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间洞房里,失去修为的新娘抽出这把剑,杀夫证道了。”
许安平道。同时起身过去,再次取下那柄挂在床头的长剑。
在千年后的世界,修士们已经学会了炼器入体。不同功法的修士被分为不同派系,专修剑诀者被称为剑修。
上一回许安平为了防身,出门之前拽走了挂在床边的剑,用它直接劈了地毯。
而幻境重启之后,这柄凡间的利器,再次被挂在了床前。
许安平用四根指头握住剑柄,拇指顶着剑鞘用力,“噌”的一声拔出了剑身。光可鉴人的表面映出一张半男半女的脸,看起来无比的怪异。
许安平眨了眨眼,将长剑从剑鞘里彻底抽出。
剑尖顺势垂落及地,地毯微微凹陷下去。然后他低下头,看向倒在一边的新郎。
此前三次重来,新郎从来就没活到饮下合卺酒。而在新娘的记忆中,她也确实是在举杯合卺之前,用剑贯穿了自己夫君的心脏。
“也就是说,‘新娘’在修为被废之后,顿悟了无情道?”
淇风看着他的动作问。许安平看了对方一眼,点头表示同意。
这是许安平看到的最后一段记忆:新娘杀夫证道的瞬间,道基破碎的身体被灵气充盈,修为飞涨至金丹期。
那之后的事情,虽然他没有亲眼目睹,多少能猜出来。
幻境中一次次的魔气入侵,显然不是无中生有。他可以大胆猜测,就在这一天的这个地方,魔渊突然开裂,将周围一切活物尽数吞下。
即使是高阶修士,也未必能抵挡魔气入体。这里的宾客或许有侥幸逃脱的,大部分必然死的七七八八。
而这个幻境的主角……
“你觉得她是死了,还是掉进了魔渊?”
突然,许安平问淇风。
“这两者有区别吗?”魔尊挑了挑眉,似乎觉得他的说法很有趣。
“你都站在这里了,却问我有没有区别?”许安平反问。然后他沉默了几息,盯住了淇风道:“或者说,尊主,你认识这个人吧?”
后者微微一愣。
迎着许安平的视线,淇风脸上的惊讶不似作伪。片刻之后,他突然笑出了声,干脆地承认道:“没错,这人你也认识。或者说,你前几天才见过她。”
“前……”许安平愣了愣,印象的面孔在脑中一一闪过,剩下可能性最大的那个,“赵吟安?!”
他第一反应是,那不是个男人吗?
余光瞄过自己这一身装扮,顿时哑口无言。
“其实,一直到刚才为止,我也并不确定。”淇风淡淡地说,“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魔界活了近千年的大魔。不过那个时候,魔界修成人形的魔并不多,我猜她应该和我一样,是从人界掉进来的。”
许安平点了点头,很快又狐疑道:“等等——尊主,我们这次能进入这个幻境,其实和赵吟安有关系吧?”
原著中“问心之境”这段剧情,和他们此时的经历并不相同。而原著中的淇风和云无衣,进入的是另外一个幻境。
不过,那段幻境里的故事,“正好”和他手下的第四位护法有关。
这回淇风眨了眨眼,然后嬉笑道:“你猜?”
许安平:“……”
算了。
过去的事暂且放下。青年将目光放回到眼前,落在已经死透的新郎身上。
“如果我现在刺他一剑,能破除这个幻境吗?”
许安平随口道。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准备动手的样子。
按照一般破除幻境的方法,他们需要达成幻境主人的执念。结合那段记忆,想从幻境里出去,他们就得再给新郎的胸口来一剑。
但是,如果新郎已经死了,这个方法还有用吗?
淇风没有接话。
自从许安平提到云无衣开始,他的情绪就让人捉摸不定。不久前还笑嘻嘻地说“我保证云无衣会活过来”,随即又莫名其妙变了脸。
这会儿他看着许安平握剑的手,面色有些阴沉,但肯定不是因为某人试图亵|渎尸体。
许安平思索了片刻,自己否定了自己的问题:
“算了。对尸体下手,应该不算达成了此境的执念。”
就像那些作品中怀揣血仇的主角,面对重病或者衰老的仇人,依然会选择亲自动手。
还是得砍活的才行。
想通这一点之后,许安平看着新郎的尸体,开始思考怎么“起死回生”。现实中当然不可能,而在这个地方的话——
“许安平。”淇风在这时出声。
不知何时,对方已经来到许安平的身侧,目光落在青年手里的剑上。很快他又转开视线,同样看向了新郎的尸体。
这个幻境并不复杂。如果是两名正常的筑基修士,进来后不可能直接清场,只能尝试“正常”一点的方法。
比方说,他们可以通过套话、探查或者其他手段,弄清这个幻境形成的原因。然后由扮演新娘的修士杀了新郎,幻境便迎刃而破。
只是,淇风从一开始直接动手,许安平也没能阻止他。现在他们知道了如何破除幻境,新郎却已经死了。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让幻境再次重启。然后让新娘动手,一剑杀死新郎。
但是……
“我的神识已经开始和幻境融合了,或许下一次就会被彻底同化。”许安平再次开口,语气居然很平静,“当然,也许我还有挣扎的机会,不至于被彻底吞掉神志。”
“如果——尊主,幻境重启之后,如果我已经变成了‘新娘’——请你引导我杀死新郎,把雯心草带给云无衣吧。”
淇风:“……”
这话听起来,就像在说遗言一样。
淇风忍不住腹诽,却又更加死死地盯着他。
对于许安平自我献祭一般的言行,淇风差不多已经习惯了。明明是听惯了的说法,却无法让他在此时冷静下来。
注视着许安平古井无波的双目,淇风只有种强烈的做点什么的欲望,最好能彻底撕裂对方脸上的表情。
手握长剑的青年等待着回答,少年魔尊却缄默不语。就在此时,外面的天色再度暗了下来。
几息过后,从地下突破封印的魔气蜂窝般涌出,迅速朝着房间的方向逼近。
已经重复了两回的场景,第三次出现了。
许安平的余光瞥见了侵吞的黑雾,这一瞬间,他的意识似乎与当年的新娘短暂相接。
那时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时辰,不知道在地下深埋了多久的黑雾偶然撑裂地表,第一次暴露在人间的阳光下。
而洞房之内,穿着嫁衣的女子抽剑起身,直直贯穿了男人的身体。
冤仇两断,道心重生。原本碎裂的丹田一点点恢复,修为从肉|体凡胎一跃至金丹。
就像是……
“——”
剑锋锐利无匹,足以吹毛断发。当它被|干脆而迅速地刺穿人体,竟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金属与血肉摩擦的些微杂音,被布料削减到近乎于无。几滴血溅落在地毯上,又被同色的软毛吸收的干干净净。
——满眼彤色的房间里,角落丢着一具不知名姓的尸体。大红喜床旁边站着两个人,穿着新娘喜服的青年猝然间动手,一剑贯穿了面前少年的胸口。
淇风:“……”
许安平:“……”
在漫长的静默之中,鲜血从贯穿的伤处涌了出来,浅青色的布料顿时染成紫色。更多的液体沿着剑锋流淌下去,聚集成串,滴滴答答渗透进地毯里。
许安平注视着晕开的血色,心想,据说从魔渊里爬出来的怪物,血其实还是红的。
心里想着,他的手上用力,就要把剑锋抽出来。五根手指刚刚动弹一下,却被人猛地按住了。
那只手的温度反常的冷,手背因为用力而绽出青筋,却没让他感觉到多疼。许安平的目光顺着对方的手骨往上,最后定格在淇风的脸上。
他居然在笑。
“哈哈哈……居然被你骗过去了,厉害!”
明明被利刃穿胸而过,淇风却语气由衷地道。他的目光炽热到前所未有,从无尽深渊中燃起的黑炎,仿佛连灵魂也能一并烧穿。
许安平不置可否,继续用力把剑拔了出来。
大量的血雾霎时喷涌而出,地面溅开星星点点的花朵。本该是力量迥异的筑基与元婴,此间强弱却一时更替。
“说什么‘骗’不‘骗’的,”许安平道,手中的长剑再次垂落,两侧的血迹顺着纹路流淌下剑尖,“淇风,你该不会玩不起吧。”
他微微抬眼,看向比自己高出几分的少年。那双总是安静低垂的眼睛里,第一次显露出刀刃淬火般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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