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边冢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苍黄的天底下满目疮痍, 荒凉的几乎怀疑这里毫无人烟,风都带着森森白骨的气息。
远处一片无边无际的萧瑟,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干枯破败的景象。
这里仿佛天生就充满了死亡、不详、征战与杀伐的气息。
慕蒙垂下眼眸, 忍住心中涌起的强烈厌恶。
“是不是很害怕?这些年你就是被保护的太好了, 除了看到一片和乐的天族气象, 哪里见过这般景色?”玉妲向下看去,眼中隐隐有傲色, 再转过头看向慕蒙, 尽数化为轻蔑不屑。
慕蒙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你们家真该好好修整修整,天地荒凉, 寸草不生。住在这里时间长了会容易生病的。”
玉妲有些狐疑地打量她一眼, 随即冷冷哼道,“先管管你自己吧,乖乖跟我下去。不过我要警告你,你老实一点,不要耍花招,也不要哭闹,我可没功夫哄你。”
慕蒙微微一挑眉,转头对上玉妲的目光:“我没有想耍花招, 更不想哭闹, 你说要请我到你家喝茶, 我也都乖乖听话来了,不曾惊动任何天族的人, 也没有挣扎反抗,你怎么还是不放心呢?”
玉妲下意识碎道:“那是因为你太过草包,只是个娇柔无用的废物罢了!”她撇了她一眼,“你知道我灵力比你高强, 不敢硬碰,不得不跟我来。慕蒙,你最好一直这么乖巧,倒省了我不少事儿。”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眼神却带着一丝戒备盯着慕蒙。
在天族卧底这么久,这位小公主始终是娇滴滴的,说的好听是天真可爱,说的不好听就是一个不顶事的废物。在她看来,她深夜忽然被人掳走,就算不大声呼救,也该恐惧哭泣。
谁知她竟是超乎想象的平静淡然,既没有恐惧的神色,更不曾开口求饶,甚至连话都不多说几句。
玉妲想不明白,但也懒得深想。总之到了这里,便是回到自己的地盘,别说慕蒙没有本事,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乖乖任他们摆布。
一路无言走到地宫门前,厚重的石门阴寒古朴,门扉缝隙中仿佛能窥探见另一个世界。
慕蒙抬头望着这扇宫门,许多记忆回荡在脑海,她的心越翻涌厌恨怒意,眼眸就愈发平静幽深,“你把我带到这里,难道就不担心第二日我爹爹发现我不见了,向你们发兵,反倒给你们带来灾厄吗?”
玉妲扯了扯唇角,嗤笑道:“你别天真了,怪不得你不吵不闹,原来一直等着会有人来救你——你应该还不知道吧,一直尽心尽力服侍你的侍女灵微,实则是我魔族安插在你身边的卧底。我派了一个化形术好的人假扮成你,别说灵微难以发现,就算她看出来了,也只会替我们魔族遮掩,又怎么会向天帝举报呢?”
她隐去了灵微变节之事,只交代了她的身份,抚掌微笑,“所以啊,你不要妄图有人会来救你,只怕我魔族铁骑踏碎天帝的帝座时,他还没有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已经被人杀了。”
玉妲声音轻曼,说完便好整以暇地看着慕蒙,似乎是想欣赏她的表情。
慕蒙神色依旧,只点点头。
这就好,爹爹应当不会时刻盯着她的四九安思盏看,如果天族中有人假扮她,他更不会突然去检查她的灯盏是否熄灭,那便应该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她已经来到这里。这样,她就有足够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打定主意,慕蒙指了指前面:“怎么还不进去?”
她气定神闲的样子几乎不像是个迫于无奈的俘虏,玉妲眉目微敛,心里涌现几分茫然。
但这到底已经是自家门口,慕蒙怎么也不可能翻的出去,这样想着,她上前推开石门。
进了门,地宫中央正站着几个身穿黑色衣衫的魔族人。他们的衣服似是朝服长袖高领,端严肃穆,上面绣着诡异的暗纹。
见到雨打,几个人互相微微点头示意。
慕蒙整个扫了一眼,不觉皱眉:“慕清衡呢?既然把我请来,难道主人不现身吗?”
“你竟知道慕清衡是我魔族之主?看样子,大抵不是刚知道的,想不到竟如此沉得住气啊。小公主,我们主子并不在家,你应当是见不到他的。”大殿中央一位老者哑声赞许,缓缓走过来,浑浊的双眼散着精光打量慕蒙。
看了许久,他偏头对玉妲冷笑:“你本是个聪慧的,怎么格局始终放不开?看人总是着相。这位天族小公主你日日见着,竟不知都见到哪只眼睛里去了。此人哪里有你所传的那般不堪?”
玉妲张了张嘴,似想反驳,最终神色不忿地闭上嘴,一句话也没有说。
慕蒙瞥一眼玉妲,又看了看身前的老者。
听他刚才话中的意思,他们忽然将她带到荒边,并不是慕清衡的主意,而是他这几位属下私自决定的。
原本这一路上她都没问此行目的,是因为慕清衡刚刚从自己手上逃脱,而他说的那些话,她一个字都没信,自然觉得此行是慕清衡要给她设下鬼门关。
但现在看来并不是,但……若不是慕清衡要求,那她倒对这几个人的心思好奇起来。
对方看自己,她自然也在估量他的能耐,看了一会儿,慕蒙心中大约有数,“还未请教阁下名讳?”
“雷魁。”老人慢慢说道。
“雷魁大人,怎么不见苍壁?”玉妲眺望一圈,点清人数后,不由得奇怪。
“苍壁叛逃,他与灵微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将自己的宗族妥善安排走,现下大约已经逃到荒边之外了。”
玉妲一惊:“那怎么办?他若是给慕清衡报信,我们岂不……”
雷魁冷笑一声,甩袖道:“报信又如何?索性让慕清衡结念之人已站在我地宫之中,这张王牌掌握在我们手里,等于捏住了慕清衡的软肋,我还巴不得他早些过来。苍壁若是想报信,尽管让他去报!”
正说着,前面的人群中又走来一人,身未到,言先至,语气腔调轻浮至极:“这就是天族的小公主么?如此绝色,真是勾的人心痒难耐。这天族的美人啊,果真与众不同,往这一站映的我地宫都亮堂几分。老子活了这么久也没见过如此美人。雷老头,不然你们先慢慢谈着,让我和这小美人玩一玩。”
慕蒙神色一凛,垂在袖中的手渐渐捏的极紧:“是你。”
贺兰缺走近,舔了舔嘴唇:“怎么,难不成我的名头都传到了外边,你倒是认识我?”
虽然当时在黑暗中并没有看见他的容貌,但他恶心的气息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被慕清衡囚于那间暗牢里时,便是这个畜牲过来妄图羞辱她,他喷洒在她脖颈间的气息和落在她腰间的手,时至今日都会让她夜中惊梦。
慕蒙心中恨极,指节发出几声脆响,几乎控制不住想要立刻出手。
“别乱来,”雷魁忽然一把抓住贺兰缺,“我们扣押她是为了向慕清衡谈条件的,你若碰了她,她生出任何痛苦之意,慕清衡的肉心必定感同身受。魔族的心爱之人碰不得,到时他满腔愤怒只怕算账还来不及,又如何相信我们的诚意,甘愿做我们的傀儡呢?”
贺兰缺不耐烦地听完,悻悻甩了手:“好吧,老子还要活千年万年,好菜晚吃一会儿,倒是更香。”
他既没有轻举妄动,慕蒙也慢慢松开手。
她初来这里,对一切还不熟悉,能多探听到一点消息也是好的。至少要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分布在何处,力求一网打尽才好。
雷魁率先负手回到大厅中央,贺兰缺和玉妲也随后跟上,他们就在那里议事,一时之间竟没人管慕蒙。
看来自己灵力平平的事情在这些人心中根深蒂固,是真没把她放在眼里。慕蒙抱着双臂,既然这样,那她就光明正大地听。
“诸位,如今诱饵已在,慕清衡用不了多久就必会赶来,有他这个心上人在我们手中,不愁他不尽心尽力为魔族做事。玉魔石日渐强盛,时机难得切不可失。沉舟,清点好所有的魔兵,三日后便由慕清衡打前阵,我们一起攻上天族。”
“早就准备好了,通通在悬林候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待我们与慕清衡谈好条件,便可立即发兵。”
“好!等这一天实在等太久了!我们卧薪尝胆这么多年,活在这不见天日的阴沟里,眼看着就要铸成大业,谁知主上竟这般没出息!明明是最为强硬的匪石心,竟然在此时动了情。他自己要跌下深渊,可不能拉着我们一起!”
“不错,既然他做不成主心骨,那就该做一把好用的刀。幸亏玉妲机灵,将这小公主抓来,否则慕清衡若真发疯要跟魔族对着干,确实太过棘手。有她在,不仅能叫慕清衡乖乖束手,也算得上我们一张保命王牌。”
“不过,他真的会如此看重这小丫头?若是他并不在意,我们反倒威胁他触了霉头……”众人雄心壮志之时,忽然有人提出异议。
立刻就得到了所有人七嘴八舌的嗤笑:“你堂堂魔域使,胆小如鼠就算了,还拎不清状况。慕清衡那是一颗匪石心,一旦动了情会是什么后果?千万年多少圣宗都逃不开的魔咒,怎么就偏他例外?想想冰池里住着的那个疯子就是最好的例子。一旦动情,只会变成任由对方宰割的奴隶罢了!”
“好了好了,我们的时间不多,当务之急应商讨一下将慕蒙藏在何处,必定要小心隐秘,决不能让慕清衡找到。”
“……”
听来听去,慕蒙对眼下的情况有了新认知——这非但不是慕清衡有预谋的计划,反倒是他这帮手下一拍即合的谋反。
他们谋反的原因,似乎是觉得慕清衡行动了情,他的统治即将变得软弱不堪,无法带他们完成大业。
认真的吗?
动情?
对她?
听起来,魔族的人一旦动情,后果会很严重。
任由所爱之人宰割?那个魔域使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和神色,可不像是开玩笑的。
似乎慕清衡此前种种行为都有了一个解释……
慕蒙出神地想着,忽然眼前闪过一道身影,贺兰缺站在她身前半尺处的地方笑意恶劣:“小公主,不要害怕,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你乖乖的别出声。”
说罢,他浑不在意的伸手来抓慕蒙。
在贺兰缺碰到自己的前一刻,慕蒙目光一凛,忽然双手挥出,两道凌厉的灵光倏地闪过,贺兰缺尚未反应过来,他的两条手臂已直直掉落在地,肩膀两处空荡荡的血洞喷涌出鲜血。
“啊——!!”
变故来的太快,贺兰缺白着一张脸大声惨叫,痛得倒在地上蜷缩翻滚:“我杀了你!我——”
他还没说完,慕蒙一把擒住他咽喉,在众人尚未回神时,身影极快地掐着贺兰缺飞掠至地宫主座。
她从未有这般下狠手的时候,甫一出手,心间翻涌的愤怒与压抑的恨意顷刻喷薄而出,只觉得无比痛快!
“赤心丹……
雷魁望着慕蒙的身影,喃喃摇头,“怎么可能?她小小年纪……怎么会对赤心丹有如此的掌控能力?”
他猛地回头,“玉妲!枉你在天族呆了这么久,竟然看不穿她的能耐吗?!”
玉妲也白了脸色,他们魔族一共七位魔域使,能跻身这前七位的都是世间少有的高手,就算输也不会输的这么难看——被人瞬间砍去两条手臂,到现在几无还手之力。
慕蒙背对着众人站在旷大的主座上,脚下是坚硬无比的墨石,她慢条斯理地踩了两脚。
“你……怎么会……”因为被掐住脖子,贺兰却的声音像是一点一点挤出来的,他脸皮涨红,已经喘不上气了。
望向慕蒙的目光中再也没有了轻佻玩味,只剩对死亡的深深恐惧。
“你不仅冒犯我,更害死了我姐姐,”慕蒙慢慢侧头,目光雪亮,“我曾对自己发过誓,一定要砍掉你这双手,给我姐姐一个交代。”
她的声音很轻,近乎耳语。
贺兰双眼暴突,似乎是想摇头,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但却挣脱不开慕蒙的手。
他脸上出现极端恐惧的神色,仿佛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死在刚刚他丝毫看不起的天族公主手里。
慕蒙手上一用力,只听见“咔”地一声脆响,贺兰缺所有的喘息与挣扎都停止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大殿登时变得寂静无比。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站在石座上的小姑娘,因为灵力强盛,她周身萦绕着一层微光——这个人,上一刻还看着娇柔脆弱,下一刻却在一瞬间杀了他们的一个魔域使。
慕蒙转过身。
众人更加警惕,明明他们才是魔,可她气息中的戾气几乎要盖过他们。
慕蒙居高临下地俯视,声音不高却很重:“我不想杀人,但我更不想我的族人为人所杀。”
“我被你们囚禁在这里,每日听见我的族人接连战死却只能无能为力的痛苦,始终是我平生之恨。”
她在说什么?
大殿中央的人面面相觑,没有人能听得懂,但唯一清楚的是,今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雷魁资历最老,厉声叫道:“赤心丹又怎么样?我六位魔域使镇守在此,还有这许多魔族精锐,大家一起上!难道还抓不住一个小丫头?!”
慕蒙抢身而出,直直奔雷魁而去,她来势又快又猛,甚至冲散了站在最前面的两个魔族。
擒贼先擒王,这个雷魁显然是这里的主心骨,杀了他,他们的士气就少了一半。
慕蒙毫不犹豫地翻掌挥出,赤心丹的力量已经被她调转到极致,没有回头之路,她必须速战速决。
第一掌雷魁闪身避过,他完全没想到,这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竟会有如此凌厉的掌风,所以第二掌只堪堪避过一半,到底被慕蒙打的踉跄几步,此时他已显出几分狼狈,忽地眼前盛光一亮,第三掌如风而至——
雷魁顿时喷出一大口鲜血,重重倒地。
“雷魁大人!”玉妲惊叫一声,已经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本以为是剑走偏锋的惊险策略,只要将慕蒙带到他们的老巢,就算得上万无一失,谁知竟是引狼入室!
这个念头还未闪过,慕蒙的攻击已近至眼前。
玉妲连忙狼狈地闪躲还击,但却万万没想到,慕蒙的灵力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没几招她便再无还击之力,跪在地上呕出一滩又一滩的血。
在场的魔族虽然都灵力高强,但却没见过如此不要命的打法,这小姑娘只进攻,不防守,纯以绝对的力量连杀几位魔域史,他们一时之间竟拿不下她!
突然间,一道更为强盛的力量涌入,有两人瞬间被掀飞出去,在地上翻滚两圈,惊恐地睁大双眼:“跑……快……”
他未说完,便已气绝身亡。
慕蒙刚解决手边一个,一回头正对上慕清衡焦急慌乱的双眼。
她想也不想地立刻一掌拍出去,慕清衡侧肩闪避一下,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蒙蒙!”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慕清衡目光冷戾的看向刚刚涌到身前的几个魔族,一挥袖将他们震开,一手揽着慕蒙肩膀破门而出,掠至地宫后边的枯林。
“滚!你着什么急,迟早杀到你!!”慕蒙一直发狠地咬慕清衡的手腕,咬到深可见骨血流不止他也没松手。
一落地,慕清衡才放开她,她吐出一口他的血怒目而视。
她杀了好几个魔族,白净的小脸上溅了血迹,连眼睛都是红的。
慕清衡心如刀绞:“蒙蒙!你还要不要命了?!我说过你这样用赤心丹的力量会力竭而亡的!”
“与你何干!”
慕清衡苍白的唇颤了下,漂亮的凤眸中满是痛色与怜惜,语气近乎祈求:“蒙蒙,我求你了,快停下,现在还来得及,不然你会死的!”
这次慕蒙连与你何干都不说了,一把推开他:“滚!”
“蒙蒙!我来杀,那些人我来杀……”慕清衡微微弯下腰,高大挺拔的身躯在慕蒙身前伏低下去,“蒙蒙,我之前与你说的那些话,求你再信我一次……”
他还是刚才那副憔悴的样子,甚至连衣衫都没换,一身伤口,血迹斑斑。
慕蒙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拳,让体内汹涌的灵力暂时平息一些,转过身,目光冷漠疏离:“你说的什么话?你爱我、要为我复仇那些么?我原来确实不信,但是现在我信了。”
慕清衡眼神一亮,长长的睫羽颤了两颤,唇角几乎要扬起一个弧度。
她却话锋一转,“我信了,可是我不稀罕。慕清衡,我真心待人,要多少颗回报的真心没有?我不稀罕你的爱,也不稀罕你为我做任何事。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的情意最好收回,别再犯贱。”
慕清衡身体渐渐僵硬。
眼中的光暗淡下去,她只一句话,他刚刚缓过来的心脏就立刻被捅进一把尖刀来回翻搅。
他想开口,可一张嘴,口腔里就满是刚刚涌上的心头血。
最终,他死死捂着心脏闪身拦在慕蒙面前:“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蒙蒙。可是你真的不能去,你不可以死。我好不容易才把你……”
他停了一下。
闭了闭眼,慕清衡再次开口,语气很低,每说一句话嘴里都含着一口血,“你好不容易才重活一次,不能为了杀一群杂碎把自己赔进去。你不可以死,你还没有惩罚我,不可以死在我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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