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三小时后,姜书瑶自正门中走出,胸口处紧张到峰值的心跳终于逐渐平缓了下来。
这里……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因为要和陌生人见面,所以姜书瑶选择了她认为最得体正式的服装,但走进去的那一刻,大家富有新意和独特的穿着让她反而变得奇怪了起来——
但,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都有明确的目标,步履匆匆,毫不茫然。
她很快见到了那位主动给自己发邀请函的设计师,出乎她的意料,对方竟然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女性,就已经成为了总部的副设计,姜书瑶第一眼看过去,就看到了对方的六个耳骨钉。
闪亮又锋锐。
这种大楼里的办公室,她还是第一次踏足,骄阳明媚地洒进室内,切割出明暗光影,她坐在待客椅上,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
“别紧张,”副设对她笑了笑,“是我邀请你的欸。”
谈话很顺利,对方语调轻松,不是上对下的检验,而是平等的交谈,只有在最后,姜书瑶将自己的履历和大学时期的作品递过去时,她的语气骤然加重了几分,有些不可置信:“回国当了初中教师,然后就订婚?”
“因为订婚的事情……”姜书瑶默默道:“耽搁了比较久。”
全身心都放在另一个人上面,思绪被琐碎又烦杂的事情填满,又哪有时间和精力去拿笔呢。
“恕我直言。”对方又专注地把那些以往作品又翻了一遍,笃定又可惜道:
“姜,你完全是在浪费你的才华。”
直到现在,姜书瑶脑袋里还回荡着这句话,她有些茫然地捏紧了包——里面静静躺着副设给的申请表,上面空白一片,还没来得及填写任何内容;她站在街头,只想漫无目的地到处走走。
“书瑶!”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姜书瑶一怔,发现越夏攥着个冰淇淋朝自己飞速跑过来,呼哧呼哧,眼睛发亮:“怎么样?”
“越夏,”姜书瑶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接住她,“你怎么在这里?”
刚刚不是回去了吗?
“应该不会聊太久吧。”越夏把剩下一点东西吃完,理所当然道:“就想来接你好了。”
【装什么装。】
系统冷不丁道:【坐在那里等的屁股都要烂掉了。】
越夏:“……”
系统最近真是越来越叛逆了,不收拾不行。
她面不改色地掏出手机,在上头打了“变老的大二”,亲切道:【统,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系统冷笑:【你以为我还会上当?不就是变大的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系统被禁言了12小时,空气一下子清净了许多,姜书瑶原本低落的心情也因为越夏的到来而雀跃了不少,笑道:“谢谢你来接我。”
越夏把冰淇淋递给她一个,也没说马上回去,而是在这附近逛了起来。
最中心的商圈,即使是工作日也很热闹,姜书瑶被越夏带着在人流中穿梭而过,听着来自不同方向的笑语,眉心逐渐舒展开来,就在这时,衣兜里的手机又微微振动了一下。
她冰凉的指尖微微勾着手机,余光看向屏幕,显示的是陌生号码,但她知道对方是谁。
这是这段时间时青音的第36个未接电话。
从前只要他想联系到自己,就可以联系到,就算不接电话不回短信,只要半小时就能知道自己在哪里,然后上门来找,回去之后必定又是冷言冷语。
这次他行动受限,却没有派人来,很反常。姜书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不安,但还是抱着侥幸心理。
虽然她知道这段日子总归要结束,但至少可以……再长一点点的吧。
她在看口袋,越夏的脑袋突然从旁边探过来,“书瑶,你们说什么了吗?”
原本她只拿那个活动的榜首换了姜书瑶和主编的见面机会,但总部设计师的邀请函是自发的,所以,她也不知道对方会说什么。
“嗯…谈了一些有关莫娜流派的先驱性1……”
姜书瑶刚说完这句话,就看见越夏一脸懵逼的表情,忍俊不禁地把这些东西都省略掉,轻描淡写地丢出个重磅炸※弹,“她只是问我,想不想换一份工作。”
越夏吓了一跳,下意识道:【卧槽,统……】
哦忘了,系统现在正关在小黑屋里呢。
她只是没想到,这一步能跨越的这么大。原剧情中,姜书瑶前期还能当教师,后期因为男主膨胀的占有欲,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学校里挂了个职称,最多一学期去办两次画展。
她不是不喜欢学校,姜书瑶做任何事情都很认真,也很喜欢学生们,但底线只会越退越后,人只会越来越麻木,直到发觉的时候,已经画地为牢,再也走不出去了。
“然后?”越夏问:“你的回答是?”
姜书瑶移开视线,垂眼,轻轻摇了摇头。
她拒绝了。
她在等着越夏对自己失望的声音,就像当时的那位副设计师一样,但时光慢悠悠过了五秒,越夏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轻快,“为什么呢?”
姜书瑶倏地抬头看她,对方直视着自己,偏了偏头。
只是单纯的疑惑,不掺带任何其他情感。
她抿了抿嘴唇,终于把自己纠结琐碎的心思和盘托出:“我只是觉得……我现在还没有那个资格。总部的其他设计师都非常、非常厉害,我之前没有学过,都是野路子,如果下一次的水平,就达不到这这一次的效果,那该怎么办,越是这样想,越是心虚,所以我……所以我拒绝了。”
“这样啊。”越夏听完,只道:“没关系,之后还有机会。”
一路沉默。
她带着姜书瑶继续穿过人行道,准备到下一个路口时,身子却突然一重,她下意识回头——
“但是,但是。”
姜书瑶站在原地没动,拽住了越夏的手腕,没有看她,只是涨红着脸加快语速,“对不起,我还是觉得很不甘心,不想放弃这次机会,就算是现在这个情况下也是,所以我拿了她给我的大赛申请表想着如果万一这一次也能有反响的话是不是就代表我其实也是可以做得好的对吗……”
“越夏,”她喘口气,抬头小声道:“你…觉得我可以吗?”
两人对视,她还是第一次说这种大话,忐忑不安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心脏上涌去,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越夏就啪一声反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指尖温暖的热度瞬间传了过来。
“可以。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越夏豪气万千道:“不试一试,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她分明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说这话还怪理直气壮的,恨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姜书瑶怔怔的注视着她,像是吃了颗定心丸,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好。”
再试一次,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那就,再试一次吧,在这一切都被收回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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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
“夏夏。”姜书瑶站在公交车站边上,轮到她懵了,“不是要回去吗?”
“嗯。”越夏还在费劲巴拉地研究那个线路,她说:“林司机今天有事请假了,坐公交车应该挺方便的。”
姜书瑶倒是没什么,就算让她走四十分钟回去都行,结果在看到越夏第三次被挤成沙丁鱼罐头的车厢丢下来后,哭笑不得地去接,“去地铁吧?”
正好两个人也不饿,于是又溜溜哒哒去了地铁站,但她们显然低估了市中心的人口密度,入目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脑袋,姜书瑶看越夏傻眼的样子,决定自告奋勇,“我去挤。”
越夏一伸手:“别。”
“嗯?”姜书瑶看她护在自己身前的手,不禁微笑:“没关系的,不用担心我……”
越夏苦涩道:“我是有点担心别人。”
就姜书瑶一个能把一米八几大男人抽成陀螺的力气,这万一挤出什么事儿来真不好处理。
两人对视片刻,灰溜溜地又回了街口。
没办法,只能打车了。
然后,两个人看着软件上排到两位数的订单排序,双双懵逼:“…………”
“要不然,”姜书瑶摸了摸自己的小钱包,小心翼翼道:“我们先去吃饭吧?不急的。”
越夏:“你饿吗?”
姜书瑶:“不饿。”
越夏:“我也不饿。”
“那,”姜书瑶又小声道:“去逛逛?”
两个人刚才少说逛了四十分钟了,脚都酸了。
越夏抿嘴:“嗯…………”
姜书瑶也抿嘴:“嗯…………”
看来双方都不是很想的样子。
就在这小小尴尬的时刻,路口红绿灯处缓缓停下了一辆黑车。
对方司机相当尊纪守法,即使前方闪烁的绿灯看上去加速是可以通过的,但还是乖乖停在了白线前,车窗正好和路边齐平,越夏和姜书瑶下意识往那儿看去,突然对上了时云谏的眼睛。
他像是低头看文件看了很久,正侧头舒展颈椎,顿时一愣。
这世界上每天发生的巧合都有很多,但不是每一个都有这么尴尬。
越夏:“……”
姜书瑶:“……”
时云谏:“……”
这下三个人都狠狠沉默了。
寂静的空气中,前方司机的手都在颤抖。
这不是,老板的弟媳和前弟媳吗?这又是怎么回事?两个人刚在拳王争霸赛里扯完头花准备中场休息??
但更让他颤到帕金森的是,老板沉默了一会儿,竟然缓缓开口了:“需要送你们一程吗?”
越夏:“好喔。”
……
体谅到姜书瑶可能对时云谏没什么印象,所以越夏把她塞进了副驾驶,自己坐到后排。
车辆开始行驶,除了一开始有点莫名的颠簸之外,异常稳重。
越夏坐在旁边,两人中间仿佛隔了一条楚河汉界,她转头,时云谏正在垂眼看着什么资料,在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视线后,没有回视,而是眨眼的频率猛地加速了不少。
越夏:“……”
好像那个什么含羞草啊。
这不是戳都没戳一下吗?
司机似乎也习惯了他老板一言不发的性格,全程闭紧嘴巴,车窗本来就是用的隔音玻璃,这下更显得整个车厢内安静无比,装饰又是黑白色调,众人板正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好似灵车。
感觉随时都会被四个黑人抬走。2
姜书瑶虽然在时家住了好一阵子,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青音在顾虑什么,她和时云谏见面的次数也相当少,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现在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但越夏对这种气氛一向是免疫的,她十分钟不说话她就很难受,于是直接转头问:“可以说话吗?”
看他在做事的样子,还是提前问一下比较好。
车子又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时云谏顿了顿,回话时还是对上了她的眼睛,点头道:“可以。”
得了许可,越夏立马往前挨了挨,“书瑶,我有点想吃云上家的蛋糕……”
姜书瑶也微微侧头回看,“一会儿就去买。”
“我昨天晚上没睡好,隔壁家的狗翻院子跑过来和我们家鹅打架,羽毛落了一地,好心疼。”
“啊?打输了吗?”
“那倒不是,隔壁的狗也被薅秃了。”
“……”
时云谏的视线原本专注在面前的白纸黑字上,以往任何的声音他都可以忽略,但这次不知为什么,注意力像是被蜂蜜引走的蚂蚁一样,一点一滴不受控制地往身旁叽叽喳喳的人身上飘。
他前几次见到越夏,都是在一些不太合适的场合,对方要么在凶人要么在使坏,很少有这么活跃的时刻,杏眼弯弯的,看得出来心情很好。
越夏自己可能没有发现自己的一个小习惯——
她在和喜欢的人说话时总会忍不住往人身上黏,对家人对朋友都是如此,比如现在,明明两人之间隔着个车座,她也要艰难地把脑袋探到前面去,就算够不到,至少手也要伸过去贴两下;姜书瑶倒是始终端正地坐着,脸上带着温柔而平和的笑意,时不时被逗得捂着嘴轻声笑,“这才刚拿到申请表,怎么就开始展望我拳打脚踢了?”
“还有半个月,到时候一定……”
时云谏在发现自己把她们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时,就知道自己现在看不进去东西了。
越夏的头发在阳光下带着点微棕,高马尾随着轻微的动作一跳一跳的,她没有换洗发水,上次在时家闻到的熟悉浅香漫了出来,时云谏干脆把文件放下,冷淡地注视着车窗,却还是在越夏跟姜书瑶哼哼唧唧耍宝的时候,唇角轻轻向上抬起——
“滴!!”
后方的车辆巨大的汽笛声响起。
时云谏:“?”
“老板。”司机在前面颤声道:“那个,越小姐和姜小姐已经下车三分钟了,我们……?”
时云谏:“…………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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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半个月,姜书瑶真的如她所说,把自己几乎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准备大赛上。
她正好碰上了半年一次的新人设计师比赛,含金量可观,但时间紧,要求也繁琐,难度对一个半路出家的人来说的确不小;姜书瑶这段时间深居简出,过的活像个苦行僧。
连带着越家的气氛也诡谲了起来。
越清一回家,换鞋的声音稍微狂野了点,刚想跟家人畅聊一下自己一天的辛苦,结果抬头一看,唰唰三对谴责的眼睛。
越清:“?”
这是怎么了?
他犯下了换鞋声音太重之罪?杀无赦?
“小声点。”李美珠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正色道:“小姜在上面做事呢,你别吵到她。”
越夏:“就是就是。”
越德良:“嗯。”
越清:“…………”
姜书瑶住在三楼。
对别墅的隔音有这么不自信吗??
他偏头看了眼餐桌,上头的花还是新鲜的,一贯的插法,姜书瑶就算忙的脚不沾地,也还是会维持这个习惯,每天更换花束。
“行,行行。”他投降了,也跟着轻手轻脚走进来,逛自家跟逛陌生人家似的,摇摇头,“时家那边现在在查,我本来想给拦了,结果还用不上我,奇了怪了。”
李美珠:“有没有想过是妈妈做的。”
越清:“啊??”
他妈都金盆洗手多少年了,现在还干这个?
“你不觉得,看着她这样勤奋努力,”李美珠握住双手,放在胸前,微笑着感叹道:“有一种看着自己女儿在成功道路上越攀越高的成就感……”
真女儿越夏在旁边咸鱼瘫着等越德良给她剥橘子吃。
越清听到这话,表情不自然一瞬,没等他说什么,李美珠就正色道:“当然,和你没关系,别想多了。”
越清:“………………”
他本来也没那意思好吗!!
半个月的时光说长也短,大赛前天傍晚,越夏终于小心翼翼叩开了姜书瑶的房门,在满地的图纸中窸窸窣窣捡起了一堆什么。
晚霞满天,温柔地洒在女孩带有倦意的侧脸。
姜书瑶趴在书桌前,气若游丝,依旧难掩欣喜:“夏夏……我好像……成了。”
她第一时间把自己的设计图展示给越夏,越夏也把手里团成的头发球球展示给她,两人互相瞪着对方手里的东西。
然后,越夏对她比了个大拇指。
“书瑶,”越夏恶狠狠说:“你变秃了,也变强了!!”
同一时刻。
另一边的高级病院。
寂寞的晚霞中,时云谏独自一人熄火,下车,登上电梯。
从高层中眺望,四处万家灯火,正是热闹的晚餐时刻。
他收回眼,继续向前走。
他一向都是这样独来独往,便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今天驱车前往的时候,不知怎么,总觉得身边的位置有些空旷,太安静了,有些憋闷。
时云谏头一次尝试开了车载音乐,司机的品位不太好,里面都是一些《酒醉的蝴蝶》、《香水有毒》之类的曲子,他蹙了蹙眉,关掉了。
行走在医院无人的长廊中,在把文件交给时青音,让他签字时,时云谏还在思索,自己为什么最近频频出现这种莫名的想法。
不是因为越夏这个人。
“哥,你在听吗?”时青音在病床上养了半个月,每天又痛又无聊还要和母亲吵架,现在终于抓到个大活人,怎么能克制得住喋喋不休,“你回国之后难道就没有和妈联系过?为什么她从来不找你?”
时云谏出神地想。
……不是因为越夏这个人。
或许只是,他本质上其实还是喜欢热闹而已。
“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我最近真的不方便,”时青音皱眉道:“书瑶她一直不接我电话也不回信息,她去哪了我也不知道,查也查不出来,我真的很担心。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她在哪里?要是能把人直接带回来更好了,有些话还是要当面说才能说的清。哥,你听见了吗,哥……”
“闭嘴。”时云谏冻着脸看向他:“你吵死了。”
时青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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