娘的指尖,都开出一朵生机盎然的花来。
“你真的想去?”
顾瑶点点头。
“这可并非是儿戏,若是累了,悔了,也没有回头路可走,”李衍的语气变得严肃,他看到小姑娘瞬间雀跃的表情,迅速道:“顾瑶,你现在尚不清醒,这个答复你明日给我,也不迟。”
于是到了第二日,刚刚梳洗完毕,打算去当值的李大人,便在出发前被人拦住了马车。
“你昨日说的话,可还算数?”
顾瑶似乎一醒来便跑了出来,连鞋子都没穿好,脸蛋上带着一丝惺忪的睡意。
可她的目光却是清亮的。
李衍道:“我何时言而无信?”
“那好,我要同你一起去,”小姑娘松了口气,眉眼顿时染上欢欣:“那便一言为定咯,到时候你可不能偷偷走!”
坐在马车上的青年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收到了她的答复。
而后放下车帘,马车咕噜噜地走动,逐渐消失在巷子口。
小姑娘的身影已经化成了一抹黑点,他的唇角这才动了动,缓缓勾起一抹轻松的弧度。
……
到了下午,顾家小宅的大门再次被人敲响。小姑娘打开门一看,正是昨日寻不到人影的魏佑娣。
“魏姐姐!”
魏佑娣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轻应了一声。
“昨日府里的丫鬟跟我说,瑶瑶来找过我。今日一得空我便过来了,”魏佑娣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好奇道:“可是有什么急事,需要我帮忙?”
小姑娘连忙摇摇头,便把自己要去连城和雁郡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同她讲。魏佑娣听罢,很是羡慕地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如此定能见到大世面,京城女子难得有此等机会。”
雁郡地处大雍北侧,再往西走走便是大漠,有一条繁华的商道,魏佑娣早有耳闻,也想去亲眼见识见识,可惜此生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瞧我说个不停,魏姐姐,子潇可还好?仓库可清理完了?”
“都好,子潇近日在打点铺子,有模有样,再过不久他可就是分铺的……”
魏佑娣顿了顿,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一提及此事,那被至亲的爹娘提防、欺骗和利用的感觉便涌上喉咙,让人几欲作呕。见面前的女子突然变了脸色,顾瑶紧张道:“魏姐姐,怎么了,可是身体还不舒服?”
魏佑娣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爹把分铺给了他。”
顾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作为一个旁观者,她亦能看出魏姐姐对分铺一事多么用心,她日夜操劳,奔波劳累,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得到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铺子。
她甚至打算把铺子开在盐城的渡口,面朝来往的商船。
可是这个梦想被亲手打碎了,倒为别人做了嫁衣。
“魏姐姐……”
“瑶瑶,我无事,此事与子潇无关,莫要怨他。”
“我晓得,他志不在此。”
两个人,不过都是求而不得。
“那你打算怎么办?”
魏佑娣沉默了下去,像是一颗被烧焦的树枝。她喃喃道:“身为女子,还能怎样?无非找个人嫁了,相夫教子……”
但是她的脑海里却又响起呼呼的风声,那匹温顺的马迈开蹄子迎着风跑,迎面而来的都是自由的气息。
顾瑶似乎想起什么,眼睛一亮,突然道:“我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她狡黠一笑:“魏姐姐,你可曾想过,自己去做一门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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