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篆儿见着于筱筱,当即同她行礼。
姜芙听得篆儿的声音,这才转过身来,瞧见进得屋来的于筱筱,忙跑至她身侧,一边伸着脖子朝她身后望去一边道:“阿嫂,阿兄没有同你过来吧?”
她虽怀念阿兄的疾言厉色,可阿兄若气极了禁她的足可就不好了,她明日可还有要事要去做的。
“没有。”于筱筱被她这副小模样给逗笑了,“我让他换身衣裳吃饭去了。”
“嘻!酥酥就知道阿嫂最护着酥酥了!”姜芙笑着搂上于筱筱的胳膊,笑盈盈道。
阿嫂啊,和阿兄一样,是这世上待她最好最好的人了。
从前他们拼了命也要护着她,如今,她也要拼了命护住他们,护住姜家。
“既晓得阿嫂最疼酥酥也最护着酥酥,那酥酥要不要跟阿嫂说实话?”于筱筱亦笑看着姜芙,将她方才在院子外从婢子手中拿过来的那本诗册递到姜芙面前,“嗯?”
那是一本缝钉得整齐且干净的诗册,姜芙神色平静地自于筱筱手中接过,甚至在她面前将这诗册翻了一遭。
于筱筱微怔,篆儿则是一脸惊诧。
诗册中的每一首诗皆为手抄,字迹工整,赏心悦目,皆出自一人之手,不难看出书写之人的认真与用心。
纵是谁人都未提及这诗册出自何人之手,然而姜芙主仆以及于筱筱都再心知肚明不过,这不是苏泽亲笔所书的诗册还能是谁人的?
让于筱筱与篆儿诧异地则是,以往姜芙便是拿到苏泽的书信都像收到宝贝似的藏好,独自且翻来覆去地阅看,若是收到的是苏泽亲笔书写的诗册,她怕是要像摘到了天上的星星似的珍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瞧上一眼。
但此刻她非但对苏泽送来的诗册于旁人前随手翻开,甚至漫不经心的,其反应与以往的她相较,简直是天壤之别。
再甚者是,她根本没有将诗册翻完,仅翻了几页而已便阖上递给了篆儿,淡漠道:“篆儿,替我将这诗册还回去。”
这是前几日苏泽答应她今日相约金明池畔时要赠予她的诗册,不仅是他亲笔所写,更是每一首都是他亲作。
今日.她并未赴约,不想他竟亲自送了来。
若是在昨日,她必还将他这诗册当宝贝,可今日的她已非昨日的她,今日的她,对他只有恨。
恨不得让他也受千刀万剐的极刑,为她曾经枉死的家人偿命!
只是如今姜家安在,她在乎的所有人也都安在,一切苦难都未发生,她有的是时日将把姜家曾经所受的苦难如数还给他。
篆儿还未能回神,姜芙已将这诗册塞到她手里,篆儿错愕地拿着姜芙像弃嫌恶之物般塞到她手里来的苏泽的诗册,难以置信。
这、这不该是娘子的宝贝吗?娘子这是……怎么了?怎的今日对苏郎君的态度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明明昨儿白日还拿出苏郎君以往递来的书信来一遍遍地瞧呢。
于筱筱的震惊并不亚于篆儿,毕竟姜芙为了苏泽不知同姜蒲置过多少回的气,前些日甚至道出此生若是不能嫁君便终身不嫁的话来,足见她对苏泽的情意有多深重。
然这才过了多久时日,这情意竟就变了?
虽然她不曾反对过姜芙同苏泽往来,甚至觉得苏泽兴许也能是姜芙的良配,可姜蒲始终持反对之意,她这个妻子自也不能与夫君对着干,遂平日里也只能站在姜蒲这边劝说姜芙。
说来姜蒲极力反对姜芙同苏泽往来的缘由也颇为让于筱筱这个做妻子的难以信服,只因一游方道士曾卜卦言苏泽为“薄幸之辈,不可托付”,于筱筱当时还笑话他不过一江湖道士胡诌骗人之语,哪能当真相信?
然而姜蒲却只固执己见,非要姜芙同苏泽断了往来才可。
姜芙对苏泽态度的转变让于筱筱不得不去想姜蒲方才的忧虑,莫不成真是酥酥变着法子来让官人改变对苏郎君的看法?
可看酥酥的神色态度又不似作假。
一时之间,于筱筱只觉自己全然猜不透姜芙心中所想。
姜芙自是看得出于筱筱心中所想与所虑,亦为自己曾经的任性感到悔恨,以致她不禁将双手渐捏成拳,“阿嫂,酥酥已想明白了,以往是酥酥任性,总令阿兄气恼,往后酥酥再也不会再因苏泽之事惹阿兄不快了。”
苏泽岂止是薄幸之辈,更是奸邪财狼!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我知阿嫂怕是这会子根本不敢信我所言,可我说的都是真话。”姜芙微微抿唇,“我会让阿兄阿嫂晓得我是认真要同苏泽断了往来的。”
于筱筱倒也不是不信,不过是姜芙对苏泽的态度与以往判若两人让她想不明白罢了,“既是如此,缘何今日又不去颐园见一见宋家四郎?”
“我……”姜芙本想说她已有了心仪之人,可才张嘴又觉眼下还不是让阿兄阿嫂晓得的时候,尤其是阿兄,若他晓得了直奔沈溯那儿扰了他的生活怎么办?她可都还没能与他好好相处呢!
不行不行,这事儿还不能让阿兄阿嫂晓得。
“我就是不想去嘛!”姜芙又搂上于筱筱的胳膊,女儿一般晃着撒娇,“阿嫂,以后莫再让我去见这些个不相干的人了好不好?”
“怎就是不相干了?”于筱筱无奈,“你今已十七,已到了该嫁人的年纪,纵是我与你阿兄为你寻得了好人家,也总要你自己去相看的不是?这日子可是要你们自己个儿过的,若是你不喜欢的,岂非要后悔这一世了?”
“酥酥还不想嫁人嘛。”姜芙将脑袋靠在于筱筱肩上,愈发撒娇道,“酥酥还要多陪陪阿兄和阿嫂呢!”
“你呀……”于筱筱被她晃得心软,“都是能嫁人的娘子了,还这般孩子气,若是嫁了人,谁个人家能这般惯着你?”
“若是没这样的人家,酥酥就不嫁了,一辈子都陪着阿兄阿嫂!”姜芙歪头娇笑,心中却是道,沈溯就能这般惯着她呀!
沈溯待她可好可好了!
想着明日便能再见着沈溯,姜芙的心便雀跃不已。
侯府门外,仍在等着见上姜芙一面的苏泽非但等不到姜芙,甚至没等到她今日未去赴约的一字解释,反是等到了篆儿将他才托人送到姜芙手上的他亲笔所写的诗册给还了回来。
他难以置信地接过篆儿递来给他的诗册,怔怔问道:“酥……你家娘子可有说何故将这诗册交还苏某?”
“奴婢不知。”篆儿摇头,“娘子只道让奴婢将诗册还给郎君,再未多说什么。”
篆儿说完,朝苏泽福了福身,未有多言,转身回了侯府。
过了良久,苏泽才缓缓回过神,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看似失魂落魄,然而他抓着诗册的手却是用力捏紧,生生将书皮给捏破了。
苏泽本出身显赫之家,父亲早年为枢密副使,母亲乃先帝时期徐宰执幼女,然十年前御史台与知谏院罗列出苏父数条罪状,不仅指其贪赃枉法,更指其通敌叛国,才致襄南侯及其部下战死于汜水一役。
更有甚者,有谏官指当时已亡故的徐宰执与此事亦有干连,以致当时将将登基的新帝震怒,处苏父枭首悬颅之刑,追回徐宰执的谥号,苏徐两家上下皆因此牵连而入狱,时逢隆冬,狱中阴冷艰苦,本就体弱多病的苏母捱不住,病死于狱中。
后来是以姜蒲为首的十数官员为苏徐两家上书求情,于此案不相干的无辜老幼妇孺才皆得出狱。
而他们得以出狱之时,苏母已死去多日,并在死去当日便被狱卒拖至乱葬岗扔弃,未能亲自为母亲入殓的苏泽出狱后的首要之事便是直奔乱葬岗寻回母亲尸骨。
然而那前日知府才下令整饬京畿糟乱之地,乱葬岗自在其整饬之列,受命官员照以往之法,几桶油一把火,焚烧了乱葬岗。
苏泽到得乱葬岗时,那已是焦土一片,其母尸骨再寻不得。
苏家自此,家破人亡,若非姜蒲求得圣上开恩留得苏家府邸予其老幼,苏泽已成无家可归的孤儿。
那时除了自幼陪着苏泽一块长大的伴读以及年迈的门房之外,苏家再无他人留下,幸得有姜蒲,他们才不至于无处可去。
也自那时起,姜蒲接济起了苏家的一切吃穿用度,虽不能让苏泽的生活如同从前一般,却也能让他过得远胜于寻常殷实之家。
不仅如此,姜蒲更是劝其继续读书,送其入京中最负盛名的书院,供其读书,以参科举入仕,光耀苏家门楣。
虽后来姜蒲听信卜卦之说极力反对姜芙与其往来,除此之外,在待苏泽一切事上,姜蒲与从前不曾有变。
苏泽在姜蒲眼中,是于江山社稷大有建树的栋梁之才,可他却非姜芙的姻缘良配,故而始终且极力反对姜芙与其往来。
即便如此,他仍旧是苏泽乃至苏家的恩人。
若非有他,苏泽难以活命,更不可能有机会事科举。
国有法定,三代之内有罪者,不予科考。
姜蒲已不知多少次向圣上举荐苏泽之才,以请圣上予他事科举之机会,然而却每每都被御史台封驳而回,道是若开此例,立法何用?
是故苏泽今已弱冠之纪,却迟迟不能入科场,姜蒲为其才学埋没深感遗憾,因而饶是知晓朝圣上举荐无果,他始终不放弃这一线之机。
姜蒲待其可谓恩泽如山,可最终换来的却是苏泽的恩将仇报,致姜家满门曝尸于野,其非财狼又能是什么?
姜芙坐在窗边,从昨夜至今终是能静下心来的她一边端详着白玉瓶中的绯桃花枝一边细想过往的一桩桩一件件事。
说来,阿兄反对她同苏泽往来并非自那游方道士卜卦时起之事,而是早自那之前,阿兄便已同她明言,少与其往来。
从前那时她便觉阿兄荒唐,从不信天命的阿兄为何对一个游方道士的卦言深信不疑?
如今想来,并非阿兄信其卦,而是阿兄早就知晓了些什么,才致他纵是将她许配给沈溯也绝不许给苏泽。
阿兄是知晓了些甚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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