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陆知予出来时,纪星觅不知道从哪儿搬出来一个小马扎坐在林子里,戴着耳机一页一页翻看剧本。
陆知予失笑:“还挺认真。”
纪星觅只是在酝酿接下来的悲伤情绪,梁思若不仅即将失去父王母后,还会失去兄弟姐妹,她的王国也即将覆灭。
这对于一个在优渥豪奢环境里长大的女孩儿来说,打击几乎是致命的。纪星觅难以想象如果没有宋榭,梁思若未必会选择活下来复仇。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爱殇》,纪星觅吸吸鼻子,不断回想属于她的痛苦回忆。没有奇奇怪怪的爱恨情仇,有的只是离家七年未能和父母团聚安稳地过一次年,和在韩国出生入死的队友很久都没有见过,心疼自己跳舞时把膝盖摔伤留下永久的伤疤……
纪星觅哭了,有点儿想家了。
她打开手机回了妈妈一句:妈,我想吃炖猪蹄和你做的馒头,要萝卜丝儿馅的,多带点儿,丁淮姐也喜欢。
—我把地址发给你。
“休息好了,咱们就继续啊。”副导拍着手提醒大家各就位,工作人员帮纪星觅拿走小凳子、手机和剧本,纪星觅拍拍戏服,用纸巾擦去了眼角的泪。
陆知予知道她现在正入戏,也没有故意调动她的情绪:“可以开始了。”
“报——将军!不好了将军!”一个士兵急急忙忙冲过来扑倒在地。
梁思若与宋榭对视一眼后又齐齐低头,宋榭沉声问:“何事?”
“前夜宅院、宅院失火——人、人全没了……”
剧本这里没有对梁思若情绪与动作的细致描写,全靠纪星觅自己发挥。
梁思若残存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猛地蹲下身,声音颤抖:“你说什么……”
那士兵支支吾吾地低头不敢再说。
纪星觅觉得这里应该是梁思若情绪的爆发点,她几乎是把自己变成了梁思若,用尽全身的气力吼道:“本公主让你再说一遍,聋了吗!”
“宋将军……”那士兵抬起头向宋榭求助。
宋榭挥手示意他先下去,伸手把梁思若从地上捞起来。
梁思若双腿瘫软,根本使不上力气,跌进了宋榭怀里。
宋榭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附在她耳旁:“先别急,这里面有蹊跷。”
“跟我来。”
摄像师慢慢地跟在她们后面拍,站位之前都调整过,陆知予三两步带着纪星觅隐没于林间。
怀里的人好像正在被抽离灵魂,活气在一分一秒地消失。
宋榭这才启唇:“本来这件事是臣与王上的约定,不能告诉其他人。但公主先听臣说完——宅院中有奸细。”
纪星觅扶着她的手臂,抬头,眼中闪过错愕。
“但我们不知道是谁。”
“所以王上就与臣想了一计,引出这贼。”
“没错,这里是去潼关的方向,但公主想,若是军情战事足够紧急,凭公主一个人怎么能三日之内便追上?”
梁思若说:“难道你是故意走这么慢的?”
宋榭点头。
“如若公主当晚不自行离开,不多久王上也会秘密转移你们。其实前一夜已经转移了不少人,只留了几个迷惑贼人。”
梁思若颤抖地问:“那父王他们……”
“放心吧,烧死的不是他们。按照王上与臣的约定,他现在已经先往潼关方向去了。事情办完后,奸细一定会与侯景军队汇合,到时候要是死人的身份暴露,那么他也活不了。”
“可潼关正在战乱,父王……”梁思若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想与你汇合,让你手下的军队与禁军共同御敌,如果再失败,就带着我们同归于尽。”
宋榭摸摸她的头:“你父王可舍不得让你陪他同归于尽。皇室家眷自然被转移去了别处,你本应该在列,可是你现在跑来,让臣怎么办?”
梁思若破涕为笑:“那就勉强宋将军揣着我这么大一个累赘了。”
“还回去吗?”
宋榭说:“不回。不过咱们要加急往潼关赶了,这儿可没有马车,只能委屈公主坐马背上了。”
梁思若说:“那你抱着我坐。”
“好。”
这一场拍完,纪星觅深深呼出一口气。
下午转战影视城内取景,由于场景宏大,剧组抽调了不少人员从上午就开始布置。
中午饭是在车上吃的,肉末蒸蛋、清炒西蓝花、几块红烧肉大部分是肥肉。纪星觅不怎么挑食,拍戏耗费体力,她把几个盒子刮得干干净净。
刚下车,只见陆知予的房车已经停在她前面。
而人正在不远处和阮导说着什么。
纪星觅提溜着裙子跑过去想听听他们在聊什么,“嗯?怎么不说了?”
两人一见纪星觅过来,只不动声色地笑了下,纪星觅满脸疑惑,有猫腻。
“吃饱了吗?下午全是哭戏,吃饱才有力气。”
纪星觅看了看肚子:“饱了,几块肥肉吃撑了。”
阮导笑了:“你是我见过第一个不和我抱怨盒饭里肥肉的女明星。”
纪星觅问:“陆姐也不吗?”
阮向山看了眼陆知予,玩笑道:“她不算,人家压根不关心这些。”
“我去看场地,你们先对对戏,争取少拍几遍,这样少受罪。”
两人并肩从停车处往里面走,这是一条破败的古街,街上一片狼藉。停在路边的小推车上沾满了泥脚印,推车上的木板早就经历过摧残,东一块西一块地掉在路面,推车上的水果撒了一地。对面酒肆的招牌也被人扔在路中央随意踩踏,凌乱的瓦片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我的天,剧组是真有钱。好心疼这些水果……”纪星觅蹲下来扒拉路上的瓜果,想找一个还完好的苹果。
陆知予说:“都是原来就坏的瓜果,不用心疼。小心脚别踩到这些陶片。”
“哦,好。”
再往前走就是一片巨大的城墙,城墙是用青色大理石慢慢堆砌而成,城墙上写着“潼关”二字,城墙下的城门刷着红色漆油,两扇门的环扣只剩下一边,留下的环扣也已经严重变形。
战后情景布置得过分逼真,纪星觅心情已经开始沉重,脚步不再那样跳脱。
“可以了!”远处的人朝他们挥手,纪星觅和陆知予加快了脚步。
她们的站位在城墙外。
纪星觅平复好情绪,上了马。
下一场拍摄正式开始。
“吁——”眼看潼关就在面前,宋榭却突然停下,梁思若坐在她怀里问:“怎么停下了?”
宋榭拿出别在腰间的面具,二话不说给她戴上:“别乱动。”
梁思若不愿意:“我不戴。”
宋榭按住她的肩膀:“你的样貌和身份不能泄露,否则危险将永远伴随着你。万一我不在你身边,你怎么保护自己?”
面具已经戴好,梁思若透过面具上的两个孔去窥探大门紧闭的潼关,父王就在里面等着她们。
当将士们齐心协力撞开大门时,却发现潼关内一片狼藉,已然成了一座空城。
连平时沉着冷静的宋榭也吃了一惊:“去前面看看怎么回事。”
“是!”
然而派出的士兵还未走出几步,前面巷子口却跑出了一队兵。
剧组为了拍摄这样的大场面铺了上百米的摄像机轨道,无人机在头顶上空盘旋发出呜呜的响声,然而演员们都沉浸在剧情里,无人理会。
“宋将军,好久不见啊!”一声浑厚的男声从远处传来,宋榭下意识伸手护住梁思若。
这声音……宋榭低声说:“不好,是贺渠。”
“我在这里等你可有一会了,没想到你才来。”那人朝后挥挥手,两名士兵押着一个人走向前,梁思若一眼就认出了人质。
她本想脱口而出,但想起方才宋榭的叮嘱,硬生生憋进了肚子里。
但宋榭明显感受到梁思若握住她手腕的手越收越紧。
仔细看的话,梁思若的眼泪正从面具边缘往下流。
萧衍狼狈地被那两人压弯了腰,头发散乱在背上,贺渠大笑道:“擒贼先擒王,宋榭,你还不束手就擒!”
宋榭把梁思若留在马上,自己一跃下马。
贺渠惊奇道:“上面那位竟不是宋将军?”
宋榭背着刀一步步向前,贺渠似乎眼神不太好,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原来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南梁大将宋榭竟是位美娇娘?!”
话音刚落,萧衍拼命挣扎,但却说不出一句话。
宋榭背手想要拔刀,贺渠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哑巴梁王居然需要一个女人来卫国,丢不丢人?你们说,丢不丢人!”
北魏将士纷纷大笑起来。
“宋某自然比不得贺将军,贺将军落井下石第一人,与侯景那狗贼勾结,耍起阴招谁都望尘莫及。”
贺渠敛起放肆的狂笑,兀自骂道:“臭娘们,不识好歹。别把我北魏与那侯景相提并论,我与他不是一伙!”
宋榭也不与那人多废话,在说话之际已经非常靠近萧衍,迅速拔刀,威亚老师们用力往后一拽,陆知予在空中一个漂亮的后空翻,刀刃直指那两个士兵。南梁众兵见此状,纷纷蜂拥而上,嘴中大喊着向前冲。
场面迅速乱成一团。
梁思若连忙从马背上跳下,预感此刻面具戴在她脸上并不安全,于是趁混乱跳进了草丛里,从树上折下一根木棍将自己的长发全都盘在头顶,把宋榭的面具放在一旁,抓起一把烂泥也不顾是否腥臭就往脸上抹。
说起来那泥的味道着实不太好闻,纪星觅抹的时候有些想干呕,但为了不让大家重拍一遍只能忍着往脸上擦了一层。
她抽出包袱里随身戴的短剑,再次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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