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衡慢步上前。
一尘不染的衣角随风扬起,丰姿绝世,仿佛一个优雅矜贵的仙君。
上前三步,他略一凝眉:“蒙蒙,你……”
云久琰双眼赤红,反身将慕蒙护在身后,却还不等出手,下一瞬间慕清衡已经逼至眼前,他的大手如铁箍一般紧紧扼住云久琰的咽喉。
力道极狠,甚至云久琰的喉骨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身上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湮灭于慕清衡掌中。
“不要!”慕蒙惊叫一声,双手死死抓住慕清衡的手腕想让他放手,“你放开他,快放开他!”
“你伤了她?”慕清衡没有理会慕蒙,双眼如淬毒的冷刃一般注视云久琰,“你敢伤她,今日我必叫你付出百倍代价……”
他的话戛然而止。
慕蒙一口咬在慕清衡手腕上,她咬的很深,毫不留情,鲜血染红衣袖,一滴一滴落下来。
慕清衡皱紧了眉,没有人知道,当他提前回到这里,却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心中有多恨。
云久琰居然没有死。
那一瞬间,即便他不曾亲耳听到云久琰对慕蒙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几乎推算出七七八八,只是他还不确定,慕蒙到底信了几分?
可是,当他再看见慕蒙身上的伤和脸上的指印,一种超越了所有恨的情绪占满了他的心——他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大概也是一种恨吧,什么都不顾,恨不得将这世间最残酷的刑罚都加诸在此人身上,碎尸万段犹不解恨。
慕蒙还未松口,慕清衡空着的那只手挑起她下巴,蹙眉看她的伤:“蒙蒙,你别乱动,去屋里好好躺着,哥哥很快解决掉这个坏人,就去给你疗伤。”看这样子,她至少也信了八分。
他压抑心中阴沉的戾气:“蒙蒙,你不要信他的话,他是个骗子,根本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云久琰,云泽境的一众逆犯已经都死了。”
云久琰恨得几乎呕血,奋力挣扎,可惜他的灵力已经被毁了个干净,挣不脱慕清衡的铁掌。
慕蒙心如刀绞,一双雪亮的眼眸注视着慕清衡,泪水夺眶而出:“他骗了我,那你呢?”
“哥哥,你不是灵力尽失吗?你才开始修炼几日,怎么进步如此神速?”
慕清衡怔住。
慕蒙的话仿佛一捧冰雪溅在头上,整个人清明无比——他居然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刚刚那一瞬间的恨意太强烈,自从他这颗匪石心越来越软,自己都不舍得动慕蒙一根头发,她这副惨烈样子竟然让他失了方寸——只想杀了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没死干净的云久琰,却忘记最基本的伪装。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良久,听见慕蒙轻声说:“慕清衡,你骗的我好苦。”
慕清衡慢慢抿唇,浓密如鸦羽般的长睫在眼底投下小片阴影,他神色莫辨,周遭只有几乎凝成实质的沉默。
一直以来小心掩藏的事情,忽然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知道,无论再说什么,也都是无用了。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他可以为她编造出一个完美的梦境,这一生都可沉溺其中。
慕清衡心中忽然生出极深的冷戾:“你该怨的不是我,是他,如果不是他,你这一生都不会如此痛苦。”
慕蒙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连眼泪都忘了流,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这就是她一直引以为傲,心疼牵挂的哥哥真正的面目吗?
事已至此,慕清衡反而松开了手,一解除禁锢,云久琰立刻跪在地上呛咳不止。
慕清衡松手之后,竟没再管他们,兀自走到厅内主座旁好整以暇坐下,修长苍白的手端起旁边早已冷掉的一盏茶,慢慢喝了一口,姿态闲适从容。
他这副模样,慕蒙心中反而警铃大作——这么多年,慕清衡什么脾气她一清二楚,对于厌恶之极又胜券在握的事情,他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慕蒙扶起云久琰,他们二人此刻半斤八两,她身受重伤,云久琰却是灵力尽毁。慕蒙逼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怕,云泽境蒙受千古奇冤,她不能不保住久琰哥哥的命。
“蒙蒙,你站在他身边,却要和我对峙,当真是想好了么?”忽然,慕清衡淡声道。
慕蒙望着慕清衡,一双澄澈到底的眼睛黑白分明,片刻后她低声说:“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不要扯上无辜的人,久琰哥哥已经很没有能力威胁到你,不要杀他,好不好?”
慕清衡微微前倾身体,似乎听得十分认真,最终他微微一笑:“你这是在跟我谈判?你又有什么筹码呢。”
云久琰眸光一厉,身体瞬间紧绷,慕蒙察觉到他的焦急,扶着云久琰臂弯的手微微紧了紧:“如果你放了他,我可以把赤心丹给你。”
慕清衡阴沉地盯着两人紧紧相扶的手。
他笑得残忍,语气如刀:“我用你给?”
不等慕蒙回答,慕清衡忽然摇头失笑,而漂亮的眼眸却没有半分笑意,尽是骇厉冰冷的光:“蒙蒙啊蒙蒙,真是我养大的好妹妹,蠢的都有几分可爱了。不过不怪你,怪哥哥从来没有教过你。”
“当你手中没有任何可用的筹码时,就要小心掩藏好自己的目的,否则,你会输的很难看。”
慕清衡一字一句如刀一般割在慕蒙心上,这确实是他第一次教她道理。
他们二人谁也不是慕清衡对手,慕清衡不费吹灰之力扯开他们的手,定住慕蒙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床上:“蒙蒙,你乖乖休息,哥哥很快就回来。”
余光里,她看见慕清衡动作随意懒散地揪住云久琰衣领,如同拖死狗一般将他拖出了屋。
他绝不会放过他。
不行……不行……
云泽境已经是含冤莫白,她怎么能让云久琰再次遭受灭顶之灾?
她被施法的灵力并不重,慕清衡没有对她用太大的力气,慕蒙咬着牙,一次次拼命冲破身上的禁锢。
“噗”地一声,慕蒙侧头呕出一口鲜血,她急匆匆地抬手一抹,翻身下床,踉踉跄跄追出门去。
……
日渐西沉,每日这个时候是荒边冢亮光最盛的时刻,残阳如血,大地一片血红。
常言道,黄昏时分是逢魔时刻。
昔日再清冷,却也能觉出脉脉温情,可如今满目荒凉萧瑟,似乎每一株枯树、每一颗黑石都随之撕碎清冷温柔,露出狰狞的爪牙。
慕蒙满心仓皇,忍住身心剧痛,不断地向前追去。
顺着气息,她没用多少时间便追上了慕清衡:“你想要什么?怎样你才能放过久琰哥哥?你告诉我,我们再谈一谈好不好?”
“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停下来,我们好好说。”
她胸口的伤剧痛无比,行走拉扯间又撕裂了少许,鲜血浸透衣衫,落了一地的血迹。
可慕清衡视若无睹,无论她如何哭求,他却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不仅如此,他眼中的戾气越来越深,步速渐渐加快。
慕蒙心急如焚,直到看见前面的无尽崖。
瞬间她惊骇无比,张开双臂拦住慕清衡的去路:“你要做什么?!你疯了吗?!”
慕清衡面无表情:“让开。”
慕蒙如何能让?她没有任何能力与筹码,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挡在他面前:“不要!不要!哥哥你不要这样做,求求你!哥哥求求你醒过来!你不能这么对待他!”
这是她的哥哥吗?这是从小到大宠她入骨的哥哥吗?真的不是住进了另外一个灵魂?他怎么能这么残忍?
慕清衡笑了笑,伸手捏住慕蒙的下巴:“怎么又叫哥哥了?刚才不是叫慕清衡吗?”
他凝视她的伤口,语气凉薄,“不觉得疼么?也罢,是我太过怜惜你了。”
慕清衡低下头看着狼狈不堪的云久琰,云久琰亦回望着他。
“他将你伤成这样,你还要如此为他求情,当真是情分不浅呐。”慕清衡手上用力,“可我说过,我必然会让他付出百倍代价。”
云久琰深深望进慕清衡的双眼。
他早就放弃挣扎,目光恢复成从前的沉静敏锐。终于,他闭了闭眼,低低的笑出声。
笑声渐渐转高,云久琰仰头大笑,他开口,因为重伤虚弱声音都变了调:“慕清衡……你当真是可笑……可笑至极!你可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恨我吗……”
慕清衡根本不理会,他伸手揽过慕蒙纤细的腰,瞬息之间,三人已一齐站在无尽崖边。
无尽崖向下望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深不可测,如同野兽张开满是獠牙的嘴。
极浓重的黑暗,连回风都阴冷刺骨。
慕蒙早已经惨白了脸,她拼命挣扎,却挣不开腰间那只大手:“不要!不要!哥哥你放了他吧!我求求你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不要把久琰哥哥丢下去……”
“好了,莫要再说了,”慕清衡音色极凉,目光冰冷,风将他的发丝吹得微乱,“放了他,是等他把你带走,还是等他杀了我?蒙蒙,我本不想让你看见这些,是你自己要跟上来的。既然要看,就看个清楚。”
此处离崖边不过几寸,她挣扎的太厉害,慕清衡横在她腰间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蒙蒙……不哭了……”
“不哭了……”
云久琰的声音破碎,用最后的力气对她微笑:“蒙蒙……活下去……”
心疼和不舍一齐涌上,他的蒙蒙啊……
她这般善良单纯,被保护的太好太好,怎么承受的了这份世界坍塌的苦楚?
他好悔,蒙蒙曾经两次独自下云泽境,他都因自己没有把握杀她而未曾现身。如果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早点出来与她相认……
也许今日许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活下去……”
“慕清衡……我等着你后——”
云久琰气若游丝的话还未说完,慕清衡一脚踹在他的下颌骨。
极强的劲道,他整个人直直坠下深渊,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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