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伊心中如有万千野马踏泥草而过。
一时间不知该骂盛风长无耻之尤,还是怨纪允殊思虑不周。
见盛风长意欲相牵,烛伊不着痕迹避过,笑盈盈托起另一杯酒,柔柔递至他面前。
盛风长一愣,对上她秋水眼波,不禁心神荡漾,情不自禁就着她的纤手,一饮而尽。
烛伊唇角翘起极浅笑弧。
——加了药的酒,多了几缕似有还无的花香。如今她亲手把酒,恰好用姑娘家的香粉掩盖下药痕迹。加上她跳舞前特意喝了一小杯,至今无倦态,更让盛风长彻底放下戒心。
广场上除了烛伊,尚有不少冒充周家仆役的部下。
纪允殊深知敌众我寡,不得不舍弃往日骄傲,待药物起效,以削弱玉泉山庄宾主的战斗力。
戌时将至,仔细留心宾客中已有一两人作扶额状,他只需耐着性子,等他们倒下半数,便下令抢人,甚至不须亲自上阵,遥观把控即可。
然而盛风长被迷得七荤八素,执意当众跪拜天地。
眼看烛伊慢吞吞拖着曳地长裙就位,与盛风长并跪,拜向天与地……纪允殊犹疑片晌,维持多时的耐性终于消磨殆尽。
他冷冷一抬手,藏身人群的部下同时不动声息围向主台。
“嗖、嗖、嗖”,三枚暗器直飞盛风长背心要穴!
旁人未及反应,行跪拜礼的盛风长蓦地闪身。
奈何对手算准他闪避的方位,接连三枚铜莲子瞄准其上中下三路!
盛风长半空中再难发力,勉强旋身挡开。
两下纵跃,已被迫跳下高台。
门人惊觉庄主遇袭,纷纷拔刀举剑,包围方台四周。
乔装成侍婢的六名郡王府女护卫也不甘示弱,跃至台上,团团护住烛伊。
烛伊细看飞掠上台的青年,身穿护卫服饰,假胡须遮盖真容,仍难掩俊美昂扬,竟为纪允殊本人!
他以迅雷之势扑向盛风长,霎时间,拳脚扬动烈风,扫荡霜雪。
双方连串狠攻快划,或远扣或近绞,玄色武服与赤色长袍穿梭交舞,转瞬已拆了二十多招,一时难分伯仲。
下方宾客人头攒动,大呼小叫,乱成一团。
烛伊暗自捏勒一把汗,人群中忽而有一胭脂色身影凌空暴起,如利箭般猛地插向台中央!
她眼前一花,身侧一圈人齐齐跌倒。
随后,她遭强大劲力拉拽,整个人腾空而飞!
来者体形修长,满身精绣绸缎,镶珠叠玉,芬芳扑鼻;头戴飘纱帷帽,将面容挡得严严实实。
烛伊大喜:顾世子安排的女护卫来救她了!
红衣女子托住烛伊后腰,猛力腾跃,直踩数名宾客的头或肩,如驾雾般将她带离广场。
盛风长见状大急,拼全身之力迫使纪允殊倒退两步,一获间隙,便窜起企图阻拦。
红衣女子反手甩出一把银针,如满天飞花,逼得他手忙脚乱。
烛伊忽觉右臂受外力后扯,“嘶啦”一声,上臂凉意阵阵。
人已随红衣女子掠过院墙,来不及回望。
因此没发现,撕裂的那一大截红袖,正紧紧攥于纪允殊之手。
···
山风、夜雪、林木……在耳边呼啸而过。
红衣女子健步如飞,间或上蹿至枝头,间或下跳过冰涧。
烛伊提着心,吊着胆,险些忘了呼吸,手指下意识抓牢她的襟领。
约莫奔离山庄七八里,女子将她安放在地,悠然整顿衣裙,隔纱端详她面目。
烛伊以残袖包裹手臂,笑道:“幸亏姐姐及时出现!不然我真得拜堂啦!对了,事情都办妥了吗?”
女子不答,骤然伸手,食指与中指成钳,揪住她鼻头轻轻一拉。
“……?”
烛伊懵了:四下无人,犯不着演全套吧?
然则女子并未停下,缠着纱布的双手捏住她的脸一顿揉,强行把妆粉搓下。
烛伊总算品悟出不对劲——跟前的怪女人,居然是本尊!她究竟倒了哪门子的血霉?
关于这人“性子乖张”“心狠手辣”的传言犹在耳边。
她惊怒交集,笨拙翻出匕首,颤颤护在身前。
“我与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救我于水火之中,掐了我几下,恩怨相抵了!”
女子长臂一勾,轻巧夺过匕首,借雪光细看柄上刻纹,尖声问:“你是姓纪那小子的什么人?”
嗓音异常难听。
烛伊无从辨别此人是敌是友,抑或是纪允殊惹的风流债,得先示弱。
“姐姐怎么称呼?”
“回答我的问题。”
烛伊仍想继续套话,未料后方细碎声响疾速靠近。
一浑厚男声喝道:“倚梅客!盛某与你河水不犯井水!何故掳我新婚妻子?”
正是盛风长循迹追来。
他对烛伊一见钟情,为意外娶得佳人而满心欢喜,孰知婚礼上先遭高手暗算,再被疯女人劫持未婚妻,众目昭彰,简直是生平未有的奇耻大辱。
他身法奇快,挺剑疾刺,招式如雷电纵横交错。
被称作“倚梅客”的女子“嘿嘿”冷笑,左手拖住烛伊,右手从腰间抽起一支弯曲如树枝的银色武器,随手招架,看似十分轻松。
盛风长勃然大怒,猱身而上,斜刺横劈,稳准且狠辣。
倚梅客立足原地,身子如花枝扭颤,全数避开连串猛攻!
待盛风长发狠拉扯烛伊时,她振臂一抛,竟将烛伊抛上两丈高的大树!
烛伊吓得心跳抽离,胡乱抱住一根横枝,摇摇欲坠。
从此,她日常诅咒的名单又多了个新名字。
才喘了口气,一只大手像提猫似的揪起她的后领,却是躲藏暗处、伺机而行的纪允殊。
他尾随盛风长,故意让两大恶人交手,等他们斗得难分难解,方现身救人。
奈何她刚把烛伊安置到树干边,红影自下而上高窜,伴随银光闪烁……倚梅客放针夺人!
纪允殊低骂一句,忙于挥剑扫落暗器,不慎被倚梅客抢了空袭,挡在他和烛伊之间。
眼见纪允殊与盛风长有联手之意,倚梅客娇笑着将匕首抵至烛伊纤颈。
“两位爷先好好打一架,谁赢了,美人便归谁!”
纪允殊尚未回应,盛风长已直窜扑来。
“堂堂庄主,竟轻易受人挑唆!”纪允殊怒极。
盛风长乍见未婚妻命悬倚梅客之手,决意先解决这武艺高强的青年。
两剑交锋,层层萦绕,出奇绵密,带起无数雪片。
盛风长越战越震悚:“臭小子!你到底是谁!”
纪允殊默不作声,回剑挑起光影横飞,恍似长虹遁地。
倚梅客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盛庄主眼力真不行呐!还用问嘛!定是你未婚妻子的小情郎,来抢婚的呀!”
盛风长怒意愈炽,狠招频发。
纪允殊虽因倚梅客之言略感心浮气躁,仍一一接招。
倚梅客继续挑拨:“盛庄主年纪大啰!还痴心妄想老牛吃嫩草,瞅瞅这后生小伙,比你高大威猛,比你英俊潇洒,比你年轻有为……”
盛风长细辨这蓄须青年果真俊美不凡,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举剑戳几个血窟窿。
平心而论,他与冒名顶替的新娘子不过初相识,纯粹为美色所诱,远不致情深意重。
可是受人挑唆几句,男人争强好斗的本性被激发,恨意便排山倒海,冲刷所有冷静与理智。
他来势汹汹,剑芒幻成一片青幕,刃口所指,均是要害。
纪允殊亲眼目睹盛风长饮下药酒,料知催发内功时,药力必然起效更快,故而只守不攻。
他越敷衍,敌人越忿恨,亦越发勇猛激进。
果不其然,盛风长逐渐不支,以剑撑地,怒视纪允殊:“你!你竟敢下毒!”
“不是我。”纪允殊轻笑。
诚然,药是顾思白调配的,酒是烛伊所敬。
他耳听林中传来数十人脚步声,顺手点了盛风长的穴道,结束了并不风光的胜局。随即跃起,剑锋圆转而上,直刺倚梅客!
倚梅客斜身躲过,陡然把烛伊塞向他剑尖。
纪允殊在空中无着力点,只好急急回剑,单臂兜住烛伊。
倚梅客居高临下,连续三招均被他化解,改而伸掌拍向烛伊肩头!
纪允殊真怕这疯子胡乱伤人,唯有以身相代,硬生生承受了这一掌。
“嘻嘻!好一个‘情深意重’!”倚梅客见状大笑。
纪允殊借力下坠,暗觉地面落足处松软,竟有陷阱!
他连忙运劲在腰,翻侧滚开。
怀中姑娘娇躯绵软,受他连番碾压,禁不住哼出小猫呜咽音,声声入耳。
他周身僵硬,大脑空白,又似随时要炸开。
倚梅客趁他躯体有一息凝滞,撒手射出银针!
纪允殊避无可避,腰间与小腿中针,阵阵酸麻;遭对方抬脚一踹,手臂不及松开的烛伊,箍着她双双坠入树底深坑。
“英雄救美,有趣有趣!既然你赢了盛庄主,美人归你……至于这庄主嘛!送我玩玩呗!”
倚梅客拉起委顿在地的盛风长,扯脱其大红外衫,往洞内一甩,提着人飘然远去。
纪允殊后背刮擦尖石,鲜血淋漓;
腰腹受烛伊柔柔软软贴压,顿时神魂俱震;
再被从天儿而降的喜服罩了个正着……
——嗐,鼎鼎大名的纪将军,首次被将了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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