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弗城堡前场,吊桥前。
“这是谁?”雷斯垂德惊疑的问道,诧异的看着他请来的顾问侦探身后那位一身都铎时代装扮的女人。
雷斯垂德清晨赶到大英博物馆旁的蒙塔格街,向夏洛克·福尔摩斯求助后,两人并不是一道赶来肯特郡的。
这位极难相处的咨询侦探,从来没有坐警车和苏格兰场一起行动的习惯,他总是独断专行。
于是雷斯垂德从蒙塔格街离开之后,又急急叫来了他的固定班底——法医安德森和萨莉·多诺万警官等苏格兰场探员。
因此他比夏洛克稍晚抵达赫弗。
当然,这也不能排除是因为这位咨询侦探,对不列颠一切路线途径的无比了解,以至于警车都被他远远甩在了后面。
当雷斯垂德带着苏格兰场探员,赶到赫弗城堡。艰难越过警戒线外的那些围观人士,甚至其中包括几个都快要把话筒戳到他脸上的报业记者。
一行人好不容易到了城堡前院时,看见夏洛克·福尔摩斯身边,莫名多出了一位装扮仿古的女士,雷斯垂德当然会感到一头雾水,“who''sthis?”
咨询侦探只是敷衍冷淡的告诉他,“跟我一起的。”
他说着话就要迈步走上吊桥,进入那座发生枪击命案的城堡内。
“但她究竟是谁?”雷斯垂德无奈的追问道。
他找一位非警界官方人士的顾问侦探介入案子,本来就已经坏了规矩。现在对方还带着一个无关人员,进了拉起的警戒线内,并且眼看着要去命案现场。
而夏洛克对他的追问只有一句,嗓音理所当然的几近嚣张,“我说了和我一起的。”
更让雷斯垂德愕然无语的是,就连那位被他这个苏格兰场警探,追问身份的女士,也好像对他的质询毫不在意——
她站在那儿不发一语,身姿高贵优雅,整个人看上去简直就像个油画美人。
但脸上的神情却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觉得恐怕不会太好相处,甚至可以说是傲慢。
即便是雷斯垂德和他身后这帮——经常被夏洛克·福尔摩斯嘲讽智力低下的苏格兰场探员,也能一眼就看出,这位女士几乎不容置疑的贵族出身。
而安·博林之所以一言不发,保持沉默,是因为那个表明他是英国政府人员、并且明显大权在握的中年男人——
在她明确要求,她要前往博林家后裔被谋害的地方之后。他表示,希望她在人前能暂且少些讲话,至少最好别和除他们之外的其他人交谈。
因为她出自十六世纪的言语用词,显然与今时有所不同。
安·博林对此没有什么意见。
至于麦考夫·福尔摩斯最终之所以同意她的要求,以至于让夏洛克成功达成了插手这宗案子的算计。
无疑是因为,比起赫弗城堡里那起涉及英国情报部门的谋杀案,他眼前这位宛如神秘事件、凭空出现的英格兰王后,才是一宗“国家要案”。
和她相比,城堡里的致死凶案,几乎成了不值一提的小案子。
谁让他出于一介英国政府公务员的职务与德行,在并非极其必要的情况下,怎能对一位皇室成员使用强制手段呢?
即便这位皇室成员理应死了将近五百年,早该化成灰了,麦考夫想。
至于夏洛克插手这起谋杀案,可能会引起的麻烦,也只能让情报部人员事后处理了。
反正这桩案子,本来也和他们的严重失误脱不开干系,尽力补救也是理所应当。
显然,因为此案,不得不紧急赶来肯特郡,亲身处理情报部失误的这件事,让大英帝国特务头子很是不悦。
他是个政府人员,在他这儿可没有什么是不能背弃清算的。如果需要,他可以随时决定置身事外,撒手不管任何人死活。
毕竟除了少少的一些所谓亲情,他身上实在是没有什么其他人类感情存在的痕迹。
虽然即便是亲情,对他来说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但比起情报部那些蠢货,当然还是他的傻弟弟更重要点。
既然事已至此,让夏洛克“玩一场解闷破案游戏”的心愿得成,也不是那么不能实现。
至于情报人员事后要如何补救,那是他们本来就应该做的事。
不过一向最厌烦出外勤的麦考夫·福尔摩斯,显然是没有要到凶案现场察看和料理后续的打算。
他很乐意于现在就将这位断头王后的事,丢给夏洛克解决,而他则回到了自己的黑色行政车上,让司机开车返回白厅街。
这个时候他怎么能轻易离开办公室呢?
法国大选可是刚刚结束,英法作为近代同盟、千年世仇,盟友关系从来都只是表象,背地里可不是那么回事。
毕竟即便是在最剑拔弩张的冷战时期,英国政府官员人人都清楚,大不列颠的死敌明面上是苏.联,实际上可一直是法兰西,通法比通苏的罪责要严重多了。
毕竟大英帝国加入欧洲又不是为了什么友好同盟,「英国的外交目标,五百年来都没有变过,那就是,创造一个分裂的欧洲——联合荷兰制西班牙、联合德国制法国、联合法国和意大利制德国、联合法国制德国和意大利。分而治之,一惯效果不错。」
于是当麦考夫·大英政府折返他的办公室,准备在欧洲制造点新事端时。那位一头天然卷的咨询侦探,正走在赫弗城堡的吊桥上,很是志得意满,称心如意。
并且他还随手给身边那位一身十六世纪装扮的英格兰王后,安排了一个新身份——
他对安·博林所站的位置轻抬下颌,向雷斯垂德说道,“难道你没听说过‘体验派’历史学家吗?完全身体力行的从衣食住行所有方面,还原历史时代。”
夏洛克示意安·博林的装扮,语速飞快,“这处案发地可是充满都铎文化的痕迹,她作为一位都铎时代历史学家,没准比你们这伙人还要有用的多。”
即便是这样强词夺理的话,咨询侦探也说的无比盛气凌人、理所当然。
以至于苏格兰场的一众警员们都有点发蒙,法医安德森下意识的说道,“什么?体验派历史学家?”
而他得到的回答,是夏洛克咏叹调般的嗓音,优雅而恶毒的响起,“人怎么能无知到这个份上。安德森,你一生最需要做的事,就是闭门读书三个月,好让你那两耳之间没什么东西的脑袋,可以不是这样引人发笑。”
安德森气的脸都开始涨红,而夏洛克已经毫不理会的抬脚走了。
至于安·博林,她对这个言语刁钻且恶毒的卷发男人,给她安排了什么身份全然毫不在意。更何况是那些对她站在这里,似乎很是有点意见的警员,她更加不会理会。
她背脊挺直,身姿高贵的迈步离开。
她走动的姿势十足优雅,但即便只是背影,都让人感觉到那种高傲与飞扬跋扈。
并且她并不是走在夏洛克·福尔摩斯身后,而是与他并行。
苏格兰场人看着这两人的背影,感觉这一男一女气焰嚣张的简直要化为实体。
而雷斯垂德对夏洛克要带着一位“体验派”历史学家进入案发场地,当然很是莫名其妙和郁闷。
但他从来就拿这位顾问没什么办法,毕竟他还得靠着对方破案。
于是此时只好接受夏洛克的这个无理要求,就当是没看见这回事,开始说起谋杀案的事。
走在这道古旧的木吊桥上,雷斯垂德说道,“谋杀发生时,吊桥是升起的。”
“在报案人——死者道格拉斯的朋友塞西尔·巴克先生报警后,警署探员来到这里后,吊桥才被放了下来。也就是说,凶手肯定是无法通过吊桥逃出城堡的。”
“而肯特郡警署经过调查,已经初步排除住在城堡里的人员的嫌疑,凶手应该是外来人。”
雷斯垂德指向这座古老城堡一层的右侧,一扇距离护城河水面很接近的菱形小格玻璃窗,窗户正大敞的打开着,“就是在这扇窗户所在的房间,道格拉斯被枪杀了。”
“凌晨时警员第一时间赶到时,这扇窗户就这样敞开着。而这扇窗的宽度,钻过去一个人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肯特郡警署的怀特·梅森探长,还有我,都觉得凶手很可能是通过这扇窗跳进了护城河,之后成功潜逃。”
夏洛克对此不置可否,语气平淡,“我在你们到这里之前,检查了护城河外侧的草地和城堡前院,没有上岸痕迹。”
萨莉·多诺万警官随即说道,“可是昨晚这里一直在下雨。而且是大雨,凶手上岸的痕迹,很可能被雨水冲刷掉了。”
显然雷斯垂德也这样想,“而且也不一定会留下痕迹。凶手在杀死道格拉斯的那间屋子,就没有留下任何让警方能够查证追踪的线索。”
“也许凶手是个极为老练纯熟的罪犯,他完全知道怎么不留下任何线索的犯案。”
夏洛克冷淡而傲慢的说,“那是因为你们的智商跟一只獾鼬差不多,所以才不能发现任何线索。”
他每句话都几乎能把苏格兰场探员当场气晕。
而安·博林在旁边听着,似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些话在不是对她说的情况下,安·博林觉得这个男人的用词很是精准。和她骂起人来的程度不相上下。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进城堡。
在这些人讨论案件的过程中,安确实一直保持着安静。
除了因为那个权力在握的中年男人,之前对她的建议;还因为由于相差近五个世纪,这些人的言辞语义,对她来说并不是那么一目了然。
不过也说不上什么难度。她自幼在尼德兰与法国宫廷长大,又出身外交官家庭,如果语言能力不佳的话,恐怕会过得很不容易。
而事实上是,她不管在哪国宫廷,一向都是最受看中的女官之一。
始建于十三世纪的城堡内部,不免显得古旧而阴沉。
安·博林走在其中,四周景象与她生活的近五个世纪前相比,当然有相当巨大的区别。
但也不乏有零星的往昔痕迹,而且城堡内部还有不少地方,挂着她和博林家族成员的肖像。
要去到凶案发生的那间屋子,需要经过一道长廊。
一行人正要走进长廊。这时,一位身材矮小微胖、神情和蔼的警长,迎了出来。
雷斯垂德很快说道,“这是怀特·梅森探长。”
雷斯垂德之前已经和这位地方探长说明,他会带来一位顾问侦探。因此他向怀特·梅森介绍夏洛克·福尔摩斯时还算如常。
但对于咨询侦探身边的那位女士,雷斯垂德只能头疼的匆匆说道,“这是另一位顾问,历史顾问,是一位…嗯…体验派历史学家。为了应对...应对这个案子可能会有的历史文化问题。”
雷斯垂德的这几句话,显然让地方探长怀特·梅森一头雾水。
不过他一向性情和蔼,而且雷斯垂德不但是他的多年好友,又是他专程请来的伦敦知名侦探。
虽然莫名其妙多了一位顾问,还是听起来简直天方夜谭的历史顾问,甚至对方的衣着也引人侧目。不过既然现在都已经到了这里,再质疑什么也没有意义,还是尽快破案更重要。
于是怀特·梅森探长此时,暂时把“坏没坏规矩”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由于他不清楚在场人,是不是都看过了详细的案件报告,于是他周密的开始说起案子细节——
“塞西尔·巴克先生,在凌晨时0点28分报警。他在大概两分钟前听到枪声,他当时正在二楼的卧室,听到枪声后急急从楼上跑了下来。看见道格拉斯已经遇害了,现场惨不忍睹,而屋子里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踪影。”
“他立刻报警,八分钟后,附近的伊登布里奇镇警署的探员,就赶到了这里。”
“在巴克报案的二十分钟后,肯特郡警署的探员也赶到了,所有警员对城堡内外进行了严密的搜查,但没有发现凶手的任何踪迹。”
梅森探长说话的过程中,他们已经走近了事发的那间屋子。
因为室内一些高大物品的陈设遮挡了视线,一眼望去,并没能看见受害者尸体原本所在的位置。而是不免会先对这间屋子有些感到吃惊。
这显然不是一间温馨的卧室或者休息室。
屋中的石墙看起来非常古老,室内摆放着一些一看就历史悠久的剑和盔甲等武器收藏品。
墙上还挂着不少在欧洲中世纪时,被视作神威无比的英格兰长弓——
在英法百年战争中,1415年阿金库尔战役,亨利五世率领由长弓手为主力的六千英军,大破三万法兰西王国军。
英军以112人阵亡代价歼灭上万法军,至此英格兰长弓令欧洲大陆君主无不闻之色变。
而此时眼前的这些长弓中,不少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古旧的收藏品,而是新制的被使用的弓箭。
怀特·梅森看见不少警探的视线都投向那些长弓,他解释道,“死者的亲友告诉我们,道格拉斯是个长弓爱好者。”
而夏洛克则只是看了看几.把新制长弓上的一个细小标志,说道,“圣乔治兄弟会。”
“什么?”安德森没听明白,下意识的发出疑惑,苏格兰场的人差不多都和他一个表情。
夏洛克语速快而毫无起伏,简直像是个机械运转的仿真人,“圣乔治兄弟会,被称为伦敦荣誉炮兵连,欧洲受屈一指的长弓弓箭手兄弟会。”
“历史超过五个世纪,自1509年起得到亨利八世赞助款项,1537年被亨利八世授予宪章。”
他说完罕见的没有去嘲讽安德森和苏格兰场人,而是看向身边的那位“历史顾问”。
他对安·博林问道,“有补充吗?”
安原本并没有讲话的打算,毕竟她的用词言语,确实与面前这些人不同。
不过既然这人现在主动问她,而且还为她安排了一个——从‘衣食住行所有方面’还原都铎时代的‘体验派历史学家’身份,她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做哑巴。
于是她看向墙上的几.把长弓,说道,“左三与四是英国紫杉木制成。位置最上方的那把威尼斯紫杉木制长弓,质量最为上乘。”
“左一看上去最古旧的是山毛榉木,左二是把紫杉木女性长弓。箭头是弧形宽箭与带刺头箭,适合分别用来狩猎大型动物和小猎物。”
安·博林生活的时代,英格兰紫杉长弓声震欧洲,其中又以地中海地区进口紫杉为优,较英格兰本岛紫杉木质量更佳。而在紫杉木之外,山毛榉木或榆木、榛木所制长弓品质次之。
接着,她指向另一把长弓上的细小标志,嗓音冷而妖娆,“亚瑟王子骑士团——长弓手兄弟会,以亨利八世早逝的兄长亚瑟王子命名,同样得到亨利八世的赞助与宪章。”
对她来说,能辨认出弓箭的材质和弓箭手骑士团的标志,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都铎时代堪称全民射箭,亨利八世更通过议会立法,要求国民多加练习长弓。而除了军用战弓之外,猎弓、女性长弓等,同样在都铎时代极为广泛。
更何况安·博林原本就非常喜好射箭。
作为一个完美的女性朝臣,除了礼仪时尚、艺术学识、能歌善舞、社交调情这些方面不能比任何人逊色之外。她同样骑马打猎,射箭训鹰,棋牌赌.博,样样精通。
而夏洛克听完她的话,勉强还算认可的点点头。
这位能把整个英格兰搅得天翻地覆的断头王后,应该不是个脑子晃一晃全是水声的蠢货。
然后他看向苏格兰场那伙人,摇了摇头,语气很是真实的感叹,“人是活的,可脑子从来不带出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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