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琰哥哥!!久琰哥哥!!”慕蒙泪如泉涌,悲泣响彻云霄。
巨大强烈的惊恸中,她剧烈咳嗽,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陷入黑暗之前,耳边似乎有人哑声唤她名字。
蒙蒙,蒙蒙,蒙蒙……
那声音很远,远在天边之外,仿佛隔了许多年时光,怎么追都追不上。
随着那声音消失的还有光亮,整个世界仿佛一点一点被抽离,剥落,只剩浓雾似的黑暗。心尖剧烈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痛的似乎骨头也被寸寸打断,每一处肌肤无一不冷,冷的如坠冰窟。
意识昏沉间,有人在耳边一声声唤:“蒙蒙,蒙蒙。”那声音熟悉进骨子里,又陌生到极点。
云泽境桃花林,他的怀抱温暖宽厚:“我再也不会让你这么疼了。”
长烬殿内灯火摇曳,他受了好大的委屈,却温柔怜惜地拥她入怀,一点一点擦去她的泪水:“好啦我家宝贝,别哭了。”
血色蔓延,白衣尽染,他脆弱易碎靠在她怀中,声音轻的仿佛叹息:“蒙蒙,我已经不是你的哥哥了……”
月色下,他白皙的耳根微微泛红,望进她双眼的目光认真郑重:“我早就不想只做你的哥哥了。”
前尘往事纷至沓来,所有的美好如飞雨逐花,狂风大作,最后汇聚成凄冷悬崖边,他漠然阴戾的一张脸。
他的大手锢的那般紧:“蒙蒙,是你自己跟上来的。既然要看,就看个清楚。”
……
慕蒙一下子睁开眼睛,满目幽然的黑,仿佛还是无尽崖的万丈深渊。
“别动,”她刚一坐起,就被一双大手轻轻按回床上,“伤的不轻,好好躺着。”
慕蒙侧脸注视慕清衡,他一如既往温和从容,眉宇间皆是化不开的宠溺,这场景,几乎让她误以为之前种种皆是一个噩梦。
慕清衡舀了一勺药汁递在慕蒙嘴边,慕蒙微微偏了偏头没喝:“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大而空旷,但灵气盎然,显然是一处未经雕琢的天然宫殿,风格野性粗旷,慕蒙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
“这里是荒边冢的地下宫室,历代魔尊居住之所。”慕清衡放下药碗,为慕蒙掖了掖被角。
慕蒙闭上眼睛,感受那只手在她脖颈处压实被子,细微的触碰,激起心中一阵强烈的恶心。
事到如今,他居然可以用这般轻松平淡的语气为她介绍这个地方,难道他心中,从未有过半点良知和人性吗?
慕蒙拧眉躲开他的手。
她的抗拒极明显,慕清衡却也没恼,只是收回手:“蒙蒙,我承认处置云久琰一事过于仓促,我不该在你面前做这般残忍的事。”
他笑了笑,柔声劝道:“此事是哥哥错了,你别生我的气,我们还和从前一样。”
语气认真,并非是讽刺或玩笑,慕蒙微微睁大双眼,反问道:“和从前一样?”
“本来此事没必要让你知晓,不过现在告诉你也无妨,虽然我覆灭天族,但我知道你必定不习惯,所以命属下打造了一个天族送与你。你放心,他们受过严苛的训练,能力卓越,一举一动都不会出错,天族还是从前的天族。”
“这样,于你于我,都算是一个交代。”
慕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半晌几乎冷笑出声:“交代?”
“真正的天族覆灭你得偿所愿,而我得到了一个代替品也毫发无损,这就是你所谓的交代?”慕蒙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哭,可巨大的失望和心痛依然让她鼻尖阵阵发酸,“魔族之人的心,当真是脆弱敏.感?”
慕清衡细细端量她,意味深长地道:“你已经看过我书房里的书了。”
电光石火间,慕蒙脑海有一瞬的空白:“那本书……你动过手脚?里边的内容是假的?”
慕清衡摇摇头:“我不知道你看了哪本书,所有书的内容都是一样的。”
原来这也是他用来蒙骗她的一项工具,魔族的心并非脆弱易碎,那会是什么?刻意误导定是相反的方向,看他如今的样子,想必是心坚如铁,冰冷无情吧。
心灰意冷间,听见他似乎叹了一口气:“蒙蒙,我此前的确欺瞒于你,是我不好,但往后绝不会了。我不会再骗你,你待我温柔呵护,我亦宠你纵你,不叫你受到分毫伤害。”
苦楚裹挟着寒冷渗进骨缝,慕蒙打了一个冷颤:“你是不会再骗我,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慕清衡,你践踏我的族人,你还……用那般残忍的手段残杀了我姐姐,你觉得我还会对你——温柔呵护么?”
说到姐姐,慕蒙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在眼圈中打转,她倔强地死死含住,不让眼泪落下。
“慕落的事情我也始料未及,她的四肢我已着人送回天族安置了,”慕清衡端详着慕蒙苍白的脸,语气不由得柔缓。
慕蒙心如刀割,她轻转目光,扫了一圈大殿:“在很早之前,你就知道自己是魔族之子了吧?”
慕清衡随着她的目光看了一圈,不知她为何转了话题,便默不作声静静等待。
“当时在云泽境桃花林,是你在背后打伤了我,嫁祸给云泽的叔叔伯伯,那时你的计划就开始了;一直到你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冤死盛大哥,便光明正大又顺理成章的回到这里。”
慕清衡目光忽然冷了冷:“你觉得盛元霆是冤死的?”
她确实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腕,可是他从一早便处心积虑,此事怎么可能清白:“难道不是?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泼了别人一身脏水,自己落得个清白无辜。云泽境如此,盛大哥亦是如此。”
慕蒙的目光重新落在慕清衡身上:“我说这些,不是提醒你还要培养多少个假象送给我,我只是帮你数一数,我们之间究竟隔了多少条人命。”
慕清衡明白了。
他端望慕蒙那双干净纯澈的眼眸,这双眼睛一向带着欢欢喜喜的笑意,亮若星辰——多少年,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神色。
他眼角眉梢一点点染上冷意:“所以这些人命,就是你用来划下的界限——蒙蒙,你再也不想认我这个哥哥了么?”
“哥哥?你么?”慕蒙怔怔反问,随即唇边露出一丝凄楚的笑,“我只当我的哥哥已经死了,是你杀了他。”
地下宫室中仿佛有浓到化不开的阴寒,烛火昏暗摇曳,微微熄弱又倏地亮起来。
气氛渐渐凝固下来,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慕清衡侧脸冷峻,光线下显得晦暗不明:“我不在意你说的那些人,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做不到。魔族天生一颗石心,绝情绝爱绝义绝怜,我这颗心,生来只为你一个人软过。”
旁人有那般重要?他没有错,错的是她,他从来只把她一人放在心上,而她却不是。
哪怕她想杀尽魔族所有人,他也决不会苛责她半个字,而他只不过杀了些无关紧要的人,她便要与他划清界限?
慕清衡漫不经心地冷笑,声音低沉毫无温度:“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既然你为了这些人,不愿意认我这个哥哥,我又何必花心思来怜惜你。”
慕蒙紧紧咬住下唇,几乎咬的沁出血来,心仿佛被万刀凌迟,要拼命地忍耐,才能一字一句说出话来:“你把对我所做的一切称之为怜惜?慕清衡,请你以后……不必再怜惜我、恶心我了。”
她将怜惜二字咬的极重。
慕清衡似是没想到她措辞如此激烈,冷然一笑,眼中阴霾渐渐浓郁:“的确不必了。”
话已至此,他们二人已经没什么可说了。
慕蒙不再看慕清衡,撇开眼低声说:“我要离开这里,既然天魔交战,我身为天族人,自当为族人尽一份力。”
此刻她还天真,只想着如今既然万念俱灰,倒不如去战场上,用这条命去回护她的族人——她被他们疼爱多年,总不能到最后做了个罪人。
而慕清衡站起身,脸上最后一点温柔缱绻全部消失,瞳仁漆黑清冷。
他嗤笑一声:“别犯蠢了。”
“既然你无需我怜惜,那就摆正自己的位置,好好做一件趁手的利用工具,”慕清衡弯下腰,修长有力的手指扳过慕蒙的下巴,“我疼了你这么多年,你该不会到此刻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吧?”
下巴被他掐的生疼,比胸口的伤口更甚,慕清衡的手从来没这么重过,心中的委屈几乎决堤:“你为了什么……为了……”
她忽然顿了顿,再开口时,因为太过不可置信,语气近乎懵懂的茫然:“为了赤心丹?”
慕清衡道:“不错。”
赤心丹……赤心丹?
慕蒙眼泪怔怔流下,抑制不住的惨笑似悲似泣,她忽然挣脱慕清衡的桎梏,扑上前双手揪住他的衣襟:“为什么?你何必如此?为什么不在我刚出生的时候便杀了我?为什么要宠着我?为什么要等这么多年,让我变得如此可笑?!”
可笑她第一个会唤的人便是哥哥。
可笑她一生如此亲近依赖他。
可笑她为他心疼不已,不辞万里守在他身边。
可笑她有眼无珠,为他处心积虑的一个偷吻辗转反侧,不顾禁忌初心萌动。
可笑!可笑!可笑!
慕清衡毫不留情地甩开慕蒙的手,她重重跌回床榻,几缕发丝狼狈地粘在苍白的小脸上。
慕清衡凑近,与她相距不过半寸,他昔日俊美的容颜此刻似魔鬼般,声音极轻:“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啊。赤心丹需要足以匹配的灵力才能炼化,我早早剖出也是无用。而且赤心丹认主,你心里有谁,赤心丹便更好地为谁所用。不然你以为,我当真这般无聊,愿意蹉跎这些年的时光?”
她还是哭了,滚烫的眼泪落在他手上,像细细密密的淬毒小针扎进皮肤。
慕清衡心间涌上一股很奇怪的感觉,并不疼痛,但他很不舒服。
他不懂这种感觉从何而起,只是知道不好受,而这不好受——是慕蒙带给自己的。
他冷眼端详着她。
没关系,他双倍奉还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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