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他昼夜兼程,想要早些见着她。
眼下走在她厢房里,宋云琅脚步却放得轻缓,恐惊扰到她。
缓步走到榻边,宋云琅轻轻撩起软帐,闻到熟悉的蔷薇香。
清清浅浅,似她匀长的气息。
佳人松髻压在软枕上,如云似雾。
烛光昏暧,溶溶映照她眉眼,蜷长的睫羽柔顺敛起,小脸莹莹如雪,是他脑中描摹无数遍的玉颜。
宋云琅冷肃的眉眼,倏而变得暄和。
他略展臂,长指轻轻落在她颊边,指腹沿她侧脸姣好的轮廓,缓缓移至下颌处。
蓦地,他捏了捏她纤巧的下颌,俊长的眉微微拧起。
是不是瘦了?
拧眉间,没控制好指尖力道,略重了些。
熟睡的楚黛忽而眉心微动,睫羽颤了颤,似不舒服。
宋云琅松开手,唇角不自觉弯起。
他的小皇后,还是那般娇气。
河水潺湲,星隐日升。
迷迷糊糊间,楚黛下意识伸手摸摸枕畔。
未摸到意料中毛茸茸的雪寅。
指腹下,触感光滑,轮廓分明。
她眼皮倦懒地睁开一条缝,心内疑惑。
望见近在咫尺的俊颜,美目微瞠,登时愣住。
枕畔不是雪寅,而是已然北上数日的宋云琅?
是在做梦吗?
楚黛细指掠过他面颊,落在他眉心,沿他挺直的鼻梁轻轻往他鼻尖抚去。
这个梦,倒比她先前做的都要真实,像是真的碰到他一般。
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楚黛葱白的指尖停在他鼻尖,无端生出玩心,轻轻捏了捏。
见他一无所察,登时轻笑出声。
梦里的宋云琅,远远不及平日里警觉呢。
她唇角扬起,笑靥很是得意。
忽而,宋云琅攥住她手腕,睁开眼,眸光灼灼:“戏弄了朕,漪漪很得意?”
握在她腕间的力道极大,像是怕她跑了,要永远将她禁锢在身边似的。
楚黛吃痛,睫羽扑扇了几下。
梦里怎会感觉到痛呢?
“不是梦么?”楚黛疑惑低喃。
“漪漪以为是梦?”宋云琅朗声一笑,愉悦震荡在胸腔内,楚黛被按在他心口的指尖,也随之震颤。
薄唇轻轻触上她眉心,又移开,宋云琅松开她手腕,捧住她小小一张芙蓉面,轻笑:“难怪这般胆大妄为。”
半年来,虽时时书信往来,却已许久没听到他的声音。
此刻,听到他熟悉的戏谑,楚黛耳尖竟有些发烫。
这种明明已熟悉到,连对方肩后有一粒小痣也清楚,却因不长不短的分离,又有些陌生的感觉,无端叫人心悸。
理智回笼,楚黛想到方才一时顽皮的举动,更是羞赧不已。
她微微敛眸,细指攥住紬衾边缘,往上拉了些许,羞然遮住小半张脸,柔声问:“云琅不是去北疆么,怎会在这里?”
“因为,朕的小皇后在这里。”宋云琅长臂揽在她腰间,隔着细绸寝裙,一下一下摩挲着她腰窝。
小皇后香香软软,轻易勾动他体内蕴藏半载的情念。
似滔天的浪冲破心口,朝四肢百骸奔涌而去,扰得他肌骨骤然绷紧。
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楚黛粉颊登时蒸腾起灼灼热意。
她松开紬衾,将掌心撑在他身前,稍稍扭动腰肢,试图脱离他的掌控。
好容易盼得温香软玉在怀,宋云琅哪里肯放手?
当即握住她纤柔楚腰,轻易将人按入怀中。
“别闹了,若被阿娘瞧见……”楚黛急急出声央求。
话未说完,眼角余光注意到软帐颜色绣纹,柔糯的嗓音戛然止住。
她微微侧首,目光扫过榻上紬衾、枕屏,兀然愣住。
这不是她在官船上的厢房。
窗外隐隐有水声传来,楚黛猜测,他们应当仍是在水上。
“放心,岳母大人的船该已行至数十里外。”宋云琅缱绻亲了亲她鼻尖,“漪漪,随朕去北疆。”
终于等到佳人触手可及,且独属于他的时日。
他去北疆练兵,要带她一道去?楚黛诧然。
失神的一瞬,气息已被宋云琅狠狠攫取。
他肌骨坚实,霸道地将她抵在软枕上,楚黛再无法聚拢神思想旁的。
颈间珠扣不知被他扯落到何处,柔软艳丽的裙摆也皱乱,楚黛蜷起身形缩在他怀中,眼睫湿漉漉的,面颊漫染霞色。
小脸娇妩柔丽,似清晨沾着雾霭的桃花。
“漪漪去了趟江南,倒是被那十里烟雨浸透,成了水做的玉人。”宋云琅手肘撑在她松散的墨发侧,长指攥着一条雪青色绣芍药的心衣,慢条斯理擦着玉雕一般的指骨。
低笑着,将语调拖出几分放诞疏狂:“朕又没如何,怎的这般娇气?”
楚黛心绪尚未平复,额间沁着薄汗,初醒时那一丝陌生感倒消失无踪。
眼前人,仍是那会缠磨人的坏胚子。
说出的话,让人骨酥耳热。
“不许胡说。”楚黛强撑起一丝气力,抬手去捂他的唇。
宋云琅顺势捉住她的手,将沾染她身上靡艳蔷薇香的心衣塞在她手心。
继而,牵引着她的手,朝她素来不敢正视的地方去,一遍一遍温声唤她的闺名:“漪漪,漪漪。”
舌尖卷着相思,语调格外动人心魄。
不知不觉,楚黛便被他蛊惑住。
好半晌,才红着面颊,将那艳丽的心衣远远丢开,纤细雪腕酸得微微发颤。
宋云琅替她揉了揉手腕,这才起身往盥室去。
昨夜未饮避子汤,他到底高估了自己,遇见她,他哪里记得自持二字?
看了半日书,日暮时分,宋云琅取来镶白狐毛的氅衣,轻轻披在她肩头。
楚黛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阿娘和霜月她们早就知晓宋云琅会来,特意提前替她翻出冬衣呢!
昨日,宁姐姐故意说那番话,是不是也清楚?
独她不知,白白气闷一场。
楚黛微微侧首,微凉的指拧了一下他手背出气。
却被宋云琅顺势捉住,他收回视线望过来,俊眉微扬:“怎么对朕动手动脚的?”
他身着锦袍,掌心却比她温暖。
不知是他掌心暖意融融,还是他的话引人遐思,楚黛不由自主红了耳尖。
瑰丽的霞彩照在她耳尖,剔透可人。
“为何先告诉阿娘他们,偏瞒着我?”楚黛秀眉一横,嗔道。
宋云琅挪动步子,又朝她靠近一步,玄青锦袍贴上她氅衣下露出的艳丽的合欢红裙摆。
河风吹来,裙摆、衣袖猎猎舞动。
斜阳擦过他肩头,落到她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得悠长。
而他颀长的剪影与她相叠,像是他玄青衣摆温柔包裹她裙摆一样。
“那漪漪见到朕时,惊不惊喜?”宋云琅侧脸被斜阳镀上一层金辉,俊美如神祇。
楚黛微微眯起眼眸,凝着他俊朗的面容,心弦无声拨动。
惊喜的。
惊喜到她只当是梦里,不敢相信是真的。
夜幕降临,船头高高的风灯摇曳着,灯光时晦时明。
宋云琅携一壶清酒,侧身坐在甲板最边缘的阑干上。
姿态散漫地曲起一条腿,另一条则自然支在阑干里侧的甲板上。
他身姿俊拔,腰窄腿长,侧影潇洒疏狂。
落在楚黛眼中,她眸光明灿。
恍然忆起,初识时,他独坐高楼那晚的夜色。
彼时,他孤傲耀目,星辰灯火俱是他的陪衬。
而今,漫天星辰倒映河水中,客船悠然压过星河。
而他近在咫尺,与她同在船上,成了她最亲近的枕边人。
“云琅。”楚黛上前两步,立在他身侧。
雪颈扬起秀美的弧度,盈盈水眸盯着他手中持壶:“我想尝一口。”
宋云琅浅浅弯唇,将精巧的持壶递给她:“有些烈,漪漪不善饮酒,浅尝即可。”
若真是烈酒,他也不会允她喝了。
持壶仍带着他掌心温热,楚黛稳稳握住,稍稍提起,仰面凑近弯月似的壶口。
清酒酿着月光,自壶口倾泻而出,泠泠落入她唇齿,酒香漫染。
蓦地,楚黛想起猫脸面具后,她无意中品尝到的滋味,唇瓣微热。
“那晚,朕是故意的。”宋云琅接过持壶,含笑凝着她,意有所指。
“咳咳。”楚黛不留神呛到,别开脸咳了几声。
宋云琅没说是哪一晚,可她总觉得,应当同她心中所想一样。
她佯装不知,柔糯的嗓音故意透出一丝茫然无辜:“什么?”
“不记得啊。”宋云琅仰面,将持壶中余下的清酒一饮而尽,潇洒地将持壶抛入星河。
他广袖一挥,遮住星光灯火,俯身堵住她染着酒香的唇瓣。
夜风恣狂,楚黛扶着阑干,一时觉得身子摇摇欲坠。
一时又觉周身轻飘飘的,像要被风卷起来。
神志摇摇欲散间,头顶广袖放下。
星光灯影照得她眸光潋滟,秋水横波。
“那这样呢?”宋云琅正身轻笑,“漪漪可有想起那张面具?”
楚黛愣住。
只一瞬,她目光快速扫过船舱口的护卫,和离他们不远的过往船只,心口怦怦直跳。
又羞又急斥他:“宋云琅!”
怕被旁人听见,她还不敢大声斥他,嗓音压得极低,毫无气势。
随即,她负气地拿绸帕狠狠拭了拭唇瓣,横他一眼,折身往船舱里去。
宋云琅手长腿长,三两步便追上她,长臂轻易将人抱起。
月色下,合欢红的裙摆在河风中划过绮丽的弧线,艳丽诱人。
夜里,河面风愈大,还落了一场雨。
雨势来得急,去的却慢。
淅淅沥沥拍打在舱顶、窗棂,大半宿,那泠泠雨声才渐渐低下去。
夜里不赶路,客船随涨起的河水飘飘摇摇。
河床上月隐星消,被雨丝溅起重重涟漪。
翌日,楚黛醒来时,已过正午,险些连午膳的时辰也错过。
惜琴笑盈盈替她更衣、梳发,又将皱乱的床褥收拾妥当。
一转身,见皇帝正手持银匙,亲手喂楚黛用膳。
当即低眉垂目退出去。
“明日靠岸,过两日会经过北仓府。”宋云琅放下银匙,拿银箸夹起一片雪白的,薄得剔透的鱼肉,递至她唇边,“漪漪想不想去贤王府看看?”
他曾在北仓府的府邸么?
楚黛想去。
她启唇咬下一小口鱼片,却迟迟未应。
“还疼么?用完午膳,朕替你瞧瞧,再涂些膏脂。”宋云琅说着,将剩下半块鱼片喂至她口中。
疼倒是不疼,可她腰酸腿乏,怕是走路也难保仪态,今日连门也出不得。
“要我去也可以。”楚黛抬眸睨着他,“只到北仓府前,云琅不许再胡来。”
“好。”宋云琅含笑颔首,又替她夹起一根碧生生的鲜蔬,“朕已着人替你备几身男子装束,明日送来,漪漪看合不合身。”
合身二字,蓦地叫她忆起紫宸宫中,那一身锦绣华丽的吉服。
她克制着紊乱的心绪,疑惑问:“为何要扮作男子?”
再说,她能扮得像吗?
“做做样子便成。否则,过不了几日,北地便要传出朕携美入营,负心薄幸的名声了。”宋云琅放下银箸,凑近她,长指挑着她下颌道,“不知漪漪着男装,会是何等俊俏,莫要勾去北地小娘子的魂才好。”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前一点点,正文即将完结,收尾中,会写得慢一点,抱抱宝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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