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芙素来不惯早起,即便是炎炎夏日,她纵是睡醒了也要在床上赖上稍时才起身。
而这日天将将敞亮,篆儿便听得姜芙于屋中唤她,惊得她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直至听得姜芙再唤了她一声,她这才确信这确是姜芙唤她无错,忙放下手上的活计,入了屋来。
入得屋后的篆儿更是惊得以为自己眼花了,不禁抬手用力揉揉眼才敢相信眼前确是如她所见而非她花了眼。
且见只披着一件短衫的姜芙将本是整齐叠放于箱笼里的春日衣裳尽数拿了出来,床上衣架上便是椅子上都摆挂了个满,她这会儿则是拿着一件靛青色衫子朝自己身上比划,却又似不满意,因而蹙起了秀眉。
见得篆儿愣在门边,她即催促道:“篆儿你快过来瞧瞧我穿哪一件衫子褙子与裙最是好看?我怎的觉得这些个裙褙都不好看呢?”
篆儿闻言一边上前来一边诧异道:“娘子,这些可都是林家裁缝铺子照着时下最新的样式给裁制好,前些日子才给送来的呢。”
当时娘子还夸这回送来的衣裳式样好看呢!这才过了几日,怎就不好看了呢?
“是么?”姜芙记不清了,这会儿也无心去回想,而是又拿起一件葱白银边短衫,与另一手上拿着的靛青色短衫交替着朝自己身上比对,一边问篆儿道,“篆儿你瞧我是穿哪一件好看?”
“娘子本就生得好模样,自是穿哪一件都是好看的。”篆儿想也不想便道。
姜芙不满意:“不行,你得给我挑一件我穿着最好看的出来,这件桃色的褙子如何?这件萝兰紫的如何?”
“唔,紫色怕是不行。”沈溯如今可是连抬头多瞧她一眼都不敢,她若是穿着紫色褙子前去,吓着他让他往后都不敢同她多说话了怎么办?[1]
“那便这一件海棠色的如何?”姜芙忙碌不已,虽是唤了篆儿过来帮忙参看,却又自顾自言,根本不理会篆儿说上些什么。
最后,她挑了一件浅绿抹胸,配上一件葱白银边短衫,下着鹅黄色百迭裙,外罩一件海棠色褙子,一根桃色腰带再兼一条素紫色领抹,饶是乌丝未绾,她也已如这仲春时节最是灵秀的海棠,令篆儿都禁不住赞道:“什么衣裳在娘子身上都是最最好看的!”
“要你何用?”姜芙睨她一眼,“就只会说些没帮着我的话。”
篆儿知姜芙不过只是嘴上嗔她而已,心中并非当真嫌她无用,也不心慌,反是笑道:“篆儿能给娘子梳头呀,娘子不是总夸赞篆儿梳得头发最是好看了?”
“那还不快过来?”姜芙笑着在铜镜前坐下。
篆儿上前,照着她今日的穿着将她一头青丝绾作流苏髻,正要为她簪上一支金花簪子,却被姜芙抬手拦住。
姜芙看了一遭妆奁中的簪钗,挑了一支最不起眼的素金钗递与篆儿给她插上。
她自镜中好生打量了一番自己,觉着这般很是得宜,想着待会儿沈溯见到她时的反应,便情不自禁地抿嘴娇然一笑。
也不知沈溯见着她这般打扮会是甚么反应?又会不会喜欢她这般打扮?
而篆儿看她自顾自娇笑的模样却是皱起眉,低声念叨道:“娘子昨儿个才说再不理会苏郎君,今儿个又起个大早好生打扮着去见他。”
“谁说我要去见他的?”听得篆儿又提及苏泽,姜芙面上的笑意霎时变作寒意,便是语气都冷了下来,“日后莫再在我面前提他。”
篆儿本以为姜芙昨日对苏泽的态度不过是她变着法子来哄于筱筱与姜蒲放心而不再因此对她多加管制而已,可观她昨与今听得苏泽此名时的冷漠甚至冰寒反应不似有假,却又让她不得不信其所言。
可若当真如此,娘子今日这般挑拣装着又是为了哪般?
直至篆儿端了水来伺候姜芙洗漱并用饭罢了,都没能想得明白。
姜芙再于镜中视一番自己,确定自己这般穿戴很是得宜后便转身去捧过窗边的那株瑞香,一边问篆儿道:“方才让你交代姜顺套马车,可妥当了?”
“姜顺将马车套好在门外候着了。”篆儿很是不解,“娘子这是要去何处还要带着这株瑞香去?”
“我找着能够医治它的人了,我带它去医治。”姜芙轻轻抚了抚怀中瑞香的枝头,正要再说什么,篆儿愈发不解甚至诧异道,“娘子且告诉篆儿那人住何处,篆儿去将人请来就好,何须娘子亲自走这一趟?”
“不必,我自行带着它去便好。”姜芙道,“许你半日的闲暇,自去你想去的地方,不必跟着我。”
“娘子不带篆儿一道去吗?”篆儿怔愣。
姜芙却是不再理会她,抱着瑞香出了屋。
“娘子娘子。”篆儿着急地紧跟上她,“娘子若是不带篆儿去,路上谁人伺候娘子?姜顺笨手笨脚的,肯定是伺候不好娘子的。”
姜芙停住脚,又睨篆儿一眼,慢悠悠道:“姜顺笨手笨脚,那你还喜欢他?”
篆儿一听,霎时面红耳赤,既急又羞地解释:“娘子胡说,篆儿才、才没有喜欢他呢!”
“这样啊……”姜芙故意叹息一声,“若我没记错的话,姜顺今岁已二十又一了吧?该是娶妻了,既然篆儿你不满意他,那我就只好托阿嫂给他寻一合适的良配才是。”
姜顺是姜家的家奴,年岁二十又一,其祖辈自姜芙□□时起便一直于姜家做活,姜家祖辈念其勤恳忠厚,特准其随主姜家姓,虽是下人,却也算得上半个姜家人。
篆儿虽非生于姜家,但她自幼便被父卖入姜家,一直伴在姜芙左右,向来机灵懂事,很是得于筱筱与姜蒲满意,姜芙也将其视作亲近之人,虽是主仆,可二人之间却鲜有秘密,就如这儿女间之事,她们虽不曾明言,然她们都看得出彼此情系何人。
篆儿钟情姜顺,是姜芙再清楚不过的事情。
从前她便有将篆儿许给姜顺之意,可后来她被姜蒲许配给沈溯之后日日郁郁寡欢,再无心于旁事,便迟迟未能成全篆儿与姜顺的好事,以致姜家遭难之时篆儿只朝她磕了三记响头后便冲至刽子手的刀锋下,随姜顺去了。
生虽未能结为连理,但求死能同赴黄泉。
姜芙一瞬不瞬地笑看着羞红着脸口是心非的篆儿,暗暗于心中决定,今回她定好好成全他们二人。
“娘子!”篆儿听得姜芙的话顿时着急不已,正要求她莫为姜顺寻妻,然她抬眼却见姜芙眉眼间尽是笑意,方知她不过是故意这般来说的,不由面更红耳更赤,臊得咬着下唇跺了跺脚,“娘子又打趣篆儿……”
姜芙只笑不语,且趁篆儿分心之际快步离开,不想篆儿回神时候又跑着冲着跟了上来,“篆儿无想去之处,篆儿还要跟着娘子伺候娘子呢。”
“娘子就让篆儿跟着娘子一块儿去吧!”姜芙已登上马车,篆儿执着地站在驾辕边上,“篆儿保证绝不同大娘子与大郎君说上半字!”
姜芙终是忍不住伸出手来捏住她的嘴,瞪她道:“那还不快到马车上来?”
篆儿顿时喜笑颜开,应了一声,麻利地爬上马车,坐到她下首,不忘将车帘放下,阻隔外边人的视线。
“我现下可让你跟着,但待会儿我若让你莫跟着,就不能再跟着我,晓得否?”姜芙很是认真道。
她不想因人多而让沈溯觉得不自在。
“篆儿晓得。”篆儿用力点头。
不过……娘子这当真是将瑞香拿去治病?她怎的觉得娘子好似是去会情郎似的?
*
照沈溯所言,出了西城门,沿梁河一路往西走上半个时辰,见着一处园圃,便能找到他。
姜芙乘的是马车,是以并未花上半个时辰便见到了沈溯所指的园圃。
这一园圃极是好寻,因这城西外的赤山脚即是乱葬岗,上京百姓总觉这城西之处不宜为居,因而这城西外处几乎无人居住,便是耕地都极少,仅有梁河沿岸有耕田而已。
至于园圃,就仅一处。
马车先是行入一片桃林,再经一片海棠花林,在红白相间的海棠花林深处,有炊烟袅袅而升。
姜芙让姜顺将马车停在海棠林外,篆儿捧着瑞香随在她身旁与她一同循着炊烟的方向徐徐往前行。
约莫走了半盏茶时间,便见得栽种得整齐、花儿开得正好的棣棠圈围成的一个小院映入眼帘,一间竹屋立于院中,旁有一简陋的灶屋,屋前辟了两块菜田,其间所栽乃当季菜蔬,青翠绿油,还搭着一棚架,上攀着瓜藤,一长得结结实实的大丝瓜挂在藤下,瞧着好似随时都会离了瓜藤坠落在地一般。
屋子两侧各栽着一株绯桃,满树嫩粉的花儿竞相开放,给这宁静的小院添着妍丽的颜色。
竹屋之后即是连成片的一块块小花田,牡丹、芍药、木香、月季等无数花株上无不蕾与花齐生,争芳斗艳,仿若这仲春之意全都集聚到了这屋前屋后来。
姜芙从前嫌恶沈溯,不曾来过此处,甚至连有这么一处地方都不知晓,故而自下了马车后她徐徐而行,细观着周围的一切。
饶是她曾偶然听闻过平阳侯府的长公子自小养在外边,其府上鲜少过问,兼她昨日亲眼见着他担着鲜花到城中售卖,已猜想得到他日子当是清贫,然当她此刻见得这一简陋的小院时,其清贫程度仍超出了她的猜想。
她停在棣棠围成的花墙外,难过地轻轻抿唇。
沈溯……一直以来便是独自一人住在这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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