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道似银非银、明明灭灭的光化为丝线,从客栈一楼的各个角落汇集后显形。许安平只觉得身上被施加了万钧之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趴了下去。
随着他的双臂与双腿贴近地面,新的银线从脚下凭空生出。千丝万线密密匝匝,结成一片让人看了就眼晕的阵法。
许安平辨认出来,这是锁仙咒的初级版本,换汤不换药的禁锢咒。
同时,另一侧有陌生的脚步声接近,一名修士出现在许安平身前不远处。
从方向分辨,对方就是刚才坐在桌旁的两名修士之一。
他身上外袍绘有青霄图案,却不是崇丘派普通弟子的模样。年纪看上去三四十岁,面容端整而肃然。
许安平看不穿对方的修为,却能感觉到无形挥发的压力。
要比较的话,大概不到淇风的一半吧。
“吾是崇丘派听遐道人,”这位实际上的元婴修士开口,“这位小友该如何称呼?”
结合对方的自称,应该是崇丘派的长老。
“长老,此人复姓即墨,单名意。”
回答他的不是许安平,而是站在另一边的年轻修士。许安平抬头看了看,确认对方是之前问心境外,三名崇丘派弟子之一。
这人说完又想了想,补充道:“还有他的弟弟,即墨欢。”
听遐真人嗯了一声,然后看向许安平:
“即墨道友——前夜有魔修在城中引发混乱,被吾等从中驱逐,意外引发了神识动荡。关于这件事,你与令弟还有印象吧。”
听起来是个问句,对方却没有任何让他们回答的意思。
“当时并未发现死者,我们本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听遐真人话锋一转,“谁知今天上午,突然有弟子向派内汇报——城中发现了一具尸体。经查证,那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修。”
“……”
要不是身体动不了,许安平差点朝后方瞄一眼。
之前淇风半夜被“撞”醒,起床气发作,几乎要掀开被子出去杀人。后面不知为何改了主意,又回去睡下了。
许安平很清楚,崇丘派长老提到的死者,不可能是淇风动的手。
但是,回想对方的反应,十有八|九……他昨晚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然后不动声色,收手看起了热闹。
虽然身体不受控制,许安平的思维却非常清晰。面前元婴修士的威压,只让他神经紧绷了一小会儿。
等对方说完了,又过了一会儿,许安平意识到自己应该给点反应:
“所以这件事……和我身上的阵法有关吗?”
对于他这副拒不承认、负隅顽抗的样子,崇丘派的几人也不意外。
那名崇丘派弟子微微侧身,向听遐真人请示。确认长老没有搭话的意思,就代为回复说:
“发现死人之后,派内长辈当即进行探查,确认了城中每一名修士的情况。除此之外,门派的出入阵法也进行了搜捡,确定没有魔道宵小混入其中。
他说着抬起眼,正对上了许安平:“——唯一无法确认情况的,就是已经进入问心之境的诸位了。”
“诸位入境之后,对应的下榻地点,都被我们设下了阵法——顺带一提,别想动什么歪脑筋,你外面那个同伙已束手就擒——有长老坐镇,这里连只孑孓都飞不出去。”
“……”听到“孑孓”这个比方,听遐真人不明显地皱了皱眉。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弟子干咳了一声,复又端正了表情:“不想吃太多苦头的话,还是如实交代吧。这阵法只会对凶手的魔气、或是死者的鲜血起反应,目前出入客栈的所有人中,你是唯一被法术锁定的。”
不需要抬头,许安平都能感觉得到,对方客气的外表下蕴藏的杀意。
崇丘派对魔门深恶痛绝,这种说法大概没有夸张。
要不是六大门派之间互有约定,这事儿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传开的。这会儿迎接他的八成不是溯回阵法,而是直接灭杀魔物的手段了。
听对方说了这么多,许安平回忆着过去一天多的经历,慢慢也有了想法。
他们并不是真正的散修,实际接触到的外人寥寥无几。其中能做到“嫁祸”这种事情,最可能的……是昨天夜里的店小二。
当时他来送门派的玉牌,许安平开门之后,和对方单独聊了两句。
随后淇风贴了上来,谈话到此为止。
然而,就是在拿到玉牌之后,原本起床气发作的某位尊主,突然又躺回去睡觉了。
也许就在那时,他发现了那个“店小二”有问题。
当时,这个不知名的魔修应该刚杀完人,就近找人栽赃。在给许安平房间送玉牌的时候,他通过某种手段,给许安平的身上留了一丝魔气。
可惜,无论是店小二本身就有问题、还是原来的店小二被替换了,许安平都没办法证明。
他确实可以实话实说,但是……
无论凶手出自哪一方势力,必然提前做好了收尾的工作。他现在的任何说法,都没有能够佐证的东西。
何况“即墨意”这个假身份,根本经不起旁人的探查。
被困在银光迸溅的阵法里,许安平感觉到环绕四周的杀意,只想朝天翻白眼。
真是无妄之灾。
从穿进这个世界之后,他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原著”之上。
哪知今时今日,原著之外的路人突然从旁边伸脚,把他就地绊了大马趴。
吸取教训,下次一定。
许安平心里默默反省,却没什么紧张的感觉。就在这个时候,位于四方的客栈墙壁上,银色的丝线突然前所未有的炫目了起来!
仿佛被高温灼烧的金属,有那么一瞬间,许安平感觉到勒在自己四肢边缘的银线,几乎透过衣服的布料烫伤皮肤。那幻觉般的热度只持续了一瞬,整个法阵被无形的力量拉拽撕扯,原本有序的线条变得越来越扭曲……
最后,在一声幻觉般的崩裂音节中,整个客栈的外墙连同内部的阵法,轰然垮塌成了大大小小的土块。
客栈墙壁坍塌的同时,外面的阳光直射进来。一个人影逆光而来,瞬间就逼近了面色肃然的听遐真人。
“何人?!”
当法阵扭曲的瞬间,听遐真人就已放出了神识,却没有捕捉到外面修士的踪迹。元婴期修士的威压本能的暴涨,一个闪神之后,却撞上了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
这一次,当听遐真人看清来人面目的同时,也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冷笑。
“轰——————”
阵法碎开的瞬间,客栈只是外墙被破坏了,整体还勉强保持着建筑的模样。
然而,当两个元婴老怪在其中直直对上,神识冲撞爆开的瞬间,客栈的残骸连一点影子都没留下。即便是其中最大的石块,也在呼吸间化作齑粉。
余波震荡开来,将周边百米内的一切荡平,厚厚的灰尘一直砸落到城门的墙根之下。
幸好,之前崇丘派为了确认凶手,把周围无关的凡人或修士都遣散到了其他地方。留下来的弟子们提前准备了抵御的法器,除了个别神识敏锐的,基本上还能维持站立的姿态,在相对安全的地方严阵以待。
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
一阵大风刮过,卷起了无数裹挟砂石的灰尘,暴露出客栈残存的地面。听遐真人瘫在原先是台阶的地方,嘴角有一丝血痕,看起来陷入了昏厥之中。
而在昏死过去的长老旁边,站着个毫发无损的少年人。
众弟子们:“……”
许安平被淇风揽在身上,摇摇晃晃的过程中,感觉自己像个大型玩具。
淇风成了没有责任心的玩具处理商,一只手扣着青年的腰,另一只手操纵术法,把崇丘派的长老、弟子、以及视线范围内的所有人挨个“解决”。
待他们毫无反抗之力后,再丢进客栈里临时搭建出来的阵法中。
阵法由黑色的丝线构成,活物般缠绕上丢进来的猎物,捆绑出各种各样不堪入目的造型。末了他拍拍手,仿佛掸掉自己沾上的灰尘,然后嘻嘻一笑:
“现在的话,这里的诸位都是凶手啦。”
“………………”
巨大的沉默,笼罩了这片本该热闹的街区。黑线里无论还能不能喘气儿的,这会儿全部安静如鸡。
淇风数完了鸡,确认一个都不少,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落回到唯一幸存的许安平身上,接着“咦”了一声。
“……”
许安平也意识到了什么。
几天前原主吃下去的朱宫丸,让他伪装成女子的身份,潜入门派解救云无衣。
失败被抓之后,许安平一通胡诌,成功赖在了南陔派内。
好巧不巧,丹药在此时彻底失效。透过淇风近在咫尺的瞳孔,许安平能看到自己面部正不断地变化着。
不止是外貌,他的身体也在发生变化。凹凸起伏的部位逐渐转移,体脂量明显下降,最后彻底还原成原主的本相。
实际上,除了细微的胖瘦差异,“许安平”的面容与身高,和许安平本人一模一样。
再一次四目相对,许安平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淇风却先一步转开了脑袋。
他的视线瞄到某个方向,突然啧了一声。
许安平只觉得脑袋上一轻,有什么东西被人从发间抽走了。随后,一道弧光从他眼角的视线划过,飞向了完全相反的地方。
“啊!”
“嗷——”
“这、这是什么东西?!”
终于接到了求救信号,从城北方向赶来的修士们,迎面撞上了一道可怕的绿光,纷纷本能地取出法宝抵御。天边一时亮起五彩斑斓的绿光,耀眼夺目非常。
满目青翠的天色之中,少年魔尊哈哈一笑。然后把许安平彻底扛起来,语调如同山道上劫色的恶匪:
“走吧,许道长。”
“我们回去,救‘你的’无衣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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